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透明》叁北

20、第 20 章

　　“小钰，想什么这么出神呢？”

　　唐钟钰一个激灵抬起头，眼前是李叔和善的笑容，手里端着碗阳春面。
　　唐钟钰慌忙站起身接过面，被李叔拦住了：“坐下坐下，你是客人。”

　　阳春面水汽上浮，李叔看着唐钟钰耳朵上没消散下去的红潮打趣道：“有喜欢的小姑娘了？”

　　唐钟钰手一抖，刚拆好的筷子“噗通”掉进面汤里，李叔吓了一跳，忙取过另一双筷子捞出来。

　　“不不不不是——”唐钟钰急得磕巴，红潮从耳尖一路窜下脖子，红了一大片。
　　李叔看得稀奇：“真有喜欢的人了啊？来，跟叔说说，是啥样的姑娘？”

　　正好这时候店里的生意清闲，李叔索性解了围裙，拉过一把塑料凳坐桌边八卦。
　　唐钟钰条件反射想反驳“不是姑娘”，但又想男的喜欢男的这事对李叔这把年纪还是太炸裂了，嗫嚅了半晌才低下头去，很轻地“嗯”了一声。

　　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是有喜欢的人，李叔也不是多嘴会向程玉唐忠告状的人。

　　“他是个很好的人，但是家里人对他不太好。”
　　“他爸妈很早就离婚了，他跟着他爸，但是他爸新娶了老婆，还带着一个弟弟。”

　　李叔若有所思地“啊”了一声：“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那你要多照顾她一点，知道吗？”

　　“我会的。”唐钟钰认真地点点头，又苦恼道，“可是我总担心我笨手笨脚，对他不够好......”

　　吃面的时候唐钟钰总会摘下眼镜，此时一双美目毫无遮挡，漂亮得一目了然。

　　李叔忍不住笑：“她喜欢你吗？”
　　唐钟钰的脸霎时红透了，他眼神躲闪：“我、我不知道......”

　　李叔心生爱怜，这孩子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不管怎样，真心相待，别人总会感觉到的。”
　　“更何况我们小钰长这么好，哪个小姑娘会不喜欢呢？”

　　李叔乐呵地笑眯了眼。
　　唐钟钰从小就独立又上进，也到了为小姑娘牵肠挂肚抓心挠肝的年纪了。
　　挺好的。

　　“对了小钰，”李叔想起点什么，“你家最近是打算搬吗？”
　　唐钟钰不明所以：“没有啊。”
　　“我前两天还听见你爸和人打电话，像是在商量租房子......”李叔嘀咕了一句，“可能是听错了吧。”

　　“没搬就好，这片街坊邻居几十年，搬走的人越来越多了哟。”李叔眉目间多了些伤感，朝门外看了一眼。
　　唐钟钰也跟着看过去。

　　这个地段常年这样，路边清不干净的臭水沟、电线杆上看不见底色的小广告，电线纠缠在巷子里低矮的天空下，走到哪都觉压抑。

　　要不是生活所迫，没人愿意生活在这里，在繁华都市里像虫子一样活着。

　　“走的人少点，以后老了还能有个伴。”李叔叹口气。

　　*

　　唐钟钰还在回味那个拥抱。

　　扑上去的时候他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是冲动下的结果。
　　方醒大约也没反应过来，身体僵硬。

　　但这是他们头一次挨那么近，方醒温热的呼吸打在他耳边，半晌，僵硬的身体才微微放松下来，方醒轻轻地将脑袋搁在了他的肩膀上，加深了这个拥抱。

　　——打住！

　　唐钟钰双手捂住自己通红的脸，蹲在了地上。
　　蘑菇版唐钟钰已上线。

　　还好唐钟钰已经进了家门，不然这番举动在别人眼里实在怪异。

　　“小钰？”唐忠的声音在屋子里炸开，“你蹲着干什么？”
　　唐钟钰一激灵，忙顺着姿势解自己的鞋带：“我、我在换鞋。”

　　也正因此他没看见唐忠眼神不自觉地飘忽，手里拿着东西往背后微微一藏。

　　“爸，你怎么在家？”唐钟钰迅速收拾好心情，好奇道。

　　按理唐忠这个点不会到家的，连程玉都没有下班回来。
　　“我......回来收拾些东西。”唐忠说着，又转过身往卧室里走，转身的瞬间什么东西在他手里一晃，递到了唐钟钰看不见的一面。

