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保护费？我们不是在谈恋爱吗？》柏矢一

1、到时候你来

　　盛舒奎是在秋天失业的。

　　被炒鱿鱼那天，他看着窗外落叶飞舞的景色，没有太多伤心的情绪，反而松了口气，感觉有些庆幸。

　　因为秋天是一个适合出行的季节，不太下雨，气温也合适。

　　比起冬夏两季，搬家会更轻松一些。

　　他不是什么好学历的知识分子，好像天生比普通人缺一根筋，上课总有弄不明白的地方，他又不是执拗性子，于是常常不求甚解，最后自然而然进了一所普通的学校，混到一个普通的文凭。

　　这家公司是他费了老鼻子劲儿进的，但他终究被发现是个木讷，不机灵的人，被裁员了。

　　也好，盛舒奎收拾着工位上不多的摆件，裁员好歹能拿到n+1，虽然不多，但总比自己主动辞职好。

　　第二天，他乘坐高铁回到儿时居住的小县城。

　　父母很早就走了，给他留下一座小小的自建房，还有一间同样小小的商铺，这些年来，他就是靠着商铺的租金完成了学业，还攒了一笔微薄的存款。

　　长久没住人的房屋四处落灰，盛舒奎耗费半日，勉强打扫出能住人的卧室。

　　一段时间后，他把商铺整理出来，准备开一家超市，卖些日常用品。

　　这天，他正在超市门前和施工团队商量施工内容，顺便帮他们卸点水泥，很快成了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

　　有一个前呼后拥的人在他擦汗时走到他跟前，吊儿郎当地问：“喂，你是新来的？”

　　盛舒奎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新来的，这里是他的儿时的家，但这次回来，他看到街道两旁原本笔直耸立的的电线杆歪斜着，上面年代久远的小广告斑驳残缺，一层叠着一层，显得格外陈旧沧桑。

　　顶端横亘着的电线不时传来一阵电流的嗡嗡声，偶尔见到一辆吱吱作响的摩托车呼啸而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尘土和煤烟交织的味道，很不好闻。

　　少时相熟的长者早已忘记模样，街道布局也与记忆中大相径庭。

　　新还是旧，他也搞不明白了。

　　“不说话？”对面那人哼笑一声，走得更近，鼻尖几乎要碰到盛舒奎的脸，“是不会说话，还是不想说话，啊？”

　　“我，我会说话。”盛舒奎怕他把自己看扁了，急忙开口。

　　“那就回答我。”邢柯不耐烦道。

　　他凑得太近，盛舒奎大脑一片空白，嘴皮子都快打哆嗦了，哪里还记得他最开始时提的问题是什么，紧张地乱回答：“我要在这里开个小超市，新店开张，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来捧捧场呗。”

　　对刚认识的这样宣传对吗？盛舒奎不擅长社交，能教他的人早就走了，从装修到揽客，一切都得摸索着来。

　　他心有戚戚地想，如果面前这人不答应，那他就回去重新想想说法，争取更令人容易接受一点。

　　“好啊，我一定来。”

　　没想到邢柯立刻应承下来，很邪气地对自己笑了一下，还说会带小弟一起过来。

　　盛舒奎很开心，这样一来，他的小店一定会很热闹的。

　　“你叫什么名字？”

　　他轻轻地回以一个微笑，心想果然还是小县城好，人情温暖，互相都有个照应。

　　现在，他们算是认识了吧？

　　盛舒奎朋友很少，大城市的节奏是他难以适应的，拮据的生活也导致他能参与的外出交友活动趋近于无，他觉得对方很热心肠，以后也许可以长久地相处下去。

　　邢柯挑眉，似乎在奇怪他不认识自己的名号，强调道：“邢柯，我叫邢柯。”

　　“我记住了，我的名字是盛舒奎，到时候你来，我等着你。”

　　盛舒奎原本还想给他留个电话号码，但他的手很脏，笔也不知道丢在了哪里，无奈放弃。

　　反正到时候开业就能再见了，他轻松地想着。

　　况且小县城就芝麻点大，往后在路上碰见也不稀奇。

　　“行，走了！”

　　邢柯招呼着身后浩浩荡荡的三四人离开。

　　盛舒奎继续扛水泥袋，突然被叫住。

　　施工队中的一个伯伯点上一根烟，脸上的神色不妙，“哎呦，你怎么敢招惹他啊，见到人就绕……算了你开门做生意也绕不开，以后当心着点吧……苦哦”

　　在这个小县城的街头巷尾，近些年出现了一群不太讨喜的人物，其中以利哥为首的黑龙帮“管辖”着这片区域。

　　利哥之下有个叫邢柯的，算是小头头，常穿着皮夹克，衔着对所有人都不屑一顾的笑出现。

　　店家苦于他们的纠缠骚扰，每个月都要交一笔“保护费”给他们。

　　盛舒奎觉得邢柯人瞧着不错啊，疑惑道：“他买东西经常不给钱吗？”

