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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欲望宫殿(三) ...

  •   陈叁抱着贵妃画像来到龙吟阁,这座酒楼远比他想象中要气派非凡得多。

      龙吟阁足足有四层围殿式园楼,中间是露天食肆和高台。穿戴华丽的胡姬在酒桌间穿梭舞蹈,地面的楼梯一圈又一圈环绕着通向不同楼层。

      天黑之后是最喧嚣的时候,每一层都坐满了富贵食客,小厮擦着汗到处送餐,桌椅板凳都是红木雕花,灯盏错落有致。

      太阳虽然已经下山,但是酒楼里灯火通明,胡姬乐伎载歌载舞,嬉闹吵嚷之声传之久远。

      陈叁站在楼下瑟瑟发抖,在这吃顿饭得多贵啊,怪不得李立本舍得拿画来抵,不然就是卖血都还不起一道菜钱。

      这时有小厮注意到他,小跑到他面前问道:“客官,有什么吩咐?”

      陈叁还在惊叹酒楼的富丽堂皇,被冷不防吓一跳:“没事没事,我是来这里打工的。”

      他想帮李立本把酒菜钱还完,这样才算把这幅画像清清白白地赎回来,于是正式跟卖馄饨的婆婆辞别来到龙吟阁。

      至于怎么把画交到七皇子手里,还需从长计议,他也得保证自己在这之前不被饿死。

      小厮道:“原来如此,那你跟我到后厨来吧,让红姑给你安排。”

      陈叁跟着小厮来到后厨,红姑正在训人,杂役们站成一排,低着头听训。

      小厮一听便知红姑这时候心情不好,转头小声对陈叁说:“骂人的那位姑姑就是这儿管事的,我们都管她叫红姑,我就送你到这儿了,你自求多福吧。”

      陈叁:“好的,多谢您了。”

      小厮走后,陈叁个头又小,只能在“人墙”后面踮起脚探头探脑,希望红姑注意到他。

      红姑嘴里一直说个不停:“你们知不知道你们是谁养着的?我就问知不知道?一个个跟死人似的,看你们这损样我就来火!我们酒楼是六皇子办起来的,酒楼的门面就是六皇子的面子,你们都是为六皇子做事的知道吗?”

      六皇子……听到这几个字,陈叁心下大惊,龙吟阁居然是六皇子的地盘,他开始拼命在脑海中搜刮书里关于六皇子的描述。

      很不幸的是,他想起六皇子就是书中导致觐朝走向灭亡的罪魁祸首——南瑿。

      现在是大觐一百二十五年,他应该只有十五岁左右,但是觐朝的贵族男子大概在十二三岁时就娶亲了,所以十五岁并不算小。

      陈叁一时之间情绪复杂,南瑿作为书中十恶不赦的叛臣,形象十分可怕,权欲缠身,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为了权力什么都做得出来,杀兄,屠城,甚至与外族勾结,最后葬送了大觐的江山社稷。

      先前李立本对陈叁提到过的李贤妃,正是三皇子和六皇子的生母。

      陈叁想,南瑿现在羽翼尚未丰满,更何况自己只是来打工的,应该没有机会遇到皇子之类的人物,他不一定会遇上南瑿。

      被训话的杂役们低着头,声音沉闷:“知道……”

      “知道个屁你们知道!我怎么跟你们说的,桌子上连一滴油都不能有,污毁了那些贵人的衣裳,你们怎么赔得起!”

      红姑掐着腰来回踱步:“今儿是武大人家的小妾来告诉我,你们当中有人桌子没擦干净,把她的襦裙弄脏了,我赔着笑又赔了好些银子她才肯罢休,你们这群蠢货,尽给我惹事!”

      陈叁心想,现在连擦桌子的要求都要这般高了,看来他连杂役都不一定做得好。

      红姑又骂了一阵,终于骂累了,坐下歇了半晌,然后不耐烦地把人都赶了出去。杂役走后,红姑才看见站在人群后面的陈叁。

      陈叁赶紧上前行礼:“您好……我……说来话长,小人李立本,是来给酒楼做工的,我昨天吃了饭没有给钱,县令老爷让我来打工抵债。”

      红姑想了一会儿,阴阳怪气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都这么晚了,我还以为您贵人多忘事儿,干脆不来了呢。”

      她绕着陈叁走了一圈,眼神上下打量着:“你好本事啊,吃了我们酒楼一桌子好菜,听说还闹到官府去了。”

      “我昨天实在是太饿了,做事儿没过脑子,现下是真心悔过的,您让我做什么都行……”陈叁一脸天真烂漫,白得跟馒头似的,看起来未经人事,长得又很讨喜,光凭这点红姑就很难不相信他。

