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洞房 ...
-
皇子成婚,泰安帝以国事繁忙为由,委派礼部按规制全权办理。
杜虞迎娶男妃,相当于宣告退出储君争夺,他又自幼由太后抚养长大,在宗族外戚中均颇有影响,谁拉拢得他,势必如虎添翼、飞龙腾渊。
众皇子们立时摒弃多年旧怨,纷纷带了厚礼上门恭贺,表现得兄友弟恭情谊深厚起来。
吉时将到,在虞王府待客的,除了礼部官员,还有一众皇子们。
泰安帝对后宫漫不经心,孩子养得也粗糙,十七个儿子最终只存活了八个,前十位更是只活了四个,存活率低得惊人。
大皇子杜宫面伤未愈,站在门外迎接新人的便是文弱多病四皇子杜徵,八面玲珑九皇子杜韶。
远远看见杜韶,杜虞的神色微微冷了下来,想起前世这个夺嫡胜利者如何将自己鸩杀,又如何将宴洲千刀万剐,他不由得伸手过去,握住了宴洲的手。
握过来的手又湿又冷,宴洲心底也有些惊讶,他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下迎上来的两位皇子。
难道,羽衡是想到了自己失去的皇位继承人资格,心生恨意吗?
杜虞跳下马,转身伸出了手。
宴洲一怔,才明白是要扶自己下马的意思,忙搭了手上去,借力跳下马,他腿上有伤,这一跳竟未站稳,扑在了杜虞怀里。
杜徵等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唯有杜韶朗声解围:“皇兄、皇嫂琴瑟和鸣,伉俪情深,实在羡煞我等啊!”
宴洲红了脸,却听杜虞冷了脸道:“别叫他皇嫂!”
杜韶毕竟刚十五岁,尚不是后来那位圆融至极的夺嫡冠军,俊脸微红,咳了一声道:“对对,宴兄男儿身,还是叫哥哥贴切一些。”
他毕恭毕敬地向宴洲作了个揖,乖巧地笑道:“晏家哥哥,失礼了!”
宴洲忙躬身回礼。
见杜虞面色仍是不愉,皇四子杜徵终记起自己兄长职责,拿出金弓递给他:“这本是要用来射轿门的,现在你们乘了马来,不如就向宴洲脚下地面射三箭吧?”
射轿门代表新郎的威严,杜虞接过金弓,随手递给旁边的福安,扬声道:“不必,在虞王府,我听他的!”
他拉着宴洲,当先越过火盆,大步进了虞王府。
五皇子严肃板正,气势汹汹走在前面,几个被推来闹新人的小皇子,瞬间想到大皇子面上的两个大大熊猫眼,立刻呼啦啦做鸟兽散。
众观礼大臣也不由得敛了声息,待御前首席秉笔太监万利宣了皇谕,礼部尚书主持新人拜了天地,众人才纷纷送上贺礼,热闹起来。
杜虞拉着宴洲的手,共同举杯,谢了亲朋,又与众皇子坐在上厅,一起享用婚宴,丝毫没有将宴洲当做内眷的意思。
夜深,宾客散去,一对新人进了洞房。
宴洲紧张得都不知该如何抬步,忽看到鸾凤呈祥的喜帐,眼眸一乱,险些跌了一跤。
杜虞只当他劳累一天,犯了腿疾,忙伸手扶住他,低声道:“累了吗?我扶你到床上坐一坐。”
侍女们忙打起帐子,现出鸳鸯戏水的喜床,上面铺满了花生、桂圆、红枣。
杜虞伸袖将这些物事扫到床角,小心地扶着宴洲坐下。
喜娘送上合卺酒,杜虞接过来,倒了两杯,大咧咧地递了一杯给宴洲:“来,润润喉!”
然后,仰头将自己的一饮而尽。
宴洲拿着酒杯,怔在原地。
喜娘、侍女散去后,杜虞站起身,转到宴洲面前,郑重地一揖到地:“君鹤,对不住,都是我不得父皇欢心,连累了你!”
果然如此,宴洲心下霎时凉了三分,仍强撑着笑道:“我情愿跟着你,算不得连累。”
杜虞站直身子,缓缓伸出手来。
宴洲心下砰砰直跳,那粗大的手掌却仅落在他肩头,只听杜虞道:“放心,等到了封地,我就上报虞王妃病逝,给你再做个身份,仍做回无拘无束的男子!”
一颗带着希望与羞涩的真心,瞬间落入冰窟,宴洲鼓起勇气道:“王爷,我不介意那些虚名,愿意一世做你的妻子。”
他颤着手搂住了杜虞的腰,将面颊贴在他腰腹上,声若游丝道:“夫君!”
杜虞摸了摸他的头发,尽量将声音放柔和一点儿:“好友,虞王府一切今后都归你掌管,你累了一天,早些歇着吧!”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
一切希望破灭后,宴洲反而冷静下来,心智也回归了些,他扯住杜虞袖子道:
“王爷,王妃的权威来自于王爷宠爱,你若今夜离开,就是明摆着不中意王妃了。以后,我还如何在王府生存?”
杜虞自幼长于宫廷,性子虽直,对后宫争斗还是耳熟能详的。
他回身坐下,开始脱外袍:“也好,咱们许久没有抵足而眠了!”
