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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公主之死(四) ...


  •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悠扬的晨鼓声从承天门一道一道传遍长安各个坊市。街头巷尾的早食摊已然支起来了,闲适些的,能坐在杌子上细细吃上一碗粳粥配馎饦,再不慌不忙地开启一日的劳作;匆忙些的,譬如那穿着青色官袍的年轻官员,为了不误点卯的时辰,只好在马背上囫囵吞枣般往口中塞着胡饼,也不知吃出些滋味儿没有。

      对绝大多数长安人来说,今日不过是平凡又普通的一天。极少人知道,昨夜含元殿的灯火彻夜未熄,今朝吐蕃使团所居的四方馆已被金吾卫团团围住。

      四方馆内,云丹麻木地看着身披金甲的金吾卫在厢房内外进进出出,樨松在他身边打盹,头一点一点如啄米似的。看着没事人儿一样的妹妹,云丹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搡了她肩膀一下。

      这一搡还没将人搡醒。

      云丹磨了磨后槽牙,正要出声唤她,廊下传来金吾卫的对话声。

      “樨松公主房内的东西清点完毕了么?”一名金吾卫一边翻记载着证物的册子一面问。

      “尚未,目前搜到的有十步销魂散一罐,曼陀罗软筋散一盒,断肠相思子一瓶……”另一名金吾卫在俯身在箱笼中翻找,忽然他目光一定,箱笼中堆积的金玉之下有一道夹层,他伸手拨开夹板,寒光乍现,他眨了眨眼,随后又若无其事地合上了夹层。

      “还有金钱镖一盒,流星锤一对,金蚕丝一束……”

      云丹在室内听着,俊朗的面孔青了又红,红了又紫,他手握成拳状,毫不留情狠狠敲了樨松额头一下。

      樨松从睡梦中猛然惊醒,神色怔忪,眸中还蒙着一层轻薄水雾,她嗫嚅道:“二哥,到我们见母妃的时辰了么?”

      云丹手还悬在半空中,听了樨松此问后沉默地放下了手。

      他与樨松的母妃体弱多病,常年幽居于一处冷清宫室静养,他兄妹二人从小便只能在特定的日子才能见母妃一面。正因如此,王兄希多才能要挟他出使大虞,才能逼迫樨松前来和亲。

      “你便如此不想留在虞朝么?”云丹转头看向妹妹,樨松的面孔年轻而富有活力,让他忍不住别开了眼,“背上杀人的嫌疑也不在乎?”

      “是啊。”樨松现下清醒了过来,她单手支在膝盖上,托着腮一脸无所谓道,“康定公主是否为我所害,他们一查心中便有数,若真捉不到凶手,我不妨将这罪名揽到自己身上,既给了虞朝交待,又能搅黄这桩婚事。”

      虽然那劳什子武安公主能做官,威风得很,可她还是觉得吐蕃更好些。便是在吐蕃养马,也比待在长安更自在。

      “小孩子心性。”云丹鄙夷道,“你又不是不知,王兄不是个好人……”若希多得知樨松不仅没和成亲,还背了个谋害王后的骂名回来,不将她生吞活剥了才怪。

      樨松直起脊背,满不在乎地一拍大腿,“横竖不过一死,死在吐蕃还有二哥你为我收尸,若死在长安我就真是个孤魂野鬼了。”

      “小小年纪,说什么死不死的。”云丹瞪一眼她,而后轻声道,“你若真不愿,我会与穆德交涉,和亲之事就此作罢。”说到底,是他与母妃两个病秧子拖累了樨松,若不是顾及他们,按樨松的性子,在哪里都能生根发芽,长出繁茂枝叶来。

      “真的?”樨松眼睛一亮,原先垂在胸前的三股辫都被甩到了脑后。

      云丹朝屋外努了努下巴,“且看你熬不熬得过去这一关,事先说好,我可不会带个杀人犯回去。”

      正当此时,屋外一阵喧嚷。

      “找到了!樨松公主房中有西域草乌头!”

      ……
      “大长公主胃中极干净,故而微臣不难发现这半粒药丸。”紫宸殿中,先前为康定公主验尸的仵作正有条不紊地汇报验尸过程中的细节。

      御案之后多添了一张圈椅,郑寒玉与元珩并肩坐着,三司官员则坐于堂下。大理寺卿燕钦与刑部尚书皆非多事之人,见陛下准许皇后涉政也只当没看见,御史中丞虽觉不妥,但见两位同僚怡然自得的模样,只好默默将劝谏之语咽回了肚子里。

      元珩边听边细细浏览手中尸格,郑寒玉则轻轻皱了一下眉。

      “陛下,金吾卫中郎将来报,已从樨松公主行囊中搜到一瓶西域草乌头,与康定公主所服药丸别无二致。”周随步履匆匆进殿回禀。

      殿中几人神色未变,这是他们意料之中的结果,但众人面上疑云皆未散去。

      “虽有物证,但动机却未明。”郑寒玉缓缓摇头。樨松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为何要谋害与她无冤无仇的康定公主呢?