　　“算是吧。”那伯伯没有直接挑明，要是和盛舒奎说得太明白，他们的生意就没法做了，几个工人使了个心照不宣的眼色，又说起别的事，揭过这个话题。

　　盛舒奎咂嘴，买东西不给钱，那很坏了。

　　不过自己鲜少交朋友，邢柯是他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人，可以稍微放低一点底线。

　　低于五块的，就不收他钱了。

　　算了十块吧，显得大方一点。

　　盛舒奎暗下决定。

　　十几天后，邢柯又来了，彼时盛舒奎正在刷漆。

　　他戴着一顶自己折的纸帽子，防止油漆滴到头发上，油漆味道刺鼻，他每刷一会就要出去喘口气。

　　今天有些热，工人师傅们连续工作了几小时，盛舒奎打算顺便出去给他们买几杯饮料。

　　邢柯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这个我要了。”

　　他从背后抽走一瓶盛舒奎怀里抱着的水，差点把人吓得跳起来。

　　瓶盖被拧开，邢柯饮下，喉结滚动，他看着盛舒奎戴的帽子，稀奇地捏起来仔细端详，末了又放回去说人老土，跟上个世纪的人似的。

　　“是有点老土。”

　　盛舒奎不好意思地眨眨眼，自己确实很土气，不仅是做派，穿搭也是，他以前的同事总这样说。

　　“哭了？”邢柯见状微愣，弯腰盯着他的眼睛，“不是吧，就喝了你一瓶水。”

　　“我没有哭。”盛舒奎别开头，“饮料而已，我请得起。”

　　邢柯没见过被占便宜还能乖乖接受的冤大头，得寸进尺道：“那我以后的水你都包了。”

　　这么不客气啊。

　　盛舒奎稍稍有点郁闷，但看在他答应给自己捧场的份上，还是说：“好吧。”

　　二人并行几步，他好奇地看看邢柯四周，“你的其他朋友们呢？”

　　朋友？邢柯反应半秒，才明白他说的是第一次见面时跟着自己的一群小弟。

　　“都忙着呢。”

　　除了收保护费的日子，大家通常都待在利哥开的会所里当保安，邢柯升上去以后早就不做保安和打手了，随便在街道里逛逛，起个震慑的作用。

　　盛舒奎听后点点头，“这样啊，那你挺闲的。”

　　这话让邢柯很不舒服，拳头有点痒，恶狠狠地盯着他看：“你什么意思？”

　　盛舒奎有点沮丧地将怀里一直在往下滑的水往上抬了抬，没有注意到邢柯脸上一闪而过的狠厉，“就是轻松嘛，我回到这里开超市也是因为这个，只要守着店就好了，以前……每天都很累。”

　　回想起在写字楼里的日子，每天很早考勤，下班的时候天都黑了。

　　工作后，他几乎没有在一个很舒适轻松的环境中见到过中午的太阳。

　　一不小心，就错过了春夏秋冬的美景。

　　也不能这么说，他入职才六七个月，甚至还没满一整个春夏秋冬。

　　所以盛舒奎很羡慕邢柯，他看上去有很多时间享受生活，穿得不错，人也没什么班味，不像自己，一看就苦苦的，还土到掉渣。

　　邢柯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听后别别扭扭地“哦”了一声。

　　匪夷所思的，他陪着盛舒奎走了一段。

　　临近超市，盛舒奎突然意识到，他没有给自己买水，邢柯取走一瓶后，饮料的数量不够每个工人师傅一瓶。

　　他睁着一双杏眼，一股脑把东西往邢柯手里塞，“帮我拿一下，我回去再买一瓶。”

　　把我当仆人使唤啊？

　　邢柯下意识就要松手，却见盛舒奎跑着跑着回头对他摆摆手，“我很快回来，拜托你啦！”

　　“……”

　　盛舒奎气喘吁吁回来的时候，邢柯已经不见了，他找了一圈，在超市外的一个小角落看见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一排水瓶。

　　“怎么也不说一声？”他还想跟人再聊一会呢，讲点自己身上以前发生的事。

　　好吧，也许是跟自己说话太无聊了吧，他确实没有什么聊天的天赋，经常在不知不觉间就把人得罪了。

　　盛舒奎懊恼地摸摸口袋里的手机，“又忘了留电话。”

　　第三次见面是开业那天。

　　大城市开张都是要放鞭炮的，盛舒奎没这个预算，买了点红色的礼花凑数。

　　简单的仪式之后，他宣布三天内所有的东西打八八折，因此场面还算热闹，来了挺多人。

　　盛舒奎一直在等邢柯，他不知道对方爱吃什么，小超市商品不多，进的货里好吃新奇的东西都被买空了，他怕对方来的时候自己没什么拿得出手送的，那多不好意思。

　　今早怎么就忘了留出一点来呢？

　　盛舒奎一边收银，一边懊恼地想着。

　　不如下次问问邢柯喜欢的食物，他去进一点好了。

　　收银理货都是盛舒奎一个人，到结束营业的时间，他关上大门，坐在收银台后面数钱。

　　第一天的强度有点大，但收入也还算不错，他很满意。

　　“咚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盛舒奎正叠着零零散散的一块纸币，抬头就看见邢柯带着一群人堵着门。

　　“开门。”

　　他听到邢柯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