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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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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竟是谁?从何时何地而来?”
首先,这是三个问题来着。
其次,你没由来的想到了刚刚羊皮纸上所载文字——其余几个方面或许暂无头绪,但是毫无疑问就目前来看,“言”是相对简单且便于着手的。
不,其实也不简单。毕竟“言”也从不仅仅是“言”。比方说,若没有强大的实力、心性以及人格魅力作衬底,所谓的“奇语”和“豪语”纯属无稽。有些作品会让穿越者一上来就和大人物谈笑风生,会话中再剽窃一些喜闻乐见的疏阔豪言,让人肃然起敬——但那样的事根本就禁不起细想。很简单,没实力的人贸然讲这种话断不可能是“众人心下一凛,顿觉此子必成大器”,只能是“思之令人发笑”。这样说来,其实一切所谓的“言”都是这样的——说出口的永远都只是水上浮沤,值得一提的永远是人类潜意识里巨大情感力量的静水流深。
想到这里你开始措辞谨慎地回答上述三个问题——定是他觉察到了什么他才兴作此问,因而别的不说,此刻他想必觉得你是神秘的,不可以常理揣度的。你虽没什么实力,但不妨在上面做做文章看。
“我不过是昨日之我的赝品。”——这是关乎“是谁”。
的确也是这样的,你是穿越者,从某种程度上已是换了个人了。从哲学普世的意义上也说得通,“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人都是会变的,说得好听点儿叫“成长”——“用发展的眼光看待人”。
第二个问题,什么时候?
相比古人,现代人似乎更难确立自己在历史上的坐标了。前者至少大概率会回之以哪朝哪代——尽管其心里也知道无论谁家的天下对百姓日用之道都无甚影响。而现代人虽清楚大的历史潮流一来谁也逃不过,却普遍有“不知今夕何年”的末世之感。于是你想了想笼统地作答道:
“那时没有王,各人任意而行。”——这是“何时”。
说得高大上,其实就是你那个时代,世界上主流国度已经不实行“君主制”了。这或是两个世界的重要区别之一。毕竟你被关押的时候听他们提到什么“王下七武海”、“新世界四皇”、还有某某岛的国王之流——听上去怪封建的。还有就是现代性的特点之一其实就是“共识”已经全盘瓦解了,已不复有一种绝对的、朴素的前现代价值可以感召、约束众人,因而无法弥合的群体割裂、网络上铺天盖地、无有止歇的骂战,都是其表征。
最后一个问题,你打算来个恶作剧,于是你沉吟了片刻,笑道:
“我自无一义人的蛾摩拉而来。”——而这是何地。
你说完这话,他放下你的衣领,你随即瘫坐于地上——毕竟也实在不雅,你这身竟是没有内衣的,怪不得他们都觉得那个什么黑胡子别有用心!
他此刻神情大多笼罩在阴影里,看似颇费猜详,低哑问道:
“那么你是义人吗?”
你漫不经心地作答:“我自己并非义人,但我猜测——”,说到这里你努了努嘴,意指不远处那尸横遍野的岛屿:“死去的人中间,不乏有义人。”
他闻言不知为何轻笑出声(不过说真的他这种笑法估计吓到过不少人),示意看守你的人都退下。
你不知道你的话具体在周遭各人心中都激起了什么波澜,但如你所料想的那样,猎奇效果是有的。于是话音刚落,你顿感几日以来缺食少餐、身心皆疲的状态有所起色,精神也渐次抖擞起来。
一时间,你不知道系统是给的太多了,还是太少了。如果你是当世具名的强者,那么这种放下豪言狠话、体力就能随时续航的设定几如可以“无限仰卧起坐”的主角;但你就一弱鸡,所以无非就是工作忙上头之时,可以少吃两顿外卖的差别罢了。更何况现在谁特么非要等到“饿”才吃东西啊,还不都是因为“馋”,想要满足口腹之欲么?因而就连进餐的时间,想必也是不能省却的。
这样想着,你开始总结“言”的触发条件:首先当然不能是全盘的胡说八道;其次在其有一定事实含量的基础上,最好也是“说者有所指,听者有所感”。