      且她觉得,樨松昨日在殿上承认得那般痛快,反而不像真杀了人。按此人个性,便是真要害人,大概也会一刀命中要害,而不会用此等隐秘的法子。

      “不若挨个审讯使团中人,总能发现些什么。”燕钦直截了当道。

      刑部尚书捻了捻胡须,暗叹燕钦年轻气盛,“康定公主身份特殊,既是咱们大虞的公主,又是吐蕃的王后,此案不单只靠谳狱便可解决,更关系邦交之道,若我们大张旗鼓审问他国使团,到底不妥。”

      燕钦握拳,愤愤锤了一下膝头:“那此事便只能不了了之?”

      “非也,非也。”刑部尚书作高深状,“此事出在吐蕃人内部,不用我们审讯,他们自会推出个真凶来。”

      话音刚落,周随匆匆进殿,真送来了“真凶”的消息。

      “方才青霜招供,此事原是她贼喊捉贼。这青霜原是公主身边女使与吐蕃人之女,她此次随公主回朝,知晓若公主平安到了长安,她须得侍奉在公主左右,此生再不能返乡,待公主病逝后余生也都要为公主守陵。”

      “而若公主在路途中病逝,她尚有可能随使团返回吐蕃。青霜心有不甘,这才错了主意,趁着公主重病之机,偷了樨松公主房中毒药,害了康定公主。”

      “她在大殿上被崔大人瞧出了破绽,一时心急上演了出贼喊捉贼,又将嫌疑推至樨松公主身上,大虞顾忌樨松的公主身份,只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她也能逃过一劫。但她未料到陛下要严查此案,大理寺的刑官们反复问询她案情细节,她支撑不住漏了马脚,这才老老实实全盘托出。”周随一字一句将青霜的供述细细道来,又将青霜盖了指印的供状呈与元珩和郑寒玉。

      御史中丞是个正直的老头,当即气红了脸,重重一拍手边案几,神色愤懑:“揭发的也是她,害人的也是她,一夜之间控告者成了凶犯,吐蕃人是将我们当猴耍么?”

      元珩面色不虞,显然也是不信,他沉吟片刻,问道:“青霜现下在何处?”

      “她本欲自尽,被金吾卫拦下了,现在人被劈晕了,被安置在四方馆内。”周随回道。青霜是吐蕃人,大理寺不好直接将人带回大牢,故而在四方馆单独辟了间屋子用于审讯。

      “穆德大人说,既已抓到真凶,他们愿将凶手将由大虞处置,绝无异议。”周随补充道。

      御史中丞轻嗤一声,吹胡子瞪眼:“这会儿倒是痛快。”

      郑寒玉接过供状低头看了看,接话道:“青霜的说法虽然牵强,但无论是作案动机与害人手段,在供词中都交待得详尽。我们若找不出更有力的证据抓住真凶,便不得不接受他们的说辞。”

      殿中坐着的几人皆颔首,表示赞同。这时殿内又进来了个小内侍,他躬身呈上一封奏疏:“陛下,兰陵大长公主呈上密折一封。”

      那奏疏中一片空白,只夹着一张字条,郑寒玉也凑过去看,两人均面色一凝。

      趁着元珩看折子的功夫,刑部尚书提议道:“既如此,倒不如顺着吐蕃人铺好的台阶,各退一步,三日后鸿鸬寺与吐蕃使节谈判,借此事令他们在互市上让利三分,岂不是皆大欢喜?”

      燕钦头一个不同意,他义正严辞道:“我们这些做刑狱官的,断案时不求真相,只求利益,那这天下还有何公道可言?”

      “嘿——”刑部尚书撸起了袖子,顾忌着帝后在此,到底将“竖子”二字咽了回去,“人死不能复生,即便寻到了真凶,是公主也好,王子也罢,都不能让死者活过来,但若借此令吐蕃在边关贸易上让利,造福的可是千千万万的边境百姓!”

      “行了。”御案之后,元珩收起密折,他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燕钦与刑部尚书见状均闭上了嘴。

      “将青霜押入大理寺,此案就此作罢。”

      ……
      郑寒玉再次见到青霜,是在皇宫中一处不起眼的宫室内。

      青霜蜷在榻上,额上缠着纱布,她不复之前在含元殿的怯弱可怜,看郑寒玉的目光充满戒备,像一只失了母亲的幼猫。
                                                                                                                          
      “青霜。”郑寒玉在塌边坐下,也不与她绕弯子,开门见山道,“康定公主是自尽,是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公主之死(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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