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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师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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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佑国.汉庭城
时玖的意识陷入一片白茫茫的雾里,抽离了身体变成一朵游离的云,飘在半空,而她的身体却无法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左肩传来钝钝的疼痛和麻意,随着经脉传到四肢百骸,似乎有人往她伤口撒盐。她浑浑噩噩地想,自己不是已经死了吗,怎还会有痛觉?
她用力挣扎一下,意识又好像回到了身体里。时玖慢慢掀开眼皮,青年的侧脸映在她还未聚焦的眼睛里。她有些恍惚,手指动了一下,想抬起来,却没力气。
师兄怎么在这?不就欠他一个人情,竟还追到天堂来了?
这人察觉到时玖的动作,拿着小药瓶的手顿了一下,又继续将药粉仔细撒在她的肩处伤口。伤口皮肉微微外翻,已有些泛紫了。
时玖脑中似乎有什么炸开,炸的她心口重重一跳,清醒过来。
面前青年的丰神俊朗,却比记忆中青涩。他动作利落地从袖口撕下干净布条,往她伤处一裹,打了个活结。
沁凉的风吹过他的鬓角,扬起他耳旁发丝,一种淡而清冷的雪松香袭来。青年高大俊逸的身形与身后暖黄的夕阳、沉默的林木融为一体。
时玖:?
什么情况
她不仅没去轮回道、喝孟婆汤,竟然还……回到三年前于白庄中剑逃出之时。此处是一片茂密的树林,距离白庄已经很远的地方。
与前世不同的是,原本此时并没有人在她身边帮她处理伤口。
不知季泽的命数会不会受到影响……
谢逸为她处理好伤口后,目光落在她脸上后偏移,修长的手指绕过她耳后,不可避免地碰到发丝,带来一阵微小的痒意,他动作很快却很轻,丝毫没有拉扯到头发,她感觉面上划过轻柔的触感,罩在脸上的面纱飘落在地。
他平日温润如风的声音此刻带有一丝暗哑,富有磁性的声线肆意拨弄人的心弦,引起人一阵情不自禁的颤栗。
那双漆黑的眼眸盯着她:“没想到玄馨师妹为了一只骨妖就孤身闯入白庄,这白庄里可都是些擅长魅术、吃人不吐骨头的狐妖。”
时玖眉心一跳。师兄这是……生气了。难道自己衍仙门逝世弟子时玖的身份暴露了?
她状似随意地缓缓摸上自己的脸,摸不出什么,心中松了口气。
还好,这张摸起来略微粗糙的脸和自己原来的皮肤质感不一样,她的人脸面具一直好好的待在脸上,未曾被人动过。
空气静了下来,两人陷入一种古怪沉默的氛围中。
时玖心下一想,突然有些心虚起来,随即又理直气壮,瞪眼的动作变成一种防备,她眯了眯眼:“师兄,你怎么知道?”
一出声才发现,她的嗓子干哑,中气不足,像快漏气的破风箱般很有些可怜样。
前世与谢逸同门一场,她试探过,他似乎并不知晓白庄,也不知道季泽。
大约瞧见时玖的虚弱样,谢逸没再拿那种危险的眼神看她,淡淡反问:“知道什么?师妹问的——是我知道白庄这个地方,还是你为了救只骨妖中了剑?”
他先前半蹲在时玖肩旁,如今站了起来,带着许些压迫感俯视背靠树木坐着的年轻女子。
“师妹,别被妖骗了。”
时玖抬头与他对视,她并未争论也没回应谢逸的提醒,而是接起她想问的话题:“我都想知道——你怎么知道白庄和骨妖。”
谢逸神色不变,眼眸里却有细微的暗流浮动,掩在他鸦羽般的睫毛之下,不叫人窥见分毫。
“好好养伤,等你伤好了就告诉你。”
时玖:“”
时玖已经在心里把人摁在地上摩擦暴打了一万遍,却见谢逸忽然微微弯下腰,朝她伸过来一只手。时玖看着面前向上摊开的掌心微愣,有一道突兀的掌纹横在正中央。她毫不客气抬手搭了一把,借力站了起来。
她扭头看一眼受伤的肩膀,用手虚扶着大臂,活动了一下,问谢逸:“这剑上……可是沾有五毒散?”
谢逸“嗯”了声,不紧不慢地往前走,时玖跟上他,“我用了石合子和幽兰草敷在伤口,可解毒。”
时玖霎时有些意外。
“幽兰草可是救命的宝贝,可解百毒,谢、谢裴师兄,师兄这般舍得?”
方才她刚要说成谢师兄,一个激灵差点咬到舌头。
前世,时玖成为广乾门弟子后以假面示人。谢逸是她的大师兄,他一直隐瞒真名和身份,化名裴桑。至于发现此事,那也是后来的事情了。
此刻时玖自然不知,所以仍应叫他“裴师兄”。正系同门便是师从同一人,虽然谢逸是她的正系师兄,理应叫一声大师兄,但她有时候喜欢称姓,有时候直接喊师兄,全凭心情。
谢逸撇她一眼,若有所思。他微微挑眉:“比起幽兰草,我更舍不得师妹。”
时玖脚下一个趔趄。
她略显苍白的脸上笑意凝固,像是假面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她疑惑地看着谢逸:“师兄,你吃错药了?”
