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尽无言》序昭Liora

6、人鱼

　　路灯下两人都被罩在光里，但梁竞舟站的偏一些，又或许是他的五官过于立体，光线只照亮了他半张脸，看着有点割裂，就像一边是柔和地在聊天，而另一边是来自深渊的黑暗在凝视。
　　“人鱼？”卢予葭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但她对于人鱼的认知只停留在童话，那位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可怜姑娘，卢予葭能理解但不赞同，“不信。”
　　“为什么？”
　　“我只知道童话里写的，他们好可怜，也好傻。如果存在会是这样的结局，那我希望他们不存在，不要遭受这些苦难。”
　　听完她的回答，梁竞舟许久没有说话。
　　就在卢予葭以为他会一直沉默到目的地的时候，他开口了。
　　“我听说过一些别的说法。”梁竞舟说完一顿，斟酌着词句继续，“人鱼以族群行动，类似我们的国家概念，其中有一支族群，自出生血液里便带有毒素，这种毒素致使他们无法在海洋里生活，所以遭受其他族群的歧视与唾弃。”
　　“无法在水里生活的鱼？那怎么活下去的？”卢予葭原先对这个故事没有多大的兴趣，但他提到血液带毒素以及无法生活在海里，就是故意要她联想到自己的怪病，她也的确开始好奇了。
　　“童话故事里不是还有女巫吗？女巫这个……额……职业，也确实是存在的，历史记载里也会有讨伐女巫的事件，这是事实对吧？”
　　梁竞舟在引导她相信这个故事是真实的，卢予葭也就顺着他的话回答，“嗯。”
　　“女巫为这支族群提供药物，将鱼尾变成双腿，在大陆生存，与正常人类无异。”
　　“你不会是想说，我是人鱼吧？”卢予葭觉得有点好笑，他这个人看起来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结果对这些童话故事细细研究？
　　“不，只是故事而已。”梁竞舟叹了口气，“只是你的症状比较符合，我想研究一下你血液里的成分，借此还能为你研究治疗的药剂，何乐而不为？”
　　“好，我暂且相信。”卢予葭盘算着他的行动，这个理由是说得过去的。
　　她不再否认他的说辞，因为否认了也没用，这人根本不听，她的搪塞在他面前都是空气，一吹就散。
　　“那你同意合作了？”梁竞舟乘胜追击，“退一步讲，你可以不用着急同意，我会给你一剂药先试试效果，试过你就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用了。”
　　“不是，你要是下毒怎么办？我这一试把人给试没了？”
　　卢予葭半开玩笑着回话，梁竞舟也不多说。
　　“等做好了我会联系你，到了，进去吧，祝你今夜好梦。”
　　站在小区门口，看着梁竞舟离开的背影，卢予葭陷入了沉思。

　　直到躺到床上了都还在东想西想，梁竞舟到底是怎么想的？可不可信啊？
　　结果就是她一夜都没睡好。

　　顶着黑眼圈出现在咖啡店，和吕芬芬前后脚一起进门。
　　吕芬芬震惊地托着她的脸左瞧右瞧，“我的天老爷，也有你卢予葭迟到的一天啊？昨晚干嘛去了，这黑眼圈重的。”
　　“没干嘛，见义勇为，然后失眠了。”卢予葭逃出吕芬芬的魔爪，打了个哈欠，拎着包往里走，“你先把机子打开，我去换衣服。”
　　“嗯，去吧。”

　　“什么味儿啊？”卢予葭一进房间就闻到一股酸臭味道，“吕芬芬！昨天下午谁倒垃圾啊？”
　　吕芬芬正在调试机器，听她这话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是小张！他肯定又偷懒了！早晚要跟老板告他一状，每回都不倒垃圾。”
　　卢予葭换好工作服，系上围裙，认命地打开后门去处理厨余垃圾。

　　倒垃圾的地方并不远，两栋建筑的距离。卢予葭已经习惯早上来的第一件事是给别人收拾残局，但昨晚没睡好，这会儿怨气有点大。
　　她也不管路上的砖块多少坑洼，一路碾过去，颠得垃圾袋在桶里好一顿翻腾，估计都晕车了。

