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往事》窗前听雨

13、第 13 章

　　关于我和杨桃之间，需要说明的是，我始终对她保持着最纯粹的喜欢，那种喜欢让我着迷上瘾，超越了年龄的差距和□□的欲望。后来与别的不同的女人在□□上的肆意放纵，都远远不及此，那种放纵的欢快是短暂的，一次性的，好比口喝了喝杯冷饮一般。而直达心灵深处的爱意才最令人陶醉，哪怕没有身体上的接触，哪怕只是隔着人群含情脉脉的对视一眼，都是满心满怀的喜悦。我这样讲不仅仅是我自己如此认为，我相信杨桃也是如此，她在感情上的挣扎比我要猛烈得多。
　　深秋近冬的时候，清早的火车站还未苏醒，路上行人稀少，几辆出租车候在站前广场外，无聊的等待不知何时有出站的旅客。离广场不远的一家早餐店冒腾着热气，店内餐位上只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客人。女的身旁椅子上放着一个背包，地上立着行李箱，一看就是女士用的那种，男的什么都没带，看起来像是送行的恋人一般。男人说：这个季节去凤凰古城不会很好玩儿的，天气湿冷不说，河床多半也枯竭了，最好是在春末夏初的时节过去，那会儿的湘西最美。说罢男人又补充一句：要不等到明年吧，明天春夏时候我陪你一起去怎么样？女人不置可否，只说道：与风景无关，什么时候去都一样，决定出去已经是下了很大决心，我跟你讲过，自己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远门旅游过，跨过年就满三十岁了，我想疯狂一把，不然就没有机会了，那种遗憾会记一辈子的。男人还是难以理解道：不过是旅游嘛，想什么时候出去就什么时候出去呀，腿在自己脚上，随时都可以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女人摇摇头，她看着男人，鼓足勇气抓住男人的手，问他：说的这么容易，那我现在问你，你敢不敢一会儿跟我一起上火车，不等明年了，今天就陪我去凤凰？男人有些为难道：这太突然了，昨晚上只告诉我今早到火车站送你，要是早点说我就提前准备行李了，可是现在什么都有没带，连假都没请。女人说：反正身份证带了不是吗？缺啥我们路上买就行了。男人似乎心动了，正欲点头又似乎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他思索片刻摇摇头道：还是不行啊，明天有个德国教授要来平原市，他是我硕导给我推荐的博士导师，这回过来一是和所里进行交流，二来也是对我的一个面试考察，计划是早就定好了的，你知道，我为这个机会已经准备很久了。
　　女人似乎早就知道这样的结果，她握了握男人双手，安慰道：逗你呢，没想着让你跟我一起走。她是笑着说这话的，她尽力笑出一副坦然的样子，不想给面前男人任何压力。她伸出右手摸了摸男人面颊，那动作像是在抚摸一件可能再也摸不着的珍玩。男人也伸出手来，握住他面颊上那有些微凉的手，把自己侧脸用力埋进她手掌心，他抱歉的说：对不起，事情都赶一起了，等过完这一阵，咱们再计划下一场旅行，不管去哪儿我都陪着你。女人没说话，只是笑笑，良久又问他：等我回来，你还会来接我的吧？男人用力点头：当然的啊！男人把女人送上了车，女人上车前从背后用力抱了他一下。看着开出站台渐行渐远的列车，男人内心突然一阵悸动，好像错过了什么，一时惴惴不安，但又找不着缘由。在后来很长的时间里，甚至于到现在，我都一直后悔这件事情，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跟着杨桃一起上车走，陪她去凤凰。我到火车站送了她，却没能接到她，那次送别成了这段感情的终结。
　　平原市的第一场冬雪来得特别早，早于市政供暖。寒冷的天气里，传达室给我送过来一封信，在这手机、电子邮件盛行的时代，手写信已经很少见了。我打开，是杨桃寄来的，就从城市的另一端寄过来的。信中说：
　　对不起，我要结婚了。
　　我不是一个诚实的女人，请你原谅。认识你的时候，我已经有婚约在身。和这个小地方的大多数人一样，到了该结婚的年纪（特别是像我这样的大龄女青年），父母撮合，门当户对，没有什么可以选择的余地。我在父母的过度关心下长大，上学的时候绝不允许谈恋爱，有一点苗头都会被扼杀在摇篮里，到工作了圈子很小，身边大多是结了婚的大哥大姐，没有恋爱的机会。偶尔会被亲朋好友拉着相亲，但始终没能遇见让自己动心的人，就这样拖到快三十岁，家里撮合了这桩婚事。在旁人看来，一切都很好，我们都是平原大学的教师子弟，我在大学，他在附属医院的神经外科当医生，俩人都没有什么互相看不上眼的地方，门当户对，再好不过。在我此前的认知里，一直以为人生就是这样子的，至少我认识的身边多数人都是这样，因着所谓的合适而成家过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妥。直到认识你，我才恍然察觉，我这辈子还没有心动过，没有爱过，那份察觉一时让我感到无比绝望，人生仿佛瞬间失去了色彩，只不过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第一次见你，就被你深深吸引住，我懂得了什么叫怦然心动。