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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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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钟钰和方醒第一次见面,还是在高中的时候。
“哎,听说万恒集团的少爷也来明礼中学读书?”
“不是吧,明礼中学虽然是省重点,但是累死累活的,万恒的少爷不送去国外读书一步到位,干嘛来这卷生卷死?”
“你别说,说不定人家想体验下民间疾苦呢?”
两个人嬉笑着抱着书在走廊走远了。
窗边的唐钟钰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黑板上上节课的板书,又对了遍自己的笔记,满意地合上笔记本,甩了甩酸痛的手腕。
刚刚的对话一字不漏地钻进他的耳朵,他却没什么反应。
万恒集团是长平市近十年崛起最迅猛的一家大型企业,在其专攻业务领域市场份额一扩再扩,掌权的方家也因而俨然已经是长平市巨头之一,和老牌的白、齐两家平分秋色。
明礼中学不缺富二代,他们这一级尤其不缺。
虽然白齐两家都把子女送出了国,但毕竟不是所有富二代都被早早送出国的。
国内的家长大多有着奇怪的虚荣心,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还希望在周围多数人的赛道上独占鳌头。
而不是早早出国被人碎嘴都是花钱买的学历。
富一代的家长们尤其不能免俗,纷纷指望一本率超90%的明礼中学给子女们镀镀金。
但是二代们不管干什么,出路都一大堆;哪怕是草包也是镶金的。
唐钟钰抵了抵脸上笨重的黑框眼镜,收拾了下书包起身去竞赛教室。
他倒没有太多嫌贫嫉富的情绪,纯粹地觉得这样的出身确实幸运。
省力省劲,永远有人兜底。
*
唐钟钰在今年6月中考完通过明礼中学的竞赛选拔赛,加入明礼中学最没有前途的数学竞赛。
虽然明礼中学是名头响当当的省重点,连着送出一堆文理状元和竞赛保送生,但是劣势也挺明显,就是数学竞赛。
连着几年都没什么大动作,近年的最高记录是全国二等奖,勉强能给高考降点分。
相比成绩斐然的其他几个竞赛,惨烈极了。
竞赛教室在今年新建好的楼三层,校领导草草地让那楼通风了半年就投入使用,主要服务于竞赛课堂。
于是这帮目前至少是省内拔尖、学科特长突出的尖子生们,每天定时定点给学校人工代谢甲醛。
唐钟钰只能庆幸他们高一年级暑假没怎么抓竞赛,至少不是第一批来“消毒”的。
他一边爬楼梯一边腹诽。
唐钟钰前脚刚踏上三层,走廊另一头就传来闹哄哄的声音。
像是有好多人边走路边讲话。
“领导终于想起来看望下贬谪边疆的我们啦?”
数竞教室探出一个半头。
——一个完整的万询之的头和谨慎地只露出半边脸的应折。
两个活宝。
领头的人是校长,还有其他几个校领导,唐钟钰认不全,数竞的老师好像也在里面。
但几个人众星拱月地簇拥着中间一个人,很高,比这帮中年人高出一个头来,但是穿着校服,也看不清脸。
唐钟钰想起来之前听见的传闻。
万恒集团的少爷?
他脚步一拐走进了教室。
*
少爷不愧是少爷。
一来2班,好好的理科实验班就鸡飞狗跳的。
三天两头翘翘课,隔三差五薅人上网吧。
偏偏还生了一张俊脸,人缘好得不得了。
这些唐钟钰都不太知道,还是有一次方醒翘课不在的班会,班主任隐晦地暗示了几句“你们和有些同学不一样,收一收玩闹的心思”,他找同桌易秋问的。
易秋小声嘀咕:“人家当然不一样啦,家境好成绩好,疯玩班主任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就是特权吧。”
易秋嘀咕了两句,见唐钟钰没接话,撇撇嘴自觉无趣,眼睛滴溜溜地转向姗姗来迟的方醒。
方醒头发半干着,衣服已经换掉上午那身了,全身上下是刚洗完澡的热气腾腾。
曾静没看人,直愣愣地撞到方醒的胳膊,忙道了声歉,方醒随意摆了摆手,动作间洗澡后的热气蒸得曾静脸都红了。
易秋咬了咬笔头,眼睛里说不出的羡慕。
他知道,方醒翘了数学课去打篮球了,打完篮球还顺带洗了个澡。
而他只能留在这里写解不出来的数学题。
更惨的是,数学老师那老头不仅不会怪数学成绩好得很的方醒,只会三番几次叫数学成绩一塌糊涂的他去办公室喝茶。
“苍天啊,脑子和家境,多少给我换一个吧。”易秋长长地叹了口气。
“有什么好羡慕的,安心写作业吧。”向来不闻窗外事的唐钟钰难得搭理了易秋的自言自语,他也留意到方醒进教室的动静。
很难不注意到。
每次自打方醒进来,死气沉沉的2班就跟焕发新生一样,课间的嬉笑声都多了。
“我不信你不羡慕。”易秋认命地重新拿起笔。
方醒那围了好几个人,他个高,位置在最后一排,好好的椅子非要遥遥欲坠的靠着坐,搭配着吊儿郎当的二郎腿。
明明都是一模一样的校服,穿在他身上还能额外显腿长。
他们几个人在商量什么,“网吧”“晚上”零星几个词飘进不远的唐钟钰的耳朵。
唐钟钰往那头看了一眼,又没什么表情地收回目光。
*
“不去。”方醒百无聊赖,“那破游戏玩腻了,没啥好玩的。”
听见方醒说不去网吧,一众男生也觉得没戏了,失望地散场。
方醒最爱看这帮人兴致勃勃后瞬间失望的样子。
比什么网吧游戏都要好玩。
因为他们不敢自己去,就总指望着拿方醒扯大旗。
“都是方醒带头的”,这比什么理由都要好使。
方醒眼里闪过一丝兴味。
但是什么游戏玩多了都会腻。
方醒坐正了,双手交叉着撑着下巴作思考状。
下一个玩什么好呢?