　　“王竹你站住。”
　　扶起空桶，卢予葭正打算走，好巧不巧，这个说话的声音前一天才听过，正是那俩人口中的侑哥，那么她口中的“王竹”会是那俩人说的“嫂子”吗？
　　待她探头去看，果然“侑哥”便是黄侑，而更巧的是，另一位虽然穿着不一样，但确实也见过，在民宿门口。
　　而今天也看清了她的性别，是女生。
　　王竹穿着白色的裙子，白色的帆布鞋，发鬓间别了一个银色的发卡，这和那天的校服打扮简直两模两样，不过她的气质没变，甚至可以说是和这身衣服格格不入。
　　卢予葭能认出来也是因为她淡漠疏离的气质，她好像把自己框在了玻璃柜子里，所有人都被她挡在外面，她不想出来，大家看得见她也没法帮她出来。
　　可她那天的舞蹈分明是想冲破这个玻璃柜的。
　　“你说清楚，为什么穿成这样？”黄侑抓着人家女生的手腕不松开，问的话也是没头没尾。
　　卢予葭心里暗暗回复，约会嘛，打扮一下怎么了？
　　“你都听说了，怎么，不信？”王竹的声音比卢予葭想象中的要好听，看起来是个假小子，把自己包装成男生的模样，声音却是轻盈的，说的话再冷漠不入耳，听着也没有厌恶感。
　　“不信！你不是这样的人，到底是为什么？”黄侑的声音带了点哭腔，听得卢予葭一怔，不就是分手吗？这么脆弱啊小堂弟？
　　“我就是这样的人。”王竹甩开黄侑的手，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以后我们是兄妹，你不要再越界了。”

　　啊？？？这是个什么发展？
　　卢予葭听得愣住了，什么新奇的play吗？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了这个年纪一时理解不了。

　　“铃~铃~铃~”
　　乍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把卢予葭的思绪拉回来，她赶紧拖着垃圾桶离开现场。
　　“喂，你好。”
　　“卢予葭，这里是青佯市分局，昨晚你报警说抓到了跟踪狂，现在对方已经酒醒，愿意跟你和解道歉，你现在方便过来一趟吗？”
　　“奥，好的好的，有空的，我现在过来。”
　　敢情昨晚那就是个醉汉啊，别是因为她拿了他的酒瓶子才要劈她吧？那前面的脚步声是怎么回事？梁竞舟？
　　卢予葭只觉得现在一个头三个大，想不清楚，还是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吧。

　　“卢予葭！”
　　刚要走出警局就被叫住，还以为有什么没弄完的，卢予葭回头去看，只见一个警察小跑着出来，制服的颜色稍微黑一些，不是刚才负责调解的人。
　　“真的是你啊。”
　　那人站稳就是这样一句，卢予葭没反应过来，仔细看了看他的脸。
　　整体面部线条硬朗，皮肤晒得稍黑，符合她对警察的刻板印象，五官里眼睛最吸引人，桃花眼，大眼珠，小宽双，搭上高眉骨，眼神稍微压一点都显得极具杀伤力，对付坏人倒是极好的。
　　他眼神里的压迫和梁竞舟的不一样，他看起来更加温和可控，而梁竞舟看起来像毫无定数随时会吞噬一切的黑洞。
　　想到这卢予葭赶紧摇了摇头，怎么会想起来拿梁竞舟做比较？跟他又不熟。
　　“卢予葭小同志，你这是把我忘了啊？”男人见她摇头，语气稍显委屈，只是这话一出，瞬间将卢予葭拉进回忆里。

　　大概是小学初中那会儿，邻居家的高叔叔是消防员，苏阿姨是舞蹈演员，两人都不常在家，比卢予葭大两岁的邻家哥哥便被托付给她养父卢上清照顾一二，还蛮常见的这种青梅竹马的配置。
　　高叔叔在家的时候便总会用这样的称呼来喊他们，“高晔小同志，卢予葭小同志，该吃饭了！”
　　当时大家都说高叔叔年纪不大，说着这些话却像是爷爷辈的。
　　不过高晔考上大学后，大家就断了联络，原先她还不知道，也是后来看了新闻听卢上清讲起，才知道高叔叔当年为了救森林大火牺牲了，大概是想换个地方生活，以免想起伤心事，他们这才搬了家。

　　顺着回忆，卢予葭看向眼前的人，与记忆里的他重叠。
　　“高晔？！不是说你毕业后去的槐须市吗？”卢予葭记得他考上了青佯的警校，毕业后是分配到隔壁槐须市的。
　　“我前两天调回来了，我妈还在这边嘛，总归回来方便点。”高晔这会儿脸上带着笑，嘴角扬起弧度，眼里也映着光。
　　“那好的呀，也能多陪陪阿姨。”卢予葭应和着，许久未见，她还没能回到当年无话不谈的状态。
　　“嗯，你一会儿空吗？跟你吃个饭？”
　　“下次吧，我还得回去上班，下次约。”
　　“行。”

　　打了车回到店里，吕芬芬已经忙疯了，看到她回来仿佛看到了救星。
　　“哎呀你终于回来了！快快快！单子爆炸了我的天，怎么你在的时候我也没觉得有这么多单要做啊！”
　　“就是要让你稍微体验一下，你才能记得自己私下里多背背配方，长点记性。”卢予葭系上围裙开始操作机器。
　　脑子里不停地回忆着各种咖啡配方，一时间将其他烦恼抛到了脑后，也没有看见手机里弹出的一条消息。

　　梁竞舟：晚上我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