　　不是才从卧室里出来吗？
　　唐钟钰万分迷惑。

　　“说起来小钰，”唐忠没关卧室门，声音从室内遥遥传出，还是平常那副七平八稳的声线，“我之后要出差一阵，家里就你和妈妈在了，你多照顾点妈妈。”

　　唐钟钰脑子里倏忽闪过李叔说的那句“租房”，心想原来如此，嘴上乖巧应声。

　　唐忠拉出来一只行李箱，28寸有余，在身高一般的唐忠面前简直像个庞然大物，唐钟钰忙去搭了把手。

　　送唐忠出门的时候，唐忠仔细打量了眼自己的儿子，终于脸上浮上点笑容：“好孩子。”
　　他拍了拍唐钟钰的肩膀。

　　唐钟钰看着唐忠拉着行李箱走到楼梯口，费劲搬下楼，又在楼下回头对探了个脑袋的唐钟钰招手，说了句什么。
　　可能是“回去吧，别送了”。

　　唐钟钰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的。
　　那时候他还没栏杆高，只能从房子里扒拉出一个小板凳，踩着扒住栏杆，冲楼下出门的爸爸或者妈妈使劲招手告别。

　　他垂下眼，嘴角弯起一个笑容，眼神里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难过。

　　*

　　陈铭实在憋不住了，趁自家爸妈不注意，从饭桌上偷偷溜了出来，跑阳台透透气。
　　他推开阳台门，就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倚着栏杆：“我就知道你在这，偷溜出来不叫上我。”

　　方醒头也没回：“你不会把握时机。”

　　方醒嘴里叼着一根烟，没点着，就是虚虚地含着。
　　太久没看见烟出现在方醒嘴里，陈铭奇怪道：“你不是前阵子说着要戒烟吗？都整上棒棒糖了。”

　　“就尝尝味。”方醒含糊道。

　　认识那么久，陈铭也差不多摸了点方醒抽烟的规律。
　　不用说，一定是哪里不痛快，就想变着法子折腾自己。

　　陈铭回头看了眼室内，阳台门帘半掩着，里面的人相谈正欢，不像是会注意到他们的样子。
　　他理解地拍拍方醒肩膀。

　　今天长平市的几个大姓吃饭，方家做东，饭局上牛蛇鬼神来了一堆，陈铭光是想想都头疼，更别说是少东家方醒了。

　　“看见那个女的了吗？”陈铭余光瞥见，低声示意方醒看。

　　方醒望去：“哪个？”
　　“就那个！穿黑裙子，站齐叔边上看起来贼不好惹的。”

　　方醒定睛一看，认出来了。
　　“齐幽白？”

　　“没错！”陈铭斩钉截铁，“她这次专门回了趟国来吃这个饭。”

　　“哦。”方醒不感兴趣地别开视线。

　　“你就不好奇她回来干啥？”
　　“不好奇。”

　　“......”陈铭无言，自己揭晓了答案，“听我爹说你们俩要联姻。”

　　“？？？”方醒烟都要叼不住了，“疯了吧？”
　　陈铭耸肩：“待会估计就要‘引荐’你们俩了。”

　　他们俩和齐幽白的渊源可以追溯到在地上乱爬的小时候。

　　几家早有来往，那会方醒依然初步具备了混世魔王的基本素养，就差骑在陈铭头上到处驱使了。
　　齐幽白一点也没有这点混球劲，浑身洋溢着不知道哪学来的骑士精神，方醒是魔王，她就是保护弱者的勇士，成天比划着把剑戳来戳去。

　　虽然后来事情奇妙地拐了个方向，魔王和弱者成了铁哥们，勇士很小的年纪就被送出国，几年都回不来一趟。
　　几人的关系这才淡了。

　　没多久，等方醒和陈铭都从阳台回来，方文禹果然开口了：“阿醒，这是幽白，你们很久没见面了。”

