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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百里尸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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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雪自小就喜欢帮人断案。
每当看见毫无头绪的事情在自己手上厘清,面对受害者的感谢与犯人的沮丧表情就高兴得不得了,成就感biubiu~往上升。
但是这种人前显圣的中二行为在她十二岁之后就很少出现了,并非她不再因为明断是非还人清白而高兴,而是那年她第一次接触到了尸体。
当柳清雪触碰尸体时,能从尸体上看见若有若无的牵引,指向遗体附近的死者珍视之物,而将珍视之物握在手中,便能看见死者关于此的回忆,以及死者生命终结时的画面。
主人越是珍视,便能看得越发清晰,就好像是死者将自己的灵魂分了一点,附在珍爱的物品上,越是珍爱,越是不舍。
而柳清雪,极为幸运的获得了看见的能力。
便成为了这世间最安静的受害者的状师,为枉死之人昭雪,帮被害之人缉凶。
她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是同样脏污腥臭看不见花色的破布。
“这是康溪身上找到的,是与你的定情之物。”
阿常镇的衙役见此忍不住转身看向天空。
苏雪薇趴上前去,颤抖着手将破布展开,四四方方的一块小巾,依稀还带着丝滑的手感,右下角的刺绣纹路能摸出一个细小的苏字,还有些丑陋。
满面泪水的脸上竟然漾出一个笑容,“他说他丢了,我就知道他舍不得的。”
苏雪薇喃喃自语,“我知道他舍不得的。”
“什么定情之物,不过是一块破布罢了。”
熊正见不得她那样,“这具尸体身无长物,明明被剥得光溜溜的,怎么还会有什么身上找到的物件?”
他说道,“就算真是康溪,也不可能有什么定情信物留在身上。”
听到这话,柳清雪忍不住露出一点不合时宜的笑意,又立刻收敛了,“这位……熊公子是吧。莫非日前去过阿常镇。”
“什么阿常镇,穷乡僻壤之地,我去那里做什么。本人回乡后就一直在泉树呆着,府上下人都可以为我作证。”熊正下意识否认。
“既然如此,熊公子怎么知道这具尸体赤身裸体呢?”
“这不是……”熊正揭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肿胀的肉块被禁锢泛着黄褐色的白色衣衫当中,尸水顺着重力下流,洇湿了台面,他愣住了。
想不到吧,居然还有人给一具腐烂完全的毫不相识尸体穿上衣服。
我都带他跑了近百里地送回原籍,穿个衣服算什么?柳清雪自豪。
“这衣服是后来穿的。”熊正说道。
“确实。”柳清雪点头,“只是熊公子怎么会知道这具身体赤身裸体呢?”
“我听别人说的。”熊正解释到,“阿常镇来的,恰好提起了新发现了一具裸尸。”
“虽然这具尸体并非大庭广众之下发现,并不被多少人知晓,虽然我第一时间就带着尸体踏上了回泉树镇的路,消息传递也很难比我的脚程还快。”
“不过熊公子既然听别人说过了,想必也定是确有其人的,不知是何人脚程如此快,还对细节这么了解?”
“茶馆随便听一耳朵,我也不知道对方是谁。”
理所当然的被敷衍过去了,虽然可以细问下去一点点攻破,但手握更强有力证据的柳清雪并没有在这里深纠。
有满汉全席傻子才选择吃糠咽菜,她点头表示接受了解释。
“对了,除了手帕,尸体身上我还找到一件东西。”
柳清雪又将背包打开,拿出一个叠在一起的帕子,打开来看,是一个玉石珠子,通体呈现乳白色,温润通透,一眼便知非凡品。
苏雪薇猛然转过头,“康郎身上,怎么会有我送你的东西?”眼里的依赖变成责问,又显现出不可置信。
“是你杀了他。”
妹子,你才反应过来啊!恍惚间听见众人的叹息。
义庄的众人早在柳清雪开始对熊正问话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这分明是对凶手的诘问。
擅长眉目传情的两位衙役在对视好几轮之后,泉树镇的衙役就默不作声的离开了,现在说不定都已经报到主簿跟前了。
‘这不是我的’,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熊正深知否认不了。
“半月前你说遗失了,你那时候就害死了康郎,是不是?”苏雪薇揪住他质问。
熊正没有回答。
也许还可以辩解些什么,但理智告诉熊正,都没有意义了,他说不清半月前还在自己身上的东西是怎么出现在两月未归的康溪身上的。
即使用尽全力敷衍过去又如何?
他抬头,第一次不带任何情绪与偏见的看向柳清雪,面前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认定了他是凶手,她在他面前的一切表现,都是为了向世人揭示这一点。
“阿常镇的女公子?”