      “你这样儿的个头也难做些粗活,不如你去洗盘子吧。”红姑绕着陈叁转了一圈,心想这孩子还挺有几分姿色的。

      “好的好的。”

      “小心做事,这里的瓢盆碗筷没有便宜货,要是洗坏了,可没你好果子吃。”

      目送红姑迈着婀娜的步子走出后厨,陈叁一鼓作气往里面走,掀开一层帷帐。

      白色的蒸汽往外喷涌,厨房里热火朝天,陈叁印象里的古代厨师都是一身横肉,打着赤膊掂勺,这里的厨子却很斯文安静。

      陈叁找到一个空水池,开始清洗小厮刚送进来的碗碟。他已经非常小心了,但还是因为心绪不宁差点打碎一个盘子,吓得他冷汗忍不住往外冒。

      就这样陈叁开始了他的洗盘子生涯,这里的生活说不上好,也不算差。因为盘子实在太多,常常要洗到深更半夜,红姑允许陈叁晚上在灶台底下睡觉。

      好处是这里又安静又暖和,比古庙好上十倍不止,陈叁自知是因祸得福,但难免伤感,若李立本没有死,想必他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了。

      同时陈叁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一件事情,哪怕是富人最嫌弃最看不上的地方,都比穷人待的环境要好上许多。

      龙吟阁应该算是古代版北京饭店,来这里吃饭的人都是达官显贵,是他在任何时空都难以接触的阶级。

      原来上流社会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他本不该知道这一点的。

      —

      一天晚上,客人不算多,陈叁腰酸背痛,洗完盘子就早早睡下了,可是到了后半夜竟然盗汗不止,衣服被汗水打湿贴在身上。他深陷梦境之中,无法挣脱,眉头紧锁,只能用力抱住自己,手指揪住破破烂烂的衣裳,像抓住救命稻草。

      梦里有一个巨大的通天祭台,祭台前面矗立着一根粗钝的铜柱,上面密密麻麻雕刻着《山海经》里的奇珍异兽。

      一个身穿白衣的男人被巨大的铁链绑在柱子上,一头白发,长到几乎坠地。

      他没有明显的皮外伤,身上也十分干净,只是眼睛微睁,瞳孔涣散,不知道是否还有意识。

      这时,一道质问仿佛从天上传来:“你可知罪?”

      白衣男人闭口不答。

      那人又厉声问道:“你迕逆圣上,危言耸听,可知罪?”

      白衣男人似乎轻轻笑了一声,气息微弱。

      “圣上若有良知,当下罪己诏。”

      此话惹怒了祭台上问话的官员,一块木牌被投掷到地上,判决已经板上钉钉,不容更改。

      “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来人,放箭!”

      陈叁极度难受地蜷缩起来,额头冒着虚汗,用力咬住下唇,他意识到这是在梦里,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弓箭手一字排开,在祭台的围墙上搭好弓。

      白衣男人只是抬头冷眼看着他们,他的下眼白占据了眼睛的二分之一,瞳孔发青,看起来冷漠又没有人气,毫无血色的嘴唇缓缓说道:

      “我以祭司的名义诅咒南觐……”

      他说了很长的一段话,可是陈叁除了第一句话之外都没有听清。

      随后男人被钉死在铜柱上,嘴角流下一抹鲜血,身中数箭,在沉默中血尽而亡。血液溅在柱子上,那些沾了血的图腾越发像嗜血的野兽,触目惊心。

      陈叁以旁观者的视角看着男人逐渐死去却什么都做不了。高台之上许久没人作声,过了一刻钟左右,白衣男人已经死透,金黄色的幕帘之后,有人沉声对官员道:“回宫。”

      官员作揖:“是,陛下。”

      陈叁这才发现原来高台上不止官员和弓箭手,幕帘后的人身份应该非常尊贵。陈叁努力想看清他的脸,眼前却像有一团迷雾,祭台前燃起熊熊烈火,梦境渐渐在烈火中灰飞烟灭。

      半梦半醒间,陈叁感觉嘴里被人塞了东西,又甜又苦,像苦瓜沾了蜂蜜,他用力睁开眼睛,只见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人站在他面前,袖口上绣着金色的花纹,在黑夜里散发出幽暗微弱的光芒,修长的手指夹着一小瓶药。

      陈叁感觉自己又要睡过去了,只听他面前那人说:“别死。”末了又补充一句:“你的好日子在后面。”

      陈叁在心里默默答道:“好。”

      别死,他不能死,原主的娘亲还需要他养老送终,李大哥的遗愿还没有完成……而且只要能活下去,说不定能找到回现实世界的办法。

      他还是抵不住困顿再次昏睡过去,等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刘伯照例在切菜,吴大娘在炼猪油……大家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和素日没有什么不同。

