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往事》窗前听雨

2、第 2 章

　　我打小一身反骨，不想干的事哪怕我爸拿着皮带抽我也没用，我经常是乘他挥舞皮带挥累了喘息的间隙，拔腿一溜烟儿跑没影。然后在外面东躲西藏个三五天，等我爸气消了，我往自己衣服上戳几个洞，弄成灰头土脸的样子，假装落魄灰溜溜回家闭门思过。他大抵以为我在外面混不下去了不得不回来，必是长了记性和教训，不会再忤逆他。但其实我在外面逍遥自在的很，饿了下河捕鱼捉虾、上树掏窝捡蛋，夜里借宿七大姑八大姨家或者同学家里，反正只要脸皮够厚嘴够甜，到处都有收留我的地儿。当然，脸皮厚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长得够秀气，白白净净一点不像乡下孩子，这点可能遗传了我妈，我妈年轻时也算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谁也不知道为啥嫁给了我暴脾气的老子。可能我爸是当地唯一的高材生——高中毕业，可惜心比天高却时运不济，最后连村长一职也叫人撸了，起因是他带头抗议镇上摊派的苛捐杂税，惹恼了领导，便给他撤职了。他一气之下独自跑珠三角下海打拼，誓要干出一番事业，结果干了不到两年又心灰意冷回来老家。
　　当然，男人都是好面子的，他一口咬定就是因为放心不下我妈和我这个反骨崽，所以毅然放弃事业回归家庭。他没回来前我偶尔还会陪着我妈想念他，期盼他早点回来，毕竟我妈做的饭菜实在是一言难尽，连村里的野狗野猫都不屑于上我家垃圾堆里刨食。可等他真的回来后，我就直想抽自己大耳刮子，自己怎么会存在如此天真无知的想念。他回来后，经过一段时间的深刻反思，大概对自己的人生认命了，但一转眼，又把自己人生的不如意全转移到了我这个反骨崽身上，拉着我在祖先的坟前磕头发誓，一定要走出乡村、跨越阶层，实现我们老温家的大翻身。随后便以他无比自信的高中学历对我展开拔苗助长式的教育，我也算不负期望，13岁考进我们县一中，16岁又考上一个相当不错的985大学。这在我们那个多少年都不出一个大学生的地方，一时传为佳话，狠狠的为我们老温家挣了一把脸。
　　可惜就算我爸当过村长，也下海打拼过，但终究是见识有限。在我填报大学志愿时，他用不容置疑的家长做派为我挑了一个定向培养的隶属国防工业系统的专业。完了还冠冕堂皇对我说：这专业好，等你毕业了就能直接进入体制内，是有国家正式身份的干部，到时谁想撸了你都不成。尽管我仍是一身反骨，但在这事儿上我还是顺从了他，并对他说：放心吧，你崽子将来少说也得混个处级干部当当。我老子摇摇头，处级太低了，怎么着也得是个厅级。我妈原以为我俩会因为这事儿闹掰，甚至做好了房顶被掀的准备，没成想俩人却少有的达成一致意见，脸上露出甚是欣慰的表情，并表示要亲自下厨给我们做顿大餐庆祝一下。我俩顿时心头一颤，我赶紧拦住她，我老子则立马系上围裙钻进厨房，成功避免了一次黑暗料理危机。其实我和我老子都明白，倒不是因为他的说辞多么有吸引力我才顺从了，而是因为定向培养不花钱，恰巧那时我妈生了场病，这病虽然要不了命，但需要持续用药，用药得花钱，还不便宜。只是这事儿不敢让我妈知道，在我爸心中，他老婆比我这个反骨崽重要；在我心中，我妈比什么专业都重要。
　　我到底没有那当官的命，上大学时，正好赶上系统改制，我所属定向培养的单位从政府部门剥离出来，成为自负盈亏独立经营的集团制国有企业。由于我这种是定向培养生，即便改制了，那单位我毕业还得去，只是进去之后身份变成了普通员工，在完成定向培养合同约定的工作年限后，是去是留全凭自愿。大学毕业我又凭本事顺利保了研，但到研三时，终于撞到了学业天花板，这天花板不是仅凭个人能力就能突破的。因为没啥背景关系，我的读博名额被人抢了，只得先毕业接受工作分配。我导师一脸惋惜，说我是个难得的搞研究的好苗子，单论学术成绩，我稳居第一，要还按去年的保博条件，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也不知道今年哪个孙子新改的政策，还美其名曰综合考评制，这不就是给人走后门的吗。但事已至此，我导师只得安慰我，叫我不要灰心，毕竟还年轻，等过两年再考回来也不迟，集团那边他已经帮我找人打了招呼，应该能分到一个不错的单位。
　　可惜在毕业分配上，我那年轻的导师又一次犯了天真的错误，就像我保博时，他以为只要我足够优秀，大佬们看在眼里，他再去说几句对他而言已经是极其难得的奉承话，就万无一失了。谁料最终公示分配结果时，我们同期毕业定向培养的五个人，只有我被分配到了位于中原腹地一个三线城市的研究所，其余四人要么留在了集团总部，要么去了新组建在一线城市的研发中心。对于这个结果，我导师如遭雷击，一脸懵逼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作为一个从海外引进回国没几年的青年人才，我导师自然是想不明白的；但当我将这个结果告诉我爸时，我爸就立马反应过来：操，大意了，应该给你们管分配的领导意思一下的，没想到啊没想到，一帮知识分子搞研究的单位也他妈这么黑。事情至此，已无可挽回，我安慰我爸还有我那天真的导师：其实那个研究所也不错，集团的老牌研究单位，底蕴很足，再说三线城市生活压力小，咱这家庭条件留在大城市日子过得也未必潇洒。我爸还有我导师听我这么一分析，都觉得很有道理，俩人顿时心安了不少，纷纷嘱咐道，过去之后一定要好好干，争取做出一番成绩来。我临走前也对我导师提了要求，叮嘱他要早点找对象结婚，毕竟都三十几岁的人了，我毕业一走再没人陪他打游戏，还是得有个人照顾他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