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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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懿琛三年，方圆城。
“滚开杂种！”嘈杂的声音响在街道上，人群围在一家包子店旁边，人群中有个少年格外惹眼，他的白发在早春的阳光下甚至有些反光。但此刻他很狼狈，跌在地上蜷缩着，身上的麻布衣破破烂烂，本应该白净的脸上沾满泥土和鲜血，他无助地看着头顶的人群，淡黄色的瞳孔里透着挣扎。
“这里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不知道是谁朝着少年的脸上踢了一脚，一口鲜红喷溅在地上，和少年惨白的皮肤形成了对比，他侧过脸去匍匐在地上。这一句话似乎引起了大家的共鸣，都开始嚷嚷起来，边嚷嚷边踹着少年的身体。
早春的阳光晃眼却不暖，早春的风凛冽而刺骨。
待到人群散去，少年已瘫倒在地，伤口被灰尘覆盖引起一阵阵刺痛，胸腔的不适使他又吐出血来，人们嫌他，但又不能真的把他弄死，看着快不行了便纷纷离去。
少年姓谢名楹生，因生得一头白发而被认为是魔族和仙界混杂的后人，是不幸的象征，说来也奇怪，孩子的父母并没有一个是白发，但他生下来便是白发，更奇怪的是，孩子生下一岁多后父母莫名死去，而这个孩子却奇迹般苟活到现在，人们想过无数种可能，或许是这个孩子吃狗乳长大，亦或许是他体内有什么妖魔之气让他的生命力变得顽强，总而言之，这个诡异的孩子就像打不死的小强，每一次都徘徊在死亡的边缘可就是不掉下去。
现在的谢楹生蜷缩在地上，身子一抖一抖的，喉咙里发出幼兽般的呜咽。
太阳似乎也不忍再看下去，一点一点向地平线挪。
包子店的老板冷眼看了他几分钟，也收摊回了家，偌大的街上只剩下了谢楹生。
在天色逐渐变暗时，谢楹生的意识逐渐模糊，但视线前有一双脚停下，似乎是害怕再被踹，谢楹生缩瑟了一下身体努力呈防御状，他无力抬头，看不到来者的面容。
那人在他跟前停着，毫无动静，谢楹生挣扎着抬了抬头向那个人的脸看去，那人戴个狰狞的面具，两颗凸起的獠牙从面具的嘴那里伸出来，看着像是远古时期的某种恶兽，那面具后还连着极长的黑色丝绸，将来者的头发盖了个严实。
来人身材高挑，身形板正，从谢楹生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清晰的下颚线，剩下的都被面具盖住，从那为数不多能看到的地方来看，他的皮肤是白皙的。他里衣和外袍都是黑色，外袍袖口边绣了金祥云，黑布上的鹤式花纹若隐若现，宽大的袖子因手搭在腰前而折出很多褶皱，看着层次分明。
见这人时时没有个动静，谢楹生混沌的意识也有些慌张，这人既不对着自己吐唾沫也不踢打的，一直站在这里干什么。
那人依旧没有动。
“你……是谁。”谢楹生喘着粗气，依旧躺在地上，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你就躺着跟我说话？”低沉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显得有些闷，听不出情绪。
“我……起不来……”谢楹生尝试了一下起身，但很快又放弃，倒回地上，伤口撕扯传来阵阵刺痛。
蒙面人沉默了一会儿，谢楹生刚要呼一口气，一股失重感从脚底直冲脑门，那人竟是使了些法把谢楹生悬在了空中！
“呕——”没缓过来的谢楹生悬在空中干呕了一声。
蒙面人微微抬首盯着谢楹生，面具下露出银色的瞳仁和略弯的眼尾，透露着危险的气息。
“你干什么。”谢楹生极其疲惫，挣扎了两下发现挣脱不了就索性不管了，对着蒙面人提出问题。
蒙面人拂袖背过身，缓缓迈开脚向前走，飘在空中的谢楹生也跟着他一起前进。
谢楹生看着黑衣人的背影，意识模糊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自己已经不在街上，眼前放大版的诡异面具吓得谢楹生叫出来，面具人并不管他，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你到底要干什么？！”谢楹生回过神，发现自己竟是被面具人吊在了房里，他的腰和肩膀被绳子捆住，绳子的另一头绑在房梁上。
面具人慢条斯理地打着结，确定把谢楹生捆牢了后准备进行下一步……
“你到底是谁啊！”谢楹生有些崩溃，本来的生活最多就是挨顿打，现在被吊在空中还是第一回，身上的伤依旧被扯着。
“啪！”那人甩手在谢楹生的脸上掴了一掌，打得谢楹生偏过头去，清秀的脸颊上渐渐泛起红色。
“聒噪。”那面具下再次响起这个声音，这次的语气里带着些嗔怒。
谢楹生人人喊打喊杀的时候没多少情绪起伏，此刻被甩了一耳光突然委屈得有点想哭。
面具人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手，紧接着指尖伸向谢楹生破烂的衣领，谢楹生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只听“刺啦”一声，那麻布衣被撕开，大片白皙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但最惹眼的还是他皮肤上那些泛着红的伤，大部分都已结痂，微微渗着些血珠。
