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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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在冰凉的青石板上时，杜虞眼前仍是一片血红。
当空烈日的红，看客们狂热眼眸中的红，血肉下迸发出的生命力，渐渐流失的红……
“听说太傅有一孙女，秀外慧中，且和羽衡年岁相当……”
杜虞猛然抬头，惊讶地看着冕旒下帝王的脸，竟是先帝！
四十多岁的泰安帝！难道这就是死后的世界？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年轻的仿若没有纹路的手，指尖、虎口的薄茧，昭示着主人常年锻炼得来的蓬勃力量。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前方响起：“五殿下龙章凤姿，未来的皇子妃更有母仪天下之责。愚孙女福薄，岂能上攀天颜？”
“母仪天下？”泰安帝冷哼一声，“说这个还为时过早，宴太傅书香世家，教养出来的女孩配一个皇子绰绰有余了！”
杜虞垂着头，这样的对话他熟悉极了。
他虽然是先皇后留下的唯一嫡子，却也是先帝最厌弃的皇子，不论哪一位大臣提出立嫡或者赐婚，得到的都只会是泰安帝的冷嘲热讽与打压。
为了不立众望所归的嫡子为皇太子，泰安帝甚至拖延了五皇子以下所有皇子的亲事，以至于五皇子之下的众皇弟们，年过十五都还没有正妃。
在五皇子二十岁的加冠礼上，泰安帝为五皇子杜虞赐字羽衡，并第一次提出赐婚。
杜虞缓缓转头查看四周环境，透过朝臣们朝服的间隙，他看到了宗庙特有的垂莲雕饰。
是了，这是宗庙，他曾举办加冠礼的地方。就是在这里，他得到了“羽衡”做字。
羽衡，虞衡，掌山林川泽的官，多明显的暗示。
他茫茫然地想，帝位从来与他无缘，识相点退隐山林还能保命苟活，何必做无谓的挣扎连累他人。
“第一刀！”
刽子手的吼声再次回荡在耳边，手中的尖刀飞舞着仿佛蝎子的毒针，一针一针地刺向那完美苍白的身躯……
“不！”
杜虞忽然站起身，凛然看向前方御座上的帝王。
众大臣惊惧地垂下头，不知道一向沉默寡言的五皇子发什么疯。
泰安帝一向漫不经心的面容下，第一次浮现出惊疑，望着他最不喜欢的皇子，不悦溢于言表：“长辈在给你论亲，哪有你插嘴的余地？”
杜虞上前一步，跪下道：“父皇，儿臣不能娶宴姑娘！”
“哦？”泰安帝勾起唇角，眼底却是彻底的冷，“怎么，你有相好的？”
这话说得既不像人君，更不像人父，朝臣们早已习惯了这位帝王言语上的不着调，头垂得更低。
“儿臣不能再对不起宴洲！”
“谁？”泰安帝换了个姿势，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这个让他心情复杂的儿子。
太傅宴清是今日冠礼的大宾，站在最前方，此时忽然听闻自己孙子的名字，忍不住回头看一眼杜虞。
“宴洲！”杜虞一板一眼地回答，既是死后的世界，又何必遮掩犹疑，“宴太傅的长孙！”
“哦，原来是当年名噪一时的十岁小解元！”
泰安帝兴致更浓，“你娶他的妹妹，怎么就对不起这个未来的大舅哥？”
杜虞沉默了，生前他就是因为娶了宴如眉，才与宴洲绑在了一起。
宴洲筹谋一生，耗尽心血为他夺得了皇太子的位置，却最终抵不过御座上这位的帝王心术，致使功败垂成，圈禁十年。
杜虞被新帝鸩杀后，宴洲简直疯了，不要命地对新帝发起了七次□□毁灭袭击，最终落得千刀万剐的结局。
他死后，不知怎的，魂灵竟不能离开宴洲一丈之地，只能无声无息地看宴洲夜夜醉生梦死，呢喃着他的名字入睡；日日疯狂谋划，为报仇不顾家族存亡，直至身死魂消。
也是在那时，他知道了宴洲对他的痴念……
他对宴洲，一生待之以幕僚之礼、朋友之义、妻舅之亲。
如眉病逝后，宴洲甚至为他保媒，劝他续娶，从未流露出一丝超出朋友的感情。
不知他是如何苦苦抑制，才能在杜虞故去后爆发出如此汹涌澎湃的感情。
杜虞垂下头，沉声道：“儿臣不想再伤害他！”
泰安帝换了个姿势，斜倚在御座上，笑道：“怎么？这位宴大公子和妹妹有私情？”
宴太傅身子一晃，一口老血梗在喉头，狂咳着跪下就要申辩。
杜虞已经抬起头，直视帝王，一字一句地道：“绝没有！君鹤持身立正，是位再端庄不过的君子！”
“君鹤？”这两个字在泰安帝嘴里转了个圈，忽然使得他兴奋起来，唇角一勾，笑意盈盈地看向众朝臣，“这是宴大公子的字吧，洲中鹤，不群之芳，与羽衡倒是颇有缘分呐！”
他双眸一深，转向杜虞:“他既与妹妹无私情，那就是和你有牵连了。”