杜虞直接躺在床尾,他面上虽然镇定,心底却也有些紧张。
今夜是洞房花烛夜,他们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宴洲若再坚持贴着他,作为丈夫,他也着实不好拒绝。
他翻身向里,阖目假寐,耳中却仔细听着房中动静。
新房红烛燃去半支,听得宴洲叹了口气,开始窸窸窣窣脱衣服,帐子放下,一具温热的身体在杜虞背后躺了下来。
杜虞暗暗松了口气,一日的劳累袭上来,他慢慢睡着了。
宴洲伸出手指,描摹床帐上的凤纹,心底暗暗告诫自己:不能慌,今日才刚是个开始,既已是夫妻,终归是来日方长!
床尾鼾声微微响起,他再也按捺不住,悄悄起身,在杜虞身边躺下,靠着他的后背,无声地哭了。
杜虞是练功之人,一有人靠近,立时睁开了眼,待察觉背后的湿意,他也慌乱起来。
重生第一天,他就打定主意绝不能让人再伤害宴洲,可若这个伤害他的人,是他自己呢?
他假意未醒,在黑暗中翻了个身,红烛透过账影,照出枕边人海藻一般的卷发,完美无瑕的侧颜,无声颤抖的啜泣。
杜虞再忍受不住,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低声道:“宴家哥哥,莫哭!”
年方十岁的杜虞,见义勇为打走杜宫后,对十三岁的宴洲说出了两人此生的第一句对话:“你是晏家哥哥吗?不用哭了,以后他再不敢欺负你了!”
如今,杜虞再叫出这个称呼,那个欺负他的人却已变成了自己。
可他前后两世均只能接受女人,若强行尝试圆房,真不知道会发生如何不堪的事。
故而,二十岁的杜虞,只能说出“莫哭”,却不能承诺再没人欺负他了。
宴洲躺在杜虞身侧,强收起了眼泪:“谁哭来着,不过是换了新床,一时难以入睡,熬得红了眼。”
他轻声道:“你搂着我,就睡得着了!”
杜虞叹了口气,将前世的大舅子揽进怀里。
次日醒来,杜虞的胳膊都麻了,宴洲仍窝在他肩头睡得正香。
长卷的发痒痒地挠着杜虞的下巴,温软的鼻息拂着杜虞的脖颈,前世看惯了的苍白面色,因睡眠而泛着晕红。
离得近了,卷翘的睫,玉挺的鼻,敛去男性特征,看得杜虞心底一动。
也许,可以试试……
不行,杜虞狠狠地掐断了未成型的想法,若不能真心爱他,又何必给他希望呢?
他轻轻扶起宴洲的头颈,缓缓抽出手臂,翻身下了床。
身后,宴洲睁开了双眼,他其实早已醒了,不过是留恋窝在羽衡怀里的感觉而已。
杜虞盯着他看时,他的心跳是漏了半拍的,虽只是一瞬间的灼热,也已给了他莫大的希望。
手指轻触羽衡刚刚躺过的温热,宴洲唇角微勾,也许有一天,他们会是真正的爱侣。
红烛已经熄灭,杜虞撩开红色纱帐,走到外间,他从宫带出来的宫女悦春、盈夏带着数名内监走了进来,开始服侍杜虞梳洗。
“我来吧!”清朗的男声响起,宴洲披着家常衣服,接过巾帕,递给杜虞。
杜虞刚要推辞,触及面前人湿漉漉的眼神,思及昨夜说过的王府生存话题,只能垂了手,任凭他替自己洁面带冠。
两人身高相仿,面对面站着,呼吸交融,终是杜虞先侧转脸去。
宴洲心下暗笑,有意又去替他整理衣带,挂上荷包、玉佩。
杜虞不自在极了,终是忍不住道:“时间不早了,让丫鬟们服侍你梳洗吧,还得进宫去拜见太后呢!”
宴太傅官职虽高,奈何幼年就家道中落,为官后两袖清风,只依靠薪俸过日子,家里又有个极能挥霍的宴二爷,府上并不宽裕。
宴洲此次成亲,宴府只陪了两箱书,两箱衣饰,一个小厮,一个小丫鬟。
此处是虞王内宅,小厮侍书不方便进入。
那小丫鬟名唤桂落,刚十三岁,以前也并不贴身侍候公子,此时见王府大丫鬟们一个个珠光宝气,仪态万千地走进去,只敢缩在门口,垂手等着。
杜虞是个不爱管事的,自以为发了指令了,就转身回内间去拿他的剑,想要抓紧时间出去比划一会儿。
悦春、盈夏互看一眼,谁都没有动,她们都是太后赐下的宫女,将来很有可能要被虞王收房的,此时怎好去伺候别的男人?
那些小丫鬟们,见她俩不动,自然也只能垂手站着。
半晌无人服侍,宴洲心下却并不在意。
他苦恋杜虞多年,自是明白他的为人,愈是显得柔弱无助,才愈能得他呵护。
宴洲撩起衣袖,径直就着杜虞洗过的残水弯腰洗脸。
杜虞提着剑出来,眼见此情景,面色立即阴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