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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华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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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淡淡道:“既嫁为人妻,就得为夫家后世香火考虑。你是生不出孩子的,难道让虞王也跟着断子绝孙吗?”
“臣不敢。”宴洲心知此时不是分辨的时候,只能态度端正,埋头认错。
太后又道:“你们新婚,哀家不愿意让虞王内宅不稳,故而没赐下侧妃。那梅兰竹菊皆是良家子出身,给虞王做屋里人并不丢分。”
宴洲头脑一阵晕眩,面上保持恭顺惶恐,继续低头认错。
太后语气和缓了些:“你看起来是个懂事的孩子,切莫辜负了哀家的心。”
她翻身向里躺着,挥手道:“哀家乏了,你去伺候王爷吧,记住自己的身份!”
夏日蝉躁,宴洲脑海里仿佛也住了一只,叫得人心烦。
他在柳嬷嬷的指引下,进了小佛堂。
杜虞站在书案后,奋笔疾书,听到人进来,随口道:“倒茶来!”
柳嬷嬷站在门口,并没有离开的意思,鹰一般的眼目盯在宴洲身上。
宴洲只得亲自倒了茶,双手捧给杜虞:“王爷请用茶!”
听到熟悉的嗓音,杜虞讶然抬头,忙忙地接过茶,拉他手道:“怎么是你?太后脉相怎么样?”
“太后金体圣安,不过需要再静养几日。”
宴洲诊脉时间虽短,却已诊出枯竭之相,但如今正不得太后欢心,说出实话也不过是惹人嫌。
回去再悄悄告诉羽衡就是了,他拘谨地站在杜虞身后,垂头看自己的手指。
杜虞拿起自己抄的经,苦笑着指给宴洲看:“瞧,两遍都没有抄完呢!来,我陪你给菩萨上柱香。然后你就先回去吧,我可能要多呆两天。”
说罢,他撩起衣摆,打开柜子找香。
柳嬷嬷轻咳了一声,宴洲只得过去道:“让臣来吧!”
杜虞笑道:“你今日怎么这般客气?臣和王爷都出来了!”
宴洲恭恭敬敬地拈了香,点上,双手奉与杜虞:“臣以往僭越,还请王爷见谅。”
杜虞终于察觉到了不对,看了眼门口的柳嬷嬷,冷了面色道:“嬷嬷,你不去伺候太后,老站在这里做什么?”
柳嬷嬷讪笑一声,转过身走了。
杜虞与宴洲并肩上了香,磕了头,拉他到一边,握住他的手道:“在太后那儿受委屈了?”
宴洲摇头。
杜虞又道:“太后老了,不用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记住,你我先是挚友,然后才是君臣、夫妻!”
一顶肩舆出了宫墙,宴洲的头还是痛得厉害,仿佛有细针在后脑上扎刺。
比起太后要求的雨露均沾,杜虞那句“先是挚友”扎得反而更痛些。
转过蓝帽巷,忽有一个蒙面黑影嗖的跳上小轿,轻若无物地倒勾在轿顶上。
宴洲刚要惊呼,那人拿下面巾,露出带着长疤的俊脸,一脸求夸奖的热切:“王妃,我找到华颜的老巢了!”
这个五月,在他人包括杜虞面前都是面无表情,到了自己这儿,偏像条爱摇尾巴的小狗似的。
宴洲吁了口气,低声道:“里面可有用得着的东西?”
五月点头:“那华颜正在来此的路上,王妃若信得过我,现在就下轿等着!”
他这副黑衣黑巾的打扮,着实让人信不过,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宴洲一咬牙,扬声让轿夫停了轿。
路口有一家古书铺子,宴洲走进去,一边慢悠悠地假装挑选书卷,一边用余光瞅着街上。
那书铺老板是个留八字须的中年人,见他挑拣了半日也不买,嘿嘿一笑,从背后书柜里摸出一卷图册,递给宴洲道:“架子上的书想来都没趣味,公子瞧瞧这本!”
宴洲正要接过,忽发现封皮上的画面,烫了手般地缩了回来。
书铺老板恍然道:“哦,原来公子不喜欢这个,没问题,小店种类齐全得很。”
他打开最底下抽屉,拿了两册书卷起来,偷偷塞给宴洲:“这两本,绝对够劲!”
街道上车声辘辘,五月忽然一身布衣走了进来,向宴洲使眼色道:“主子,来了!”
宴洲顾不得细看,顺手拿过老板手中书册,向跟在身后的侍书道:“付钱吧!”
然后,大步走了出去,他身高腿长,清明、谷雨两个小太监一路小跑才跟得上。
时机拿捏得刚刚好,他险些撞上那马车,幸而五月赶上来,揽着他疾步后退。
马车夫猛然刹车,大骂道:“他妈的!不要命了?!”
华颜的声音在车内响起:“老吴,不要与人争执,回家要紧!”
谷雨尖声道:“不长眼的狗奴才!竟敢辱骂王妃,谁给你的狗胆?”
马车内一阵沉默,很快,轿帘掀开,素颜的华颜跳下车来,跪倒在地:“奴婢惊扰了王妃,还请王妃治罪!”
宴洲一按手心穴道,苍白了一张脸道:“无妨,我只是受了些惊吓,刚好像听到这附近就是华公公的家,可有幸上门喝口水压压惊?”
那马车夫早已滚下地面,当街磕头求饶不迭,路过行人都好奇地围了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华颜哪能拒绝?
