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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白璧微瑕(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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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城为西南边陲一小镇,青山山脉好似口袋,将曲城装在袋中。只东北处有一缺口,可与外界往来,互通有无。
其靠山吃山,依山而建,城中屋舍高低起落,砖道曲复弯折。城内平坦空地为县衙所在,另多几幢官家富户的宅邸,与一座梨园。
禾好客栈距县衙不远,地势低平,方便车马停靠。林家车铺则在西南高处。沿砖道从西南向东北,远远可见禾好客栈门口两串灯笼如长绳悬在夜空。
禾好客栈是曲城最好,有三两银子一夜的上等厢房。
石蕊怎会让自己的小娇夫睡板床吃吃糙饭,于是,一月半前,石芯提起寻查不易,需时常在外过夜,石蕊即刻为石芯与木云宇定下禾好客栈中最好的两间,让石芯能睡得安闲自在。
石芯本不打算受这嗟来之食,奈何木云宇没有骨气,死乞白赖非要在禾好客栈住下。
石芯无奈,只得跟随木云宇入住禾好。
只是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石芯花了石蕊的钱,不得不躺上石蕊的床,由着石蕊好一番戏弄。
气得石芯几日没同木云宇讲一句话。
那石芯只能屈受石蕊淫威?
石芯也不愿。
于是石芯与木云宇在禾好住下后,便不曾换过地方,石蕊的银子如流水般花在禾好客栈。今日亦是如此。
石芯木云宇二人兵分两路调查赵四方,分别前,约定戌时在禾好碰面。
石芯在林如峰处耽搁了些时候,依照木云宇的秉性,石芯猜想,木云宇该早到禾好客栈,点了一桌山珍海味,正大吃特吃。
木云宇那个人好似饿死鬼转世,等石芯到,怕是只剩一桌骨头鱼鳞,半块肉也留不下。
“唉。”
想到此处,石芯重重叹出一口气,心中的算盘又打了起来。
石芯在石蕊身下委屈求全,得来的好处,自己没有享受几分,全让木云宇拿了去。这叫什么话。这还有天理可言吗!
石芯始终为此不满,多次旁敲侧击,警示木云宇莫要贪得无厌。
好歹是他这个师傅卖身换来的富贵,差不多得了,连吃带拿的,像什么样子。
可木云宇这个人,脸皮层层叠叠,丢了一张还有下一张。今日被石芯呵斥,痛哭流涕说自己无脸见人,明日一早,又长出张新脸来跑到石蕊跟前要钱。
石蕊怎会白给木云宇银子,当然是将石芯拉过来,一顿翻云覆雨。
就木云宇这副德行,还想同石芯修习成仙之术,做梦!
失身之仇让石芯心中久久不能平,怒火翻过来倒过去的烧,石芯愈是想愈是愤懑,遂打定主意,要将木云宇赶走。
石芯想着法的磋磨木云宇,一会儿让木云宇帮和尚做饭,一会儿让木云宇给尼姑刷缸,三天四夜紧锣密鼓调查卢伯明,半刻不得休息。
木云宇变得越发憔悴,筋疲力竭,失魂落魄,但木云宇那张嘴就是说不出一个“走”字。
石芯几近崩溃。
怎么木云宇比他还能忍。
看来还要加码,将木云宇折腾的更狠一些。
石芯心中想着计策,径直向前飞奔,不曾注意脚下。
不知道石芯踩到了什么东西,脚一歪,跌在地上。花十五个铜板从林如峰手里买来的灯笼,沿着坡道,滚没了影。
瞬间,石芯眼前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石芯懊恼,这下要摸黑走路,怕是要多摔几个跟头。他摸索着向砖道一侧,打算靠墙前行,即便摔倒也能有个抓手。
伸出手去,石芯摸到一张脸。
呼吸的热气扑在石芯掌心,石芯怔了怔。
不待石芯反应,一柄刀横上石芯脖子,割开了他的喉咙。
瞬间鲜血喷涌。
血液将石芯呛的喘息不得,且顺着喉管灌进胃中,又憋又呛,好似被水淹没一般。石芯挣扎着捂着脖子,想要咳出堵塞呼吸的血液,却逐渐失力,挣扎两下,倒在地上。
倒地前,石芯心想,我好歹是佛祖的弟子,如今却死在一个凡人手里,还不知抹了自己脖子的人是谁。
真是窝囊至极。
月黑风高,四下无人,躲在暗中那人朝石芯胸口狠狠踩去,见石芯一动不动,死的彻底,弯腰扛起石芯的尸体,扔上藏在不远处的板车,推入一条无人小道,直奔曲城东南的乱葬岗。
曲城东南处山峰尤高,野兽毒虫最多。
于是曲城百姓将无人认领的尸体扔到东南山脚下,让野兽毒虫将尸体吞食殆尽。既能避免尸体腐烂恶臭难闻,滋生疫病,又喂饱了野兽毒虫的肚子,使它们不来侵袭山下百姓,两全其美。
板车走了一个半时辰,到乱葬岗处。
那人抓住石芯的头发,将石芯拖拽到一堆被野兽吃尽的骸骨前,脱光石芯的衣裳,砍断石芯的手脚,划烂石芯的面孔。确认再辨不出石芯的身份,收拾东西,推着他的板车离开。
山中的野兽毒虫嗅到血腥,从山林中钻出。
最先是一匹灰狼,灰狼跑到东一块西一块的石芯跟前,绿眼直勾勾盯住石芯胸口。
它一口将石芯的心脏咬出,咽下肚去。
越来越多野兽毒虫聚来,争抢石芯的尸体,打头的灰狼却不知怎得,吃下石芯的心脏后便不动了,僵站在原地。
忽然,灰狼四爪上长出许多白须,好像草木新根。白须扎进土里去,片刻,灰狼的胸口伸出枝条,枝条上抽出绿叶,花苞在枝头缓缓鼓起,绽出一朵白花。
白花坠地,幻化成人。
呼一下,啃食石芯尸体的野兽毒虫被突然出现的男人所惊,四散而逃。
石芯对僵死的灰狼拜了三拜。
这头灰狼实在可怜。灰狼吃人本为天性,倘若被吃,换做以往,石芯自当另寻出路。但如今他被石蕊封住法力,除借灰狼身躯重生外,再无办法,只得要了灰狼性命。
“狼施主,我对你不起。若有缘再见,石芯定会报答您的恩情。”
石芯对灰狼的僵尸立下誓言,又拜了三拜。一阵风吹来,被吸干精血的灰狼成了灰烬,随风而散。
送走灰狼,石芯环视四周,在累累白骨中找到方才被扒掉的血衣,将腰带上的荷包解下。
荷包中装着许多白纸剪的小人,一个小人不过半个巴掌大小。
石芯将荷包口朝下。
掉出荷包后,小人并未落在地上,而是悬在半空,手牵手,组成一匹纸马。
纸马似真的俊马那般,抬起前蹄嘶啸。若它是一匹真的俊马,嘶啸声定能让青山上的百兽胆寒。
可惜它是个纸的,是个哑的。
石芯骑上纸马,勒住缰绳,调转马头,对纸马说:“去石蕊的野竹居,驾!”