谢楹生茫然地抬头，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人的指尖极其冰凉，忽地他感到一阵剧痛——
“嘶！”谢楹生又偏过头去，疼得额角抽搐，面具人将指腹摁在了他胸脯上一道细长的疤痕上——这条疤痕是在被摁在地上时石子剌的。
那人手指纤细，像是无意地在谢楹生的皮肤上滑动，却接连引起了谢楹生的一阵阵呻唤。
身上的伤一道接着一道，哪怕是随意的抚摸也会引起刺痛。
“你！不要碰我！”谢楹生又是一阵剧烈地挣扎，换来的是又一声清脆的掴掌。
“啪！”面具人甩手扇在他另一侧脸，谢楹生向右垂过头，委屈一下子充斥在心中。
面具人并没有过多地注意谢楹生的表情，从桌子上取来了一小瓶药膏，一点一点地涂抹在谢楹生的伤口上。
“啪嗒。”一滴水珠滴在面具人抬起的手腕上，他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向谢楹生的脸，少年的脸憋得通红，眼角还挂着泪珠，他咬着自己的下唇，看上去极其不甘和委屈。
面具人抬手的动作一滞，有一瞬间看着竟然有些无措，但很快又变回淡漠，他手指骨节分明，攀上谢楹生脸颊，掐住他的脸强行使他正视自己。
“你，哭什么。”声音还是淡漠。
“你凭什么打我。”谢楹生的声音甚至有些哽咽，但还是在极力憋着。
“……”面具人似乎被这个问题给弱智到了。
谢楹生身上疼的抽抽，但还是憋着。
“你怎么不问打你的人凭什么打你。”面具人叹了口气，继续给谢楹生上药。
“他们就是想打我！我问了他们就说看我不顺眼！”谢楹生的语言听着还有些理直气壮。
“那我也看你不顺眼。”面具人又叹了口气。
谢楹生又不说话了。
面具人暴力地把他身上的伤口涂好，也不管谢楹生再哼唧什么了，给他换了件干净的衣服，正要给他解开绳子，谢楹生不甘心地又开口：“你到底是什么人，我认识你吗？”
面具人抬起手，谢楹生下意识偏过头。
最终他的手还是没有抽在谢楹生的脸上，而是极其具有挑逗地拍了拍谢楹生的脸颊，把他从半空放下去，谢楹生狼狈地跌在床上。
“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面具人站在房间门口，静静伫立着像是一座威严的高山。
谢楹生揉着自己的胳膊：“你为什么救我。”
面具人沉默一会儿：“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害你。”
谢楹生看着这个极其简陋的房间，屋顶上有个窗户，角落里有把椅子和一面破碎的镜子，还有他正坐在一张很小的床上外，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了，他又说：“那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干什么？”
面具人以一个极快的速度甩出手，向谢楹生丢过去了两个杂粮馍馍，接着转过身去：“不该问的不要问，小心挨打。”
门被关上，听声音是从外面锁住了。
谢楹生委屈的表情在沉寂中迅速凝固，渐渐转变为严肃，他看着手里的馍馍，又看了看身上干净的衣服和处理过的伤，眼神有些复杂。他抬起右手摸了摸被扇得有些发红的侧脸，唇角竟有些微扬。
突然，房间里传来一声极其微小的嘎吱声，谢楹生警惕地抬起头，打量着这个房间。
片刻后，他对着刚才发出声音的那个方向开了口：“我知道你在看。”
他笑了，但笑的有点勉强，像是在和谁示威：“害怕我逃跑吗？我不会的，这种环境还是比我原来的好些。”
随即他又注视着那个方向，尽管那里只有一面墙：“我……我真的不会跑的，你不要再想把我怎么样，我一点都不害怕的。”
谢楹生微微歪了歪头，眸子里闪过一瞬的紧张，但又很快消失：“我警告你不要乱来哦。”
无人回应。
谢楹生沉默地坐着，不知过了多久拿起馍馍送到嘴边……
次日，门被推开，面具人又走进了房间，谢楹生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抬头看着那扇窗户。
面具人再一次施法把谢楹生强行拽到跟前，摁在角落的椅子上，摸出昨天的绳子把他捆在椅子上。谢楹生仰头看着他，那人今天换了个面具，黑白色分明，再没有其他元素，极其朴素，唯一明显的是他银色的眸子。
“小师傅，你看着很俊呐。”谢楹生仰头咧着嘴笑，似乎已经不害怕他了。
那人抬手又要打，这次谢楹生反而没反应，依旧仰着头，还像是在等他的巴掌。
面具人听着语气有些恼，掐住了谢楹生的脖颈：“一点也不像天天挨打的人说出来的话。”
谢楹生被捆着挣扎不得，呜咽了一会儿面具人放开了他，他一阵剧烈地咳嗽。
很快面具人又像是无事发生般地摸出一把骨梳，摁着谢楹生的头开始给他梳头发。
“幼稚，自以为是，装模作样。”他一边梳一边说，“谁教你的。”
谢楹生低着头不说话。