“好得很！”不待杜虞回答，泰安帝站起身，甩一甩袖子，大声道：“朕也不是不开通之人，既然吾儿心有所属，做父亲的只能成全了！”
众人还在茫然，宴太傅已经嗅到不妙的兆头，匍匐着向前几步，叩头道：“此事绝无可能，陛下……”
泰安帝已经截口道：“来呀，拟旨，太傅宴清之孙宴洲，修身持正……”
说道“修身持正”这个词，他还停下来笑了一下，毫不掩饰自己嘴角的讽刺与愉快。
朝臣中的拥嫡一派，早已呼呼啦啦跪了一地。
大魏朝虽说男风盛行，民间不乏纳男妾的，甚至今上泰安帝也有两位男妃，可是给先皇后遗留的唯一嫡子娶个男妃，等于直接宣告他与皇太子之位绝缘了。
有些忠烈的大臣，已在地板上咚咚地磕出血来。
杜虞早就怔住了，痛苦、迷茫、纠结在他胸膛中激烈对撞。
痛者，父皇对自己的憎恶竟有如此之深，不顾皇家颜面也要断绝他的太子之位！
迷者，这当真是死后的世界？为何身边环绕的还是生前人？这里的一切，仿佛是二十岁加冠礼的重现。
纠结者，是既已知晓宴洲之情，此后该如何待他才好？
“……赐婚五皇子杜虞，钦此！”
泰安帝已经在乱纷纷的混乱中说完了口诏，兴致勃勃地走下御阶，站在宴太傅面前：“老太傅呀，咱依然是儿女亲家呢！”
宴太傅早就吐出一口血，昏死过去。
杜虞跪在原地，身边的大臣们追着泰安帝的脚步涌了出去，有与宴太傅交好的，让人找来藤凳，将老人家抬了出去。
数十个坚定的拥嫡老臣，趴在宗庙牌位前哭成一团。
有还不死心的，过来拉杜虞：“五皇子啊！您倒是赶快追上去，和陛下说清楚啊，历朝历代哪有皇子娶男妃的呢？旨意未对外颁布，还有挽回的余地呐！”
御史中丞李冬青是先皇后的堂哥，此时直接不客气地推着杜虞往外走：“快回宫，去求太后！你若是娶了男妃，此后再无可能受封皇太子，我们如何对得起德贤皇后的嘱托！”
德贤皇后是先皇后的谥号，听到母亲的名号，杜虞忽然站住了。
母后，对了，既然是死后的世界，自然能见到死去的人，他抓住堂舅的衣袖，急道：“母后在哪里？如何不在这里？”
李冬青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德贤皇后自然在天上，如何和我们一处呢？”
是了，母后温柔和善，一生连一只蚂蚁也舍不得伤害，死后自然进了天堂，不会与他们这些满身污浊的碌碌众生共处一地。
李冬青接下来一句话，却随之打消了他的幻想:“先去将旨意追回来，否则死后如何去见你母后？”
死后，所以现在大家都还活着了，那他刚刚做了什么？
杜虞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他竟将那位惊才绝艳的栋梁之臣收入内宅，一辈子困在他这毫无情趣的木头身边！
就算宴洲有情，他一个誉满天下的世家公子，如何愿意受此奇耻大辱，嫁与人为男妻？
况且一生只接触过女人的杜虞，对他有敬却无意，岂不辜负了他的一片深情？
片刻之间，杜虞已想得明白，忙大步追出去，想要赶上龙车御辇。
泰安帝的心腹内侍万利，孤身站在门口，施礼拦住杜虞:“殿下哪里去？”
杜虞急道:“让开，我有急事回宫！”
“殿下，您想让晏家公子去死吗？”万利垂眸，看向自己的指甲，轻飘飘地道。
杜虞脚步顿住。
万利站直了身子，低声道:“皇上口谕！”
杜虞只得跪下。
只听万利用他那尖细的嗓音道:“那宴洲若不做王妃，也不必再活着了！”
他行了个礼，施施然走了。
杜虞怔在原地，泰安帝与太后、群臣斗争多年，好不容易有机会堵死他的储君之位，岂能让人破坏？
他站在宗庙门外，看着历代先祖享受过的袅袅香火，既痛苦又绝望。
前世之恩未报，今生之债又生！
李冬青等一干老臣也追了上来，见已无可挽回，只能扼腕叹息，摇头而去。
唯有李冬青还留在原地，待无人后，才拍拍杜虞的肩头:“事在人为，无须绝望！”
杜虞深吸一口气，道:“舅舅，请您告诉父皇，放了宴洲吧！我愿自请为庶民！”
“傻话！”李冬青凤眼微眯，“陛下未立新后，你是唯一的嫡子，将来的新帝岂能容你？”
他叹了口气:“你若心生不忍，对宴家那孩子好一些就是了！”
说罢，李冬青给了他个好自为之的眼神，也转身离去。
突如其来被赐婚给男人，对一个书香世家的公子来说，不亚于一场盛大的侮辱。
如何才能对他好些？
也罢，也罢！
宗庙门口，侍立着五皇子的数名侍从，并十余名司香宦官。
他们垂手屏息，只听独自站立的五皇子，一会儿叹息，一会儿冷笑，良久之后，他忽然仰头哈哈大笑。
众人正欲上前侍候，却见那矫健身形，纵身几个起落，落在庙外马上，瞬间没了踪影。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重生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