当街差点儿撞到王妃,宴洲若当真追究起来,他就算是首席秉笔太监的干儿子,也确是承受不起。
况且,他置办的宅子就在附近,稍一打听,就找得到的。
华颜很快漾起笑容,毕恭毕敬地扶着宴洲向前走:“主子愿意光临寒舍,奴婢家里蓬荜生辉,不过是一处小宅子,还望主子莫嫌粗陋!”
宅子确实不大,前后三进,打扫得却很洁净。
华颜亲自沏了茶,捧与宴洲,又是一番谦虚。
宴洲喝了茶,余光瞥见五月一个劲儿地向厢房努嘴,便走出正堂,在厢房前的一株桃树旁停下:“养桃树最是讲究了,须得嫁接枝条,否则就只接得出青色小毛桃。”
华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眼眸中却满是焦急之色,口中敷衍道:“怪不得,奴婢还道是种错了树呢!”
“阿毛!”
房内突传来一阵凄惨的叫声:“阿姐要疼死了,快给我药!”
接下来,便是咚咚撞击的声音,又听到有丫鬟劝道:“大小姐,你忍一忍,公子爷就拿药回来了!”
宴洲半真半假地吃了一惊:“这是谁?”
华颜冷汗直流,一咬牙,扑跪在地:“是奴婢长姐,奴婢自幼父母双亡,全靠长姐替人做活拉扯长大!”
他抖抖索索地从怀里摸出一个药包:“姐姐一直有头痛的毛病,请王妃饶恕奴婢怠慢之罪,奴婢得给长姐送药进去。”
宴洲让开一步,催促道:“孝悌是大事,你快去吧!”
华颜磕了个头,捧起药包就要进去。
宴洲奇道:“你不需要将药熬一熬吗?”
“不用,”华颜急得额上青筋突突直跳,“这个是烧来吸的。”
宴洲心中一动,伸手道:“拿来我看!”
华颜无奈,只得奉上药物。
宴洲打开,嗅了一嗅,又拈起一些看看形状,大惊道:“给你姐姐用这个药,岂不是饮鸩止渴?”
华颜吃了一惊:“什么?”
宴洲叹道:“这东西叫作罂膏,虽能一时麻痹人的痛觉,却是最耗人精血,用得久了能将人吸作人干呢!”
“什么?”华颜后退两步,喃喃道,“怪不得姐姐越来越瘦,越来越没人样,原来竟是那东西!”
他忽回过神来,趴在地上给宴洲磕头:“王妃!只要您救得家姐性命,奴婢愿意当牛做马!”
他在外砰砰地磕头,房内又传来咚咚撞墙的声音。
宴洲叹了口气,扶起华颜,缓缓道:“找些银针来,我先以刺穴之法,让另姐休息会儿吧!”
华颜喜极而泣,忙不迭地让人去找银针。
宴洲推开门,眼见得一个骨瘦如柴的女子,头顶撞得鲜血直流,心下也不由得恻然。
五月挡在门口,低声道:“主子,这样有瘾的人早已没了理智,仔细她跳起来伤人。”
华颜听到,不由心疼地哭了起来:“我真是猪油蒙了心,若是神丹妙药,哪能让人疯魔成这般模样?”
宴洲拍拍他的肩头,等下人拿了银针上来,他示意五月上前制住人,施针刺她玉枕穴,让人昏睡过去。
待人安静下来,他细细把脉,又开了药方,嘱咐华颜先以调养为主,待人精神恢复些,再慢慢治疗。
华颜见他胸有成竹,喜出望外,又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宴洲扶住他,低声道:“你若真心谢我,以后在人面前,原该怎样就还怎样罢!”
华颜乖觉地垂头:“奴婢理会得!”
出了蓝帽巷,宴洲坐在轿上,才长出一口气,暗道侥幸,心中又有些不敢确信,皇帝的眼线竟然这般轻易被拿捏了?
他伸手召来五月,低声嘱咐:“这儿,以后还得看着!”
五月点头道:“我理会得!”
语调与华颜一模一样,宴洲忍不住展颜一笑,五月的眼神瞬间亮了,半晌移不开目光。
回到王府,悦春迎上来禀报:“乐安公主与九殿下来了!”
乐安公主就是杜丝语,诸皇子皇女中难得有封号的,在泰安帝面前还算得宠。
宫内曾有流言,说是就因先皇后生她时难产而死,皇帝才对这个女儿青眼有加。
杜虞看起来并不相信这个传言,对唯一的同母妹妹向来宠爱。
宴洲忙回房换衣服,他脱去外袍,一直放在怀中的书册掉了出来,书页翻开,停留在一副画面上。
小太监谷雨,不过十二岁,弯腰捡起书,忽咦了一声,拿给大一些的清明看:“这书上,莫不是两个妖精在打架吗?好像还是两个男妖精......”
听得话头不对,宴洲回首一看,唬得一把抢过书,一本正经地道:“这是道家修炼阴阳的书,事关天机,休要向外瞎说!”
他拿着书走进卧房,忍不住翻开看了两页,羞得面红耳赤,忙将书塞进床头匣子里。
怪不得那书铺老板贼眉鼠眼,原来当真不是好人。
宴洲起身拍了拍热辣辣的脸颊,想到与羽衡初夜的规矩板正,哪曾想还有这许多花样?
一颗心顿时砰砰砰,狂跳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