柳清雪已经收了刻意营造的傲慢嘴脸,脸色平淡的点头。
“是我小觑了你。”
刚回乡就了解过舆情的他,当然听过阿常镇女公子的神探之名,却只以为不过有三分能耐,借着阿常县令的势被吹出了十二分。否则安敢在阿常镇周边杀人。
如今被找上门来,他却不仅没第一时间意识到来者不善,还在对方的刻意激怒下露了破绽。
见熊正默认,苏雪薇哭倒在地,“我最亲近的哥哥,却杀我夫君。”
此刻她不再是一肩挑起苏家大梁的苏家娘子,而是连失两位至亲的孤女。
像是两年前那个雨夜,得知父母兄弟具亡于归途时那般,只觉天地皆无情,常常戏弄人间。
熊正低头,蹲下身体,轻轻擦去她的眼泪,“我很抱歉。”
“你或许不知道,我们也有过婚约。”虽然只是游戏时的戏言,却给予了熊正勇敢踏进苏府的勇气。
为了能娶到芳雪薇,平头少年毅然决然离家闯荡,经历了不知道多少艰难折辱才能成为周转于锋国与定国商贾的桥梁,赚取无数钱财。
但当熊正衣锦回乡时,曾经与他立誓的苏老爷已成了一抔黄土。
无人再知,有那么一个傍晚,少年人志比天高,慷慨陈词,在最后一缕阳光消散时,苏老爷答应了等他。
“前年你十六,叔父告诉我又为你推了一门亲,说若是我再不拿出成绩来,就为你议县令公子了。”
他笑了笑,“我送了一座玉麒麟回来。”
芳雪薇抬头,“那是父亲的遗物。”
“当然,是叔父的。”熊正肯定的回答。
“那是我收到的最后一封信,后来再也没有过回信了。”因为苏老爷死了,负责寄信的管家也一同在意外中丧生了。
今年他终于将身上的职责卸了下去,推拒了官职,带着财富回到家乡,芳雪微却已经有了一个情投意合的未婚夫。
“我告诉过他的,让他离开定国。”在芳雪薇的泪水之中,他接着说道,像是要把一切都摊开来。
“康溪是在锋国犯了事逃出来的,他入赘并非全是爱你,而是他回不去锋国。”
“我帮他消了罪,写了介绍信,他可以回去原籍,与父母一起,有一份不错的工作,过安定富足的生活。”
熊正已经扶起了芳雪薇,“我知道你爱他,我愿意帮助他,只要他不回来。”
他叹息一句,咽下多少痛惜,“只要他不回来。”
柳清雪没有那么多感想,她没经历过这两人的青梅竹马,也不想知道熊正如烈火般燃烧的柔情。
她看见的只有康溪小心翼翼收起锦帕时的喜悦与爱意,奋力抵抗时的愤怒与不甘,生命终结时对自己未婚妻的想念与挂怀。
驱使她站在了此地,仅此而已。
“县令大人,凶手已经认罪了,承认他是杀害康溪的凶手。”
对着赶来的泉树县令行礼,柳清雪指了指熊正。
县令点了点头,“熊正,你可认罪。”
熊正转过身体,向知县叩倒,“是熊正一时鬼迷心窍,犯下大错,罪该万死。”
“先压入大牢,择日宣判。”
泉树镇的捕头上前,招来两个看戏的兄弟将他缉拿了,熊正非常配合的束手,走到一半,向衙役求了半刻时间,转过身,向这位女公子问出自己的疑问。
“这具尸体身无长物,女郎如何找到的遗物?”
柳清雪微笑,“自是在尸体身上。”
说了等于没说,熊正刻意没去看芳雪薇,转过头,对着衙役道,“可以了,麻烦了。”
等熊正的身影远去,柳清雪才摇了摇头,能在两国间做生意发达的人,确实细心。
知道杀人后把衣物剥去烧毁,将人丢在泥潭中尽快腐烂,可惜百密一疏,忘了口中也是能藏东西的。
若非康溪危机时刻将扯下的证物含在口中。身无长物的遗体,清雪便是有再大的才能也不能从他肿胀发白还有蛆虫的脸上认出半点原型来,更别说还是几十里外的一个锋国赘婿,见都没见过。
也就是幸运的遇到了我,自身也还算聪明。
见没人在意,柳清雪上前把尸布拉上了,顺手拍了拍芳雪薇的肩膀安慰,把芳雪薇安慰得瑟缩了一下。
无奈的收手,出了义庄大门,对着已经退出五丈之外的县令再次见礼,“清雪见过张伯父。”
随着她的前进,县令又忍不住后退,退了半步止住了,“侄女不用多礼。”
“侄女来泉树镇不要拘束,就当自己家一样,山二,你招待好清雪侄女。”县令摒着呼吸说道,“本县,伯父还要审理案件,就不扫侄女兴了。”
他满腔关怀之心都在柳清雪的神奇气味中流逝干净了,他单知道义庄气味感人,但今天又格外出众了许多,他这位好侄女也是真的被腌入味了。
如果不是熊正如今也算泉树镇的重要人物,他是准备让主簿来遭这个罪的,我脆弱的鼻子哟,阿耶对不起你。
县令来之前就安排了人准备沐浴,今日踏进义庄方圆十丈以内的人一个都没有放过,等县衙众人都走完了,义庄的看守走到了还在出神的芳雪薇跟前。
“若是想给他下葬,随时都可以带走,虽然案子还没判,但是已经不需要对方参与了。”
“早点入土为安才好。”
“多谢。”芳雪薇回过神,朝对方下意识笑了一下,却只是程序性的扯了扯嘴角,“不知,熊正会如何判刑。”
看守奇怪的看她一眼,你看我像县令还是像那位女公子,“杀人者偿命,也可能是坐牢,流放,苦役,视情节轻重而定。”
芳雪薇明白自己问差了,“多谢告知,我晚点来接人。”
整理衣装,神情恢复为来时的镇定,芳雪薇大踏步走出了义庄。
义庄看守本想说,如果想让对方偿命,判刑时最好留着那位女公子在场,又想到刚才上演的一场大戏,觉得对方大概是不想的,也就没有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