下一节是英语课,英语老师宋芸提前走进教室,看见方醒规矩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松了一口气。
每次方醒翘课,她都很难办,不知道要不要和班主任说。
要是说吧,班主任赵瑞秋只会不耐烦地摆摆手:“方醒就不用管了,他们家有人管教。”
要是不说吧,她总觉得不太好,毕竟家长专门送小孩来读书,老师多少还是要负点责任的。
宋芸毕业没几年,资历也就够带带高一,还没来得及沾染上圆滑不怕事的老油条作风,看学生都是差十岁的弟弟妹妹。
也正因此她和学生关系在所有老师里是最好的。
看见刚进门的唐钟钰,她眼睛一亮:“正好,小唐,帮我发下作业。”
唐钟钰点点头:“好的。”
2班是理科实验班和竞赛班,班里同学基本都是省内尖子中的尖子。
在一排尖子生里,从小县城考上来的唐钟钰就显得有点不够看。
加上他惯来寡言,顶着副笨重的黑框眼镜,额前头发过长了略微遮着眉眼,比不上班里个性张扬的同学夺人眼球,存在感低得不行。
唐钟钰按顺序发作业本,座位上的同学接过来,好心说句:“谢谢。”
一翻开作业本和同桌哀嚎:“你什么水平!这题错了!”
“错了你还看我的!”
“谁知道你不行!”
应折看唐钟钰勉力抱着一大摞作本,都要看不清路了,特意分过来一半:“来来来我帮你。”
应折见谁都笑眯眯的,脸又俊人又逗,还很大方好心。
班里谁都喜欢他,刚开学就一举选为班长。
“谢谢。”唐钟钰轻声说。
“哟,折子,日行一善啊?”刚刚还在哀嚎的万询之看见应折,嬉皮笑脸地非要逗一句。
应折反手卷起最上面的作业本,不轻不重地砸万询之头上,没好气道:“少欠。”
余光若无其事地扫向走远的唐钟钰。
唐钟钰正好低头,帮忙在一摞作业本里找出跟前同学的,露出一节脖颈。
又长又白。
发到方醒的时候,唐钟钰找了半天没找到,还是又找了一遍,才犹豫地抽出一本封面没写名字。
他翻开一看,大大的两个字“方醒”,龙飞凤舞的,但能看出来行笔是练过的,自有章法。
方醒接过自己的作业本,看也不看就往抽屉一塞。
他抬头看了眼发作业的人,却是一愣。
“......你是男的?”方醒没多想,开口就问。
方醒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周边一圈人都听见了。
霎时安静了一小片。
唐钟钰在这种局部静音的环境里慢慢低头看了眼自己,诚恳地反问:“我还能是女的?”
“噗——”易秋率先没憋住笑。
这笑声有魔力似的,四周笑倒一片。
刚好上课铃适时响起,众人没能笑太久,纷纷坐回到自己位置上。
当事人之一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进班快一学期认错同学性别有什么不好意思,只是目光奇异地看着唐钟钰的后脖颈和露出来的一点侧脸。
那么白。
长得又单薄。
他一直以为是个个头高头发短的女生。
不过仔细想想,他确实没怎么认真看过这个人正脸。
方醒难得起了点好奇心。
*
下节课是难得没被其他课老师霸占的体育课,英语课刚一下课易秋就跑没影了,勾着其他男生的肩飞快地溜了。
生怕再耽误几下就有什么老师上来宣布体育课没了。
唐钟钰天生运动神经不发达,尽管他个头高挑,跑起步来没几步就喘得要死,对于所有需要动起来的运动就敬谢不敏。
体育老师每每恨铁不成钢:“亏你长了那么长的腿!没力气!”
他在座位上磨蹭了一下,收拾齐了上节课用过的所有本子,才慢吞吞起身往操场去。
只是唐钟钰刚站起来,就有人不客气地敲了敲他的桌子。
他抬头一看。
方醒跟没骨头似的,一秒也站不住,一屁股坐上一旁易秋的桌子,懒洋洋地垂着两条长腿,脚尖还能松松地点着地。
“你叫什么?”他歪头问。
黑框眼镜又笨又丑,但还是能看出唇红齿白的底子。
方醒直勾勾地端详着。
殊不知唐钟钰也在静静打量着这位大名鼎鼎的方少爷的正脸。
秋天的太阳就是这样,灿金色地燃烧在户外所有目之所及的地方,和高饱和的天空擦出一年中最大的对比度。
教室里光线通明,唐钟钰毫无遮挡地看见方醒额前的头发和棕褐色的瞳孔,偏离瞳孔的眼尾处坠着颗小痣,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但是一旦看见了,就嚣张地彰显着存在感。
和方醒本人一样嚣张肆意。
“我叫唐钟钰。”
方醒一点也没觉得一学期了才知道同班同学的名字有什么不对劲——反正之前性别都能认错,他听见这个名字,想了想,又问:“钟灵毓秀的钟毓?”
唐钟钰没吭声,只是摇摇头。
方醒看着他半天吭不出一声的样子,才冒出来的那点兴致跟昨晚喝过的酒一样,一下挥发走了,连影都不剩。
他意兴阑珊,轻跳下桌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