你带着略显孩子气的清秀的脸来开会，虽迟到却仍然旁若无人的推开门，径直走向自己座位，毫不在乎台上领导和其他人异样的眼光，从背包里掏出笔记本，自顾自的在上面有一笔没一笔的画着，根本不管台上领导在讲些什么。等到会议结束，招呼也不打，骑着自行车快速离去。你或许知道，在这个小地方规矩是很多的，那些规矩束缚着我，束缚着在这里长大的每一个人，但对你似乎没什么用，你既不在乎规矩，也不会自觉尴尬，这一点让我很惊奇。也许有人会说是因为你不够成熟，但我宁愿相信你是如此独特。即便怦然心动，那看不见的束缚依然约束着我，不敢多看你一眼，不敢主动和你认识，只能看着你匆忙离去的背影怅然若失，我想我这样的女人是不应该有如此痴心妄想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天看我可怜而眷顾我，居然会得到与你接触的机会，尽管这个机会是场意外的车祸。我当时手足无措，不是因为我开车撞了人，而是因为被撞的人是你。幸运的是你无大碍，还给我了请客吃饭的机会，我内心欢喜却不敢表露，只能故作平静，因为我不能准确判断你的意图，你的想法。尽管我自己都觉得可笑，但我终究是没能忍住，我无法压抑自己内心的感情，那感情来的莫名其妙，来的汹涌澎湃，好似火山喷发，我是如此想靠近你，认识你，走入你的生活，看看你的生活是什么样子。这样的冲动令我癫狂，以至于夜里辗转难眠。我鼓足勇气借着还自行车的幌子去找你，我想好了各种可能的尴尬、失落情形，但出乎意料的，你热情的接待了我，温暖、自然，像老朋友一样，那正是我所期待的，我也只敢期待那么多。
　　后来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是如此开心，如同春末夏初的艳阳天，明媚和煦，色彩斑斓，是有生以来从没有过的感觉。不知从哪一刻起，我也察觉到你的想法，这让我欢喜，又令我担忧。我想，如果你不曾喜欢，我们只是像老朋友一样相处一段时间，那就很好了，让我不觉人生有遗憾。可你表达了喜欢，这便令我有了不切实际的奢望，我想要得到更多。但困扰我的是，你的喜欢太过于平淡、含蓄，甚至于孩子气，这让我害怕，害怕你某天会退缩，害怕不可预知的得失。每当我想要进一步靠近时，都会发现你与我之间新的距离，你有太多的不确定性。原谅我的愚蠢，我是个俗气的女人，有勇气，但不多，有激情，也有顾虑。
　　单独和你在一起时，我就像恋爱中的女人，觉得一切都好，没有什么不对。直到与你走进人群，与其他年轻女孩共处同一个空间，我才发现自己与你之间的差距，我是配不上你的。你过于年轻帅气，而我是那么普通，身上早已披着岁月的痕迹，这令我自卑自惭，懊恼纠结。
　　我的心思没有逃过奶奶的眼睛，她一眼就看出我的不对劲，我如实跟她讲了。她很开心，鼓励我遵循内心想法，不要考虑太多，她说我从小过于乖巧，爸爸妈妈管得太多，能平稳顺利过完一生固然好，但这样的人生缺少激情，不够完美。我说自己已经订婚，两家关系又千丝万缕，怕给家里带来麻烦。奶奶说你又没有正式成家，怕什么，人过一辈子终究得为自己而活，不要管那些。我又提到你，说万一你并不是真心喜欢我怎么办，就算真心喜欢，万一将来又嫌弃我了怎么办。这倒是个问题，奶奶说：不过奶奶相信你的眼光是不错的，那男孩应该是值得你追求的人，就算不成，那又有什么关系，敢爱敢恨，才能不枉此生。
　　我在奶奶的鼓励下小心靠近你，同时谨慎观察着周围的细微变化，我一度觉得自己像个小偷，在偷一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如果事情败露，身败名裂，名誉扫地。当我鼓起全部勇气想要摊牌的时候，奶奶却突然走了，那个最懂我最支持我的人离开了这个世界。所以那个夜晚，那个星星漫天的夜晚，你听见了我撕心裂肺的痛哭，既是思念奶奶，也是对于和你之间的不确定性的悲伤。那个时候，那个夜晚，我多想委身于你，我在门后竖耳倾听，听着你的脚步声，你没有走，我期待你的主动，等你敲开门拥抱我，可你短暂停留后选择了离开。也许你和我一样，都期待对方不顾一切的冲动，但我们终究是含蓄谨慎的人。
　　婚礼逼近，去凤凰古城是我最后一次豪赌，也是自己与自己的一次和解。我没有告诉你缘由，只是让你清晨去火车站送我，然后在临近上车前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如果你义无反顾的与我同往，我便认定你了，哪怕前面刀山火海我也无所畏惧。可你拒绝了，尽管我知道你的理由是多么充分，我应该理解，可选择已经存在，我必须要抉择。我一个人去了凤凰，从上火车与你分开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们结束了。能够与你相识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但不幸的是，我与你的缘分不够，这终将是一个莫大的遗憾。我不得不回到自己既定的人生轨道上去，你也会有更灿烂的人生吧。
　　谢谢你陪我走过这一程，抱歉，我是一个愚笨的女人，请你原谅我的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