　　方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方文禹只有在这种场合，才会装作亲密叫他“阿醒”。

　　齐幽白笑容得体：“好久不见，方醒。”
　　她蓄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穿着打扮是长辈们喜闻乐见的文静优雅，只是一双丹凤眼轻佻又锋利，确实是陈铭口中形容的“不好惹”。

　　方醒冷淡地点了点头。

　　齐叔上下打量了这两人，只觉得金童玉女般配得很：“以后你们俩要定下婚约，正好最近多相处相处。”

　　方醒眉头一跳，齐幽白挑了挑眉，刚打算开口，却被方醒截胡了：“我什么时候答应订婚了？”

　　方文禹沉下脸色：“阿醒。”

　　齐叔倒是很好说话的模样：“你们从小青梅竹马，咱们两家也知根知底，早点定下婚约岂不是两全其美？还是说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都跟齐叔说。”

　　方醒单手插着口袋，185多的身高足够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大部分的人，他冷冷打量了一圈这些惯会乱点鸳鸯谱安排别人人生的大人，嘴角倏忽咧开一个笑容，真诚又乖巧。

　　“幽白当然很好，可是......”
　　齐幽白被那声“幽白”叫得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接着她听到方醒下一句话，今晚头一次饶有兴趣地投去一个眼神。

　　“......我有喜欢的人了啊。”

　　陈铭正偷喝宴会上的酒，闻言“噗”一声喷出来。
　　他老爹站在一边，甚至都没顾上收拾自家孩子，略带着点震惊看向方醒那边。

　　大哥，你认真的？
　　陈铭内心在咆哮。

　　众人也一片哗然。
　　谁不知道豪门联姻是图什么，资源、渠道、双方的利益最大化，豪门夫妻能有感情是锦上添花，没有感情也没多大关系——没有感情的夫妻多了去了。

　　但话是这么说，方醒的一句“我有喜欢的人”一方面幼稚可笑，另一方面......也确实挑不出什么错。
　　毕竟说再多，人家也只是个高中生。

　　众目睽睽下，齐叔也有些尴尬：“啊，这样吗，那熟悉熟悉也是好的......”
　　齐幽白忍不住笑，碍于自家老爹的面子偏了偏头。

　　众人散开，方醒懒散散靠边站着，却被陈铭一把薅到了一个角落里。

　　方醒：？

　　陈铭罕见有点严肃：“你认真的？”
　　“什么？”

　　“少跟我装傻！”陈铭不客气地抽了方醒一胳膊，“我说唐钟钰。”
　　他压低了嗓音。

　　陈铭不是傻的，今天这出戏和之前他几次追问方醒的心意一结合，但凡有点脑子都能猜到方醒的意思。

　　方醒竟然喜欢唐钟钰。
　　说出去这谁敢信。

　　方醒沉默良久：“对。”

　　陈铭长舒口气。

　　一个是天赋异禀、家境过人的人生赢家，一个是平平无奇的小透明，偏偏因缘际会搅和在一起。
　　陈铭不知道说什么，狠狠捶了下方醒的肩膀：“你小子，闷声发大财。”

　　方醒突然笑开，他本来就容貌俊美，难得笑这么真心实意，他像是恶龙抢到了最珍贵的宝物，眉眼间殊异光华流转：“比不上你，早早把人追手里。”

　　陈铭臊了臊脸：“少来。”
　　“那我们方少爷，”陈铭又恢复了没个正形的状态，“打算什么时候出手？”

　　“急不得，”方醒放松道，“方文禹还管着我，慢慢来。”

　　“忘了你爸了，”陈铭预见了方醒还要解决的千难万险，诚恳道，“加油。”
　　他又好奇道：“你喜欢他啥啊？”

　　方醒正想开口回答，耳朵里却传来拐角处的交谈声。
　　是方文禹和陈芳韵。

　　陈芳韵说话很小声，一贯有些唯唯诺诺的姿态：“我觉得阿醒的婚事，大约也不用急于求成？”
　　“这个年纪的孩子，肯定不希望父母插手太多的。”

　　方醒一怔，竟然是为他求情。

　　但方文禹声线冷漠，甚至听来阴鸷：“妇道人家，摆正自己的位置。”
　　“这些事不是你该过问的。”

　　方醒微一皱眉，和同样听见的陈铭对了下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