也不知道红发是听进去了你的话,还是他毕竟觉得事情有诡异之处。但见他的神色稍霁,语调也稍加缓和:
“这样的话,你先吃点儿东西,再好好休息一下,看能回忆起多少?如果你能帮助我们找到伙伴,那我将不胜感激。”
说实在的,在这种情况下,他看上去已经格外开恩了。但凡他们海贼内部关系不是这样好,恐怕已经有人跳出来质疑他是不是为美色所惑,才对敌人这般礼待。而像他这样,无论做什么决定,底下的人都照办不疑,说明这已经远超出一般非法团伙的凝聚力了。
于是他们设宴置酒。那位灰发型男果真是这艘船上的船副——他率先向你介绍了自己,说他名叫本·贝克曼,有什么事情可以找他。旁边搬酒的干部帮腔道说这一船人的生活都是此人负责照管的——尤其是你这样的美女,此人更是一贯乐意效劳。你心知在这艘船的船长目前不刻意与你为难的情况下,他手底下的人大多也的确待你很友善——但这一切也只建立在他们的同伴还未确认死亡的前提下。问题是你上哪儿去知道他们的伙伴是死是活,人在何处。
你当然无法忘记你来到这个世界是有任务在身的。那就是呃,不但要“外圣内王”,还要兼任一名女情圣。这听上很不可思议,许多文艺作品是把“爱”当作“权力”的反侧来描绘的,说明二者在世俗意义上的不可调和。而且——神金,还“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殊不知以很多男人朴素的爱欲结构,他根本无从理解如此辩证的虐恋——打开各路论坛社交apps,尼玛如此“虐恋”一般都是同人女在搞!
而且这里还涉及到一个信念问题——你自己尚且不能入戏呢。“爱”,在二十一世纪几近成了一项失传的“艺术”了。很简单,因为理想化的“爱”隶属于对他者的“奉献和忠诚”叙事(最好乃至要求双边都达到)——而随着宗教退场(对一神教神明的忠诚消弥)、接着是革命话语被解构(对组织及信仰的忠诚成了历史记忆)、对宗族家庭的责任被抛却(因为其不利于个人利益发展),接下来,男男女女们史上头一次,面对着彼此、大眼瞪小眼,发现对方才是阻止自我攀爬、更上层楼的究极障碍——“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之类的。“自由恋爱”,最终胜出的一定是“自由”,而不是“恋爱”。所谓的“自由不绝对”,就等于“绝对不自由”——这其实也是个体精神在历史上走向自我解放之必然。它只会摧枯拉朽、一往无前,哪里会单是面对“爱情”就踩脚刹呢。
与此同时,“爱”在数个世纪以来生产了海量的“陈词滥调”——“爱”的话语由是被滥用、被磨损。想想什么“xx的人知道我们这么爽么”、“我是卿”、“被雄狮爱过的女人怎么会轻易爱上别人呢”,无不是被网友嘲得体无完肤,做成了表情包与梗。其实当事人除了“自恋泛滥”和“矫情不自知”外,也没犯下什么弥天过错。但是人们怎么能不笑呢——若于此而不笑,那便是虚伪。时代变了,人们不是不相信存在有“超越性”的“爱”的可能,只是不再相信这一极小概率事件会降临在自己头上了而已,包括看起来和我们一样甚至更为猥琐的网友。
于是你犯了难——你自己尚且没到过那里,何谈把对方也一并带去呢。这种事也要看当事人的资质和禀赋的,还少不了运气。还特么到“慵倦、轻生、温和、节制”,系统也当真是想得出来。而你在席间大致观察了一下红发男人——此人一点都不乏享乐人生的襟怀,也看不出来哪里可以“节制”,猜测他童年幸福、应有尽有,谁没了他都可以有滋有味地活下去,所以也去尼玛的“轻生”。此等“虐恋”和一些所谓的“东亚美强惨”角色搅和一下说不定还有戏,可这人一看就无从下手啊——他一看心态就强无敌。如果他喜欢女人,那么猜测女人也只是他“joie de vivre”的一部分,他会“和有情人做快乐事”,但绝不会为此黯然神伤。
更要命的是,好死不死,他貌似人近中年!但凡爱看点社会新闻的都知道,四十岁,是最不可能“为爱痴狂”的年纪。二十岁以前,多有年轻人为了荷尔蒙以及大脑发育不健全而上头;六十岁以后,不乏一款夕阳红、老房子着火。哪怕眼前这个男人再老二十岁你都觉得更有戏一搏!也算是一种“老之将至,义无反顾”了。至于说什么那时候就不行了——拜托,不要高看他们,大多数男人到了四十岁照样不行了,更何况这人看上去嗜酒如命!