这人轻笑一声:“师兄看你受伤了,便说句玩笑话逗你开心,你倒误会师兄的良苦用心。”
“你今日居然这般好心?”……不对,重点好像跑偏了,不是他好不好心的问题,“师兄……这种话是对未来师嫂说的,不能和其他人开这种玩笑。”
看她一本正经、煞有介事,谢逸忍不住抿唇压住笑容,也一本正经道:“明白了师妹,但我并未和其他人开这种玩笑。”
时玖:“”
两人走出林子,便看见眼前一片宽阔的草地,长势茂盛喜人,草地前还有一条湍急的河流,正发出哗啦啦的水声欢快地向前流淌着。天色昏暗下来,河对面,已能隐隐约约看见灯火和有人走动的身影。
时玖踩在草地上,脚下传来绵软的触感。
谢逸望着远处的暮夜中慢慢亮起的点点灯火,轻咳一声,语气恢复了人前的温和:“师妹现在要回师门了吗?”
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似是想起了什么:“师兄,寒疫一事不必担心。”
今日是广乾门审判夳乙真人的第三日,不出意外的话,很快便会有结果。
谢逸看她恹恹的模样,似安慰般轻碰一下她乌黑的发顶,只应了声“知道了,好好养伤。”
时玖下意识躲开,见谢逸无辜疑惑的眼神,她极快地眨了下眼:“摸头长不高。”
这是她前世刻在骨子里的警戒防备,对于如今的师兄来说可能有些反应过度。
谢逸拖着腔调“哦”了声,似有所悟:“有很多人摸过你头?”
“没有啊,师兄为何……”看到谢逸弯着唇,她才反应过来。
这是变相说她矮!
时玖皮笑肉不笑:“师兄,你这样损,难怪这么老了还孤身一人。也不知我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师嫂。”
谢逸:“……”
“算起来,我不过比你大三岁,二十弱冠,二十一在你口中倒成‘老了’。至于孤身一人嘛,”他顿了一下,深邃漂亮的眼眸含笑,却不见半分戏谑,“这说明你师兄洁身自好,若是寻常凡间男子,怕早已妻妾成群,后院乌七八糟了。”
时玖心道:算起来,我跟你一样大了。
但她不能说出来,不欲跟他继续扯皮。这人一向精通黑白颠倒,遇人说人话,遇鬼也能耍得人家团团转。
她转了话头:“师兄,你现在跟我一起回师门吗?”
“不了,”谢逸单手凝诀,一道金色符印跃于空中。他开启了通往广乾门的传送阵,“师兄有件事要求证,师妹你先回吧。”
时玖颔首,踏入阵门,金色的光将她包围,下一瞬人便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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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通明的楼殿前堂内,有张堆满了广乾门各处宗卷的案几旁,一个面容俊美如神邸的白发男子正低头看着册子。
突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朝他走近。他抬起头,看向来人:“何事?”
白予迎着他清冷的目光,心下一颤,垂下眼看着地面:“师尊,莫谐那边出了点事,便叫弟子按您的吩咐,守着小师妹的动向。如今小师妹已归,但好像受了伤。”说罢,她又偷偷抬眼,想看桓余神君的反应。
她瞄到神君脸上神情与平日无异,心里浮起一丝隐秘的窃喜。
莫谐不是说师尊最偏心的就是小师妹吗?现下看来也不过如此。
白予和莫谐作为桓余神君重用的大弟子,协助广乾门水符宗专事长老管理广乾门水符宗上上下下的事务。白予协助师门审讯,莫谐协助师门内日常大小事务。
神君放下手中的册子:“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师尊。”
白予行了礼,快步离开梧栖殿。
梨木矮塌上,一个年轻女子正盘腿打坐运气,身旁堆叠沾血的外衣。她微微皱眉,额间附着一层薄汗。
桌上一面铜镜映照出她一张莹白小脸,因运气排了汗,两颊透出微红的气色。
水符宗的弟子阁一般三人一间,但时玖这间房里没有其他弟子,为了隐藏身份,她花了一番力气好不容易才让水符宗专事阁批准她一人住一间。
门外传来几下叩门声响与水符宗夜巡弟子沉雪的声音:“师妹师妹,师尊先前传令给我,叫你一回来就去梧栖殿。”
时玖停下动作。虽说师兄的药能解毒,但余毒难清,仍需运气排毒。
她隔着门回应:“师姐,我这就来。”
时玖拿起一方棉帕随意擦了汗,拉过一件干净外衣披在身上,系好衣带,快速将人面戴好。说实话,她认为自己的易容术已经达到乱真的效果,这人面能近瞧,能上手,还能表现出细微的表情。
时玖问了一句:“沉师姐,你知道师尊找我什么事吗?”
沉雪领着时玖出了弟子阁,她摇摇头:“我也不知。不过师尊下午就来找过你,那时你不是跟徐道温师妹说有急事出去一会,刚好后脚师尊就来了。”
时玖点头,想了一阵,要是师尊问起来要怎么回答?
殿内熏着沉香,悠长醇厚的香气飘荡在的空气中,好似一层轻纱温柔地笼在身上,让人通身沉浸其中,慢慢放松下来。
神君用目光打量徒弟:“怎么受伤了?”
眼前弟子神色松快,并没有想象中的苍白虚弱,伤应该已经处理过了。
时玖下意识瞄了眼肩膀,“师尊,我没事,一点小伤罢了。”
神君看她一眼,脸上神情微变。作为化神之人,他能轻而易举察觉到小徒弟中了五毒散,还有身上伤药的气味——幽兰草。
他递给时玖一个瓷白的小药瓶:“这是百昧丹,对解毒有益,你可拿去一试。”
“多谢师尊。”时玖接过药瓶,心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师尊,见神君的眼里并无责问,只有长辈的平和关心,便默默松了口气。这时,一个支离破碎的画面闪过脑中——
断崖底,咕咕涌出的血液自年轻男人身后绽成糜艳的花,将周遭的沙石也染红……
时玖怔住,死死盯着神君的脸,像是在看他,又好像在看另一个人。她的手指无意识蜷了蜷。
那副男人的面孔是沈风禾,一个和师尊相像的衍仙门弟子,他曾是时玖的同门师兄。
到底是谁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