石芯被人盯上了。
且盯上石芯的并非一般恶人。
那人杀人技法娴熟,能一刀将石芯毙命。石芯死后,那人还能毫不慌乱将石芯送至乱葬岗。
即便乱葬岗野兽毒虫繁多,能将石芯的尸首吃个干净,依旧除去石芯衣物,毁坏石芯尸首,让石芯彻底成为一具无名男尸。
这般小心谨慎,即便有人出乎意料来到乱葬岗,发现石芯,也认不出这具损毁的尸首究竟是谁,自能掩盖石芯被杀一事。
杀人干脆利落,善后滴水不漏,如此看来,那人手上的人命,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真是个穷凶极恶之徒。
万幸石芯并非普通凡人,不然,真就死在了这恶徒手里。
石芯不是普通人,木云宇却是。
无论那人因何对石芯起了杀心,石芯与木云宇形影不离,难免会受到波及。
虽说木云宇这人偷奸耍滑、好吃懒做、目无尊长、口是心非,简直罪大恶极,但也未到非死不可的地步。
如今石芯手无缚鸡之力,不是那穷凶极恶之徒的对手,石芯在曲城又孤立无援。
要想保住木云宇的性命,只得依靠石蕊。
纸马一路飞奔,只半个时辰便从乱葬岗赶到石蕊住所。石芯下马,来不及将纸人收回荷包,便冲入野竹居。
他推开门向屋中大喊:“石蕊,你快救救木云宇,有人要害他!”
屋中无人回话。
石芯慌忙点灯,屏风前四角桌边无人,又向屏风后的床榻看,石蕊也并不在床上。
野竹居拢共一张床加一张桌大小,天色大黑,石蕊不在野竹居中休息,还能去哪。
石芯一阵心慌。
石蕊找石芯,只需要掐个诀。石芯找石蕊,却要漫山遍野呼喊搜寻。等石芯找到石蕊,怕是木云宇的尸首都凉了。
不行,石芯不能坐以待毙。
石芯找来纸笔,写下"木云宇危,请石姑娘相助"一句,留在桌上。
又在石蕊的衣橱中翻出一套穿旧的衣裳,在衣裳上划出几个口子,扔在地上不停踩踏,直到这衣裳破烂不堪好似乞丐的烂裳,方穿上身。
随后石芯将头发抓乱,在脸上抹泥,将自己打扮得与乞丐无异。
石芯已无变化之能,为骗过杀害他的恶徒,只好乔装打扮。石芯对着石蕊的铜镜照了又照,直至确定再看不出本来模样,跨上纸马,向曲城奔去。
石芯紧赶慢赶,只能在黎明赶到曲城。
此时距石芯被杀,已过去三个时辰。
不知木云宇是否还活着,那恶徒是否对木云宇下手。
石芯打算先去禾好客栈,倘若木云宇平安,定会回到禾好客栈休息。
而若木云宇未归,那他便是出事了。
出事了,石芯也该找到木云宇,给他一个交代。
东方既明,有三三两两百姓出现在街头。石芯小心翼翼,躲躲藏藏,不引起任何一人的注意。
他弯腰驼背走过一群人身后,那几人正热火朝天谈论昨夜一件大事。声音之大,即便石芯不想听,也听得一清二楚。
“你们可知道,昨夜东边一户人家被屠了满门。”
“当然知道,闹得那样大,谁能不知道。被屠的那户人家好像是姓……赵,你们有谁认识那户人家,与咱几个说说,那一家子怎么将全家的命搭了进去。”
“我认识,我认识。那户人家,当家的叫赵四方,是个跛脚,在西边林家车铺做工,媳妇姓孟,有两儿子。大儿子早些年分了家,已搬去外地。二儿子没分,带着媳妇和三个孩子与赵四方同住。赵四方一家人,瞧着都老实巴交,他们一家为何会被人盯上,这真不好说。”
“听说砍杀赵四方一家的凶徒,当夜便被抓了?”
“是。你想,要将七个大活人灭口,动静能小。赵四方邻居听见赵四方家有喊叫,马上报官,那恶徒还没来得及走出赵四方家门,便被抓了。”
“哎,那恶徒叫甚呐?”
“叫……木云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