      陈叁晃晃脑袋,洗了把脸,看着外面的大太阳,他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两个奇怪的梦。

      日子一久,这两个梦也被他抛到脑后了。只是午夜梦回之际,耳边还是偶尔萦绕着穿透他灵魂的两个字:“别死。”

      —

      陈叁在龙吟阁洗了三个月的盘子,红姑说,他再洗半个月,李立本欠的饭钱就能还清了,只是下个月酒楼承办了件大事儿,估计会缺人手,希望陈叁再待一段时间,多出来的月钱会发给陈叁。

      陈叁暂时也找不到其他事做,于是应下。

      正因为是“大事”,后厨闲下来时不可能不议论,这段时间陈叁在后厨结识了不少新朋友,男女老少都有,连一向嘴毒的红姑待他都格外开恩。

      “哎哎,你们知道我们酒楼要办的是什么宴席吗?”正在摘菜的吴大娘问道。

      厨房里资历最深的厨子刘伯回应她:“不大清楚,但肯定不是小场面。听红姑讲啊,酒楼这个月初就闭门不接客了,所有的食材酒水老早就开始准备,最上乘的食材都要紧着这次用,有些长安买不到的食物要快马加鞭到金陵买,像什么松茸,人参,荔枝都是各地珍品,菜品还要重新做调整,所有辣菜都要改成不辣的。”

      “怕不是皇家的酒宴?上一次太保过寿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是呀,去年参宿大祭司在洛阳祭天,我以为那就是最豪华的宴席了,可这次比上次排场还大呢。”

      “越说越好奇了,我们在这猜没用,不如谁去问问红姑呀。”

      话音未落,红姑就风风火火地来到后台,召集众人命令道:“上头又来一桩事儿,下个月酒宴上要多一道生牛肉,阿明,你带几个人即刻启程去韶关买几头牛回来,算算来回日子应该赶得上。”

      阿明立刻招呼上几个杂役出了门,红姑继续安排道:“酒水不用准备了,皇上亲赐了玉液酒,省下你们好大功夫。”

      “对了,小何,再去买十斤面粉来,别到时候做寿桃不够用。”

      吴大娘耐不住性子问红姑:“姑姑,敢问这是谁要办酒啊?”

      红姑撇了她一眼,然后漫不经心地答道:“告诉你们也无妨,这是七皇子的生辰,仔细掂量掂量你们几个脑袋,反正要是不尽心伺候,最后肯定一个脑袋都不剩。”

      陈叁猛得一抬头,瞳孔颤抖。

      七皇子。竟然是七皇子。

      李立本说过,七皇子就是周贵妃的孩子。

      陈叁想过会有这一天,但没想到会这么快,他想这一定是李立本在天上保佑他,让画像尽快物归原主。

      “不仅是七皇子,皇家的几个皇子公主都会参加这次宴席,连远在西北的五皇子都要赶回京都,这生牛肉就是为他准备的。还有数不清的皇亲贵胄……自从接下这事儿,我心里就如同压着一块石头,如今你们和我一起惶恐,倒叫我舒服些。”

      等红姑摇晃着离开后,陈叁依旧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平静。

      小何拍了拍他的肩膀:“立本啊,跟不跟我一块儿去东市买面粉?”

      陈叁很少拒绝别人,但这次他嘴巴却比脑子快:“不了,我还有盘子没洗完。”

      小何又去叫别人同行,陈叁还是缓不过来。

      吴大娘来问他怎么了,像丢了魂一样。

      陈叁牵强地笑了笑:“我在想怎么把盘子刷得更干净些,不给咱们酒楼添麻烦。”

      吴大娘突然想起来:“我都忘了,你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所以不知道。那些贵人们哪儿会用我们的碗碟,自然是我们厨子和杂役到宫里做菜做饭,最后再做洒扫,想想也知道,那些皇室宗亲是不可能专门出宫吃一顿饭的呀。”

      “原来如此……”是他太天真了。

      陈叁回到水池边上,继续做他的洗碗工,但是他的脑子已经一片混乱。

      他会跟着厨师们一起进七皇子的府邸,然后呢?

      他该怎么见到七皇子?怎么跟他解释并让他相信这幅画上的人就是他的母亲?

      就这样想着,陈叁打碎了他做工生涯里的第一个盘子。

      好在红姑为生辰宴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其他人也心照不宣地当看不见,不然陈叁少不了被一顿修理。

      刘伯放下菜刀来安慰陈叁;“碎碎平安,岁岁平安,你啊肯定是要高升了。”

      陈叁心乱如麻,接了一句:“但愿如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欲望宫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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