想到这里你觉得要是你的任务只有“霸业”就好了,那样你好像骤然有戏得多。你于是想:要是我能在这里活下来的话,适当刷点好感就赶紧跑吧。这种事看起来一点儿眉目也没有,只有来日方长了。比方说我先登基成为一款“马基雅维利式的君主”,不折手段上位为了人民,上一秒做个必要的恶人、下一秒做个称职的义人,让人爱恨交织情难自已,这不就“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了?——“爱”也好、“霸业”也好,届时两难自解......
你兀自凝神,没注意到红发男人探寻你的目光——很奇怪,按理说你应该很饿了,而且每次只要不是和你对话,你就一定在走神。不,就连会话的间隙,你都争分夺秒在走神,而且每次都会不经意间说出了不得的话......
“怎么了,是东西不合胃口吗?”你正想得美,突然被这样核善的关心打断。
你这才回神,语气中带有一种微不可察的生无可恋:“没什么......只是在想这几天所历经的种种惊险、桩桩件件,都不过只为了,在此地与你相遇——”你说到这里,宴会上的喧闹声突然止歇,人人都屏气凝神地望向你,不明白你为何突然语出缱绻,以及看似是有人要表白头儿,开启吃瓜模式。
你目光平静地下移,看向桌上盛于巨盘的堪称“豪华”的皇帝蟹,无悲无喜地接道:“一个‘我’惊魂甫定,一个‘你’却在劫难逃。”
众人静默了一下,旋即发出爆笑——其中带头笑得锤桌的正是他们的红发船长。什么嘛,原来“皇帝”根本没被人看上,人家看上的是“皇帝蟹”。红发男人笑得如此狂乱,以至于他接过一旁贝克曼扔给他的餐巾,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兀自带着笑意道:“路,你去厨房再拿一些过来。”
而你眼前这只都起码都有几十斤——不知是谁尼玛有这样的铁胃!
是夜,好不容易淋浴梳洗完你却根本难以入眠。一来是你这几天实打实的睡眠时长其实并不短;二是你实在觉得世事窈冥,前路不可知,故而思虑颇多。于是你来到舷边,发现有一高大的身影早就伫立于此,只见他长长地吐出烟圈,如同一连串的思绪萦回。
夜凉如水,本·贝克曼早就注意到有人近前,于是非常自然地脱下披风递给你,你随手接过,拢在身上挡住裸露在外的一些肌肤。
海面溶溶漾漾,间或有潜鸟掠过,他感受到你站在他旁边,此刻只觉得呼吸之间,恍若真水无香、清沁肺腑,而目光所及,如新浴振衣,沐流光清晖,潮水带着点点繁星而来。
“见鬼,”他心想:“无怪船上某些愣头青一见到这人,就笃定她是为黑胡子所迫。虽然这的确是之于女人非常纯情的看法就是了。女人当然也有自己的欲望和野心,不能说成是事事为人所胁那样简单。”
“不过,连我都纳闷她这样的竟会去做人情妇,还是那个黑胡子......”他想到这里,又给自己续上一支烟,因好似注意到了什么,复又递出烟盒、示意你抽出一支,熟练地给你点上。
这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而你也因为上辈子长期抽烟,表现出习惯成自然。但直到你呼出第一口气,你方才纳闷,他怎么会知道......
抬手之间,你这才落目于你纤白如玉的右手食指间仅有的一小块熏黄——原来他观察入微,竟比你自己还要先注意到。你心头震动,犹胜于你方才于浴室之中照镜,发现这具身体与你前世容貌相仿,简直一模一样,而没想到就连食指上这点微瑕,也是全然一致——而明明前世那具肉身已然坠殒。一时之间,你不知命运要将你带向何处,指尖破天荒不自觉颤抖起来。
而对此,他视若无睹、不疾不徐道:“原本是我们礼数不周——按理说,即便是你犯下了明天就要杀头的过错,在那之前,对于你这样的女士,我们也是会以礼相待,断不会让你吃不饱饭,睡不好觉的。”
忽略掉其颇有些“吓人”的含义的话,他这话简直说得绅士优雅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