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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水千行
      山及可卡

      1
      春山和秋水卷缩在土窑前,像一对不会叫唤的懒□□,封困于不起眼的一方寸。他们从此再无所事事,以千百个日夜的孤独,呆呆地看着满天的黄土,似要被印刻在永久的干裂里。
      满眼全是黄土,是的,世界皆是黄土。
      忙碌播种者的房屋,懒散随意者的篱笆,院子里可怜巴巴的收成;癞皮的土狗,寻食欢的牲畜,闲置残损的农具;山丘河水,花草树木,情前爱后,人面人心,都被刻画在阡陌从横的,耕而不饫弃而无根的茫茫黄地间,都成为了劳作者胶着混淆的贫穷的背景映衬,如黄土一般贫瘠生硬,永不腴润。
      春山和秋水相差三岁,与大多数人一样,曾是有过光鲜亮丽的一对兄妹,如今从土窑前张望,出门打工反而成了最值得记忆的经历。
      现在不行了,在乡里卖血染了病,浑身长满了疮癞,痒痛难忍,仅靠一口粗粮,仅靠晒太阳驱赶病魔和心魔的双重折磨,垂死无力地等待每一个可能来临的明日死。
      今日死的痛快远比明日死的煎熬更有生命的意义,为何独独缺少自杀的勇气?
      他们兄妹患有严重的艾滋病,这个村的人大都患有严重的艾滋病,却都缺乏自灭的勇气,熬过毫无生气毫无意义的每一天。
      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多余,病人痛苦,有爱恨关联的健康人更痛苦。表面上除了传播的禁忌,他们拥有一切自然人的权利。哪都可以去,实际上他们受到了严密的监视,哪都去不了。
      这种监视属于无形的,自己摸着良心守节,外界人鄙夷的排斥,还有一针实实在在的强力剂。
      这一针使他们彻底的失去□□和活力,得来皆大欢喜的辨识力,老老实实守着病魔家园等死。
      指望救济是个虚幻的梦,关乎生存的物资迟迟不发放,红十字会都懒得来。他们传播性强,死期将至,人文关怀像藏山披上神圣的金光一样遥远不可及。
      那些圣者杵在圣地岿然不动,像昨日梦连接今日醒的正经德行循环无止境。
      他们看一眼可憎的黄土,掐灭扰乱世间秩序的情绪,不必要再想美丽的金山,不必要再崇敬圣者,不必再围筑世上的神明。

      门口还有半袋土豆和一袋半的玉米,天天靠吃土豆和玉米续命,黄土地只给这两种易得的实在抗生物质,其它皆是虚浮。
      春山有时候心血来潮,也想弄一点其它东西改善一下口味,但似乎真没必要,一旦游走起来,动静弄太大,有爱恨关联的健康人更担忧。
      妹妹一天跟自己说不上几句话,她已经失去了所有兴趣,连恨春山的心气都没有了。
      她的目光与行动力表明了一切。
      一起去卖血是春山的主意,灾患始于哥哥的一点小心思,他要买个智能手机。父母双亡后哥哥就是主心骨,带着妹妹一起外出打工,一起回家乡,寸步不忍放开她。
      妹妹的成长在不知不觉中,不在哥哥的心思里。当如今每天从灭世灾患中反省,春山才知道自己残忍的杀死了秋水刚刚绽放的青春。
      罪过可不止于永不被宽恕。
      “我们去河里洗被子吧?”春山眯一下眼说,底气十分不足。
      秋水摸着右脸的疮癞,像要昏迷了一样。
      春山知道自己说的是废话,秋水更不屑搭理。他们所接触的东西都是毒源,去流动的河里洗简直要了健康人的命。
      健康人可懒得分析哪种传播的真伪,只要产生动向,这帮绝症家伙就有了杀伤力。这帮绝症家伙本就是不知廉耻地活着,给外界以无限恐惧,喘气都是罪过,怎可能还要不知好歹的传播开去。
      春山起身去窑里拿被子,秋水很不屑,却也顺服。
      窑里虽然破烂陈旧,却不是很脏。秋水忍受不了脏,因此她不是很在意生死,而是更在意身上疮癞的脏。
      春山拿出了被子,不是要去河里洗,而是要晾晒。虽然昨天刚刚晒过,今天还是想晒。疮癞忍受不了一丁点的潮意,兴许伟大的阳光可以杀灭一些病菌,挽救一些曾经的活力。
      秋水起身来帮忙。妹妹这点最好,该动弹的时候几乎不用支使。
      她还是不说话,脸上疮癞的触目割开了春山心上的嫩肉。
      “我们的柴火不多了-----我去捡点吧?”
      春山停下了动作,突然特别厌弃晒被子这个行为。
      “放弃吧!哥!我没有恨你!”春山臆想着妹妹的一句潜台词。
      秋水突然把被子扔在了地上,不哭不闹,直接趴在了上面。
      春山一愣,收拾心情,默默完成了晒被子的举动。既然下不了今日死的决心,就要对抗明日死的煎熬。
      他要去收拾铁棚车,小车上盖着破帆布,挡在了破陶缸之后,上面还有一个挺大的烂树根。
      烂树根大概是搬不动了,似乎可以直接折下去。小车很久没用了,轮胎肯定没气,还要找打气筒试试轮胎还能不能用。
      每一次尝试着挣扎都这么糟心,真切体会一次明日死不可阻挡。
      秋水起身拿起被子抖了抖,默默晾晒了起来。
      “拿个篮子就行,捡不到什么的-----我跟你一起。”她终于说。春山于是心安理得的放弃小车了。

      兄妹二人顺着村后的僻静路向田野走,确实也捡不到什么,除了一些支离破碎的荒草黄间杂着荒草绿的犄角旮旯,哪里都是光秃秃的没有生气。粗大耐烧的枝干像躲着不出门的村民一样找不到。
      不用担心遇到人,患病的人不怎么出门,而且卖血的大多都是中年人,加之出门打工的避开了此劫,患病的就很少。
      老年人没卖血没得病,却更少,但凡儿女有点能耐的老人都逃离了这里,剩下几个没能耐且不惧生死,或者孤寡无依而无从选择的老人,其鄙夷的程度却也远远不足虑。
      想到这春山更郁闷了,他们兄妹似乎是患病的唯一一对出门打工的年轻人。出门打工前卖了血,回乡发现病症。
      还好春山没有过性行为,妹妹肯定更没有。
      但洁身自好的面对艾滋病似乎是一种更加悲哀的情况!
      看着田野恍恍惚惚,脚下虚浮。绝不是阳光刺目,绝对是病症侵伤。为何其他人都看不出什么症状,而他们兄妹的症状偏偏爬到了身上和脸上。艾滋病侵伤的是身体免疫系统,以后患哪种病都致命,都可能带来难以名状的痛苦。
      秋水随手捡拾着一些细小的干枝和零碎的枯干,这些玩意实在是不禁烧,一燎就烬,却也聊胜于无。
      总不能空着篮子回去,白跑一趟。
      春山对秋水走田野的身姿还停留在上学的时候,小不点,不惹眼。那时候她总喜欢跑几步赶在春山前面,似乎怕跟丢了。
      小一些时爱蹦蹦跳跳,大一些时就端庄稳重了。
      总之她一直喜欢跟哥哥一起上学,春山也从不违逆她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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