“问你你就答，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你管得真多。”谢楹生嘟囔。
面具人一梳子敲在他头上，谢楹生疼地哼了一声。
“还无礼。”
谢楹生的头发并不算很长，很快就梳顺了，面具人又转到谢楹生的面前，蹲下身看着谢楹生的脸。
谢楹生被盯得有些不自在，略微偏了偏头。
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桀骜不驯控制不住的年纪，这一点面具人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他捡回来的是个从小被欺凌到大的，怎么比正常的还要野。
“你……为什么把我捆住，我不会跑的。”在面对他的时候，谢楹生的气势明显就没有那么强了，哪怕对方戴着面具，谢楹生依旧眼神躲闪。
“你是不是在想，我把你抓过来有什么目的。”面具人淡淡地说，“你在尝试揣测我，用你那低劣的手段揣测我。”
谢楹生不自觉吞了口唾沫。
“我昨天在门外，听见有个人在房间里自言自语地说我在看着他。”面具人继续说着，“可事实上是我根本没有那个精力关注一个小毛孩儿，某个小子被木头的响声吓得不轻啊。”语气中竟然有些轻佻。
谢楹生的耳根不自觉爬上红色，他把头侧得更偏了。
“你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试图用你的无礼和看上去的沉稳来吓住我，但事实是，你自己心里怕得要死，是不是。”面具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击碎谢楹生脆弱的伪装，他的手心有些出汗。
谢楹生突然感到毛骨悚然，眼前这个面具人像是拥有什么诡异的读心术将他的行为剖析得那样透彻，有一种被人剥干净了示众的羞耻，面具人的手突然伸向自己，谢楹生下意识闭上眼睛。
脖颈传来冰凉，谢楹生试探地睁开眼睛，面具人挑起了自己的一缕头发，正编着小辫儿。
“你哭得很好看。”面具下的声音染上慵懒，漫不经心地编着，“我还想看。”
谢楹生被这个人怪异的行为吓得不轻，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小辫儿编好，面具人用绳子给它绑好，白色的头发绑上红色的头绳格外显眼。
那人的指尖又向着谢楹生的衣领飘去：“还疼吗？”
谢楹生乖巧摇头。
面具人的手抚上谢楹生的脸颊，指腹摩挲着谢楹生的唇角：“还闹吗小崽子？”
谢楹生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柔弄得有点无措，半天只说出来一句：“我不小了……”
面具人没有说话，似乎在等他的解释。
“我今年有十七了。”也许是觉得自己的解释还不够有力，“已经不是小崽子了……”
谢楹生好像听到面具人笑了一声。
身上的束缚突然被松开，谢楹生目光追随着面具人站起来，紧接着面具人弯腰，和谢楹生对视。
一秒、两秒、三秒。
谢楹生看着面具人的瞳孔，心头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有些难受，描述不上来，下一秒，面具人的声音响在谢楹生的脑海中。
“你现在很好看。”
这声音是在谢楹生脑海里自己出现的，并不是面具人说出来的话，这个声音比正常的声音更清晰。
“听到了吗，我可以看透你。”谢楹生的耳畔依旧响着面具人的声音，“小崽子。”
声音骤然消失，耳鸣声响起，谢楹生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让自己快速恢复过来。
面具人背着手站在门口：“明天我还会来的。”
谢楹生迟疑了两秒：“你到底是谁。”
面具人也沉默了两秒，随即道：“许尘春。”
许尘春离开后，谢楹生愣愣地回头，目光正对上角落里那面破碎的镜子，少年白皙的面庞在镜中被裂痕爬上，他变得不同以往的干净，有一小缕头发规规矩矩地束在红绳里，其余的张扬且肆意地散着，看着干净又乖巧，一点儿看不出什么破烂样。
谢楹生盯着镜子里的少年，心绪慢慢飘远，原本还想炸个毛的小少年被安抚后一点警惕性都没有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时间的被人嫌弃也让他练就了这无敌的厚脸皮，别人骂了什么很脏的话，只要他回嘴就心里很舒服，哪怕会被人毒打一顿，第二天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他的大脑自动忘却了那些不舒心，使他可以去享受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快乐，就算如此，他已满足。
现在谢楹生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脑海里都是许尘春的面具、许尘春的声音、许尘春说的话……
这个人虽然和他相识短短两天，并且一直不以真面目示人，但谢楹生却觉得许尘春令他亲切，哪怕他会打自己耳光，又或者是调戏自己两下，这些在谢楹生心里都算不上什么缺点，他越发想要和许尘春产生更多的交集，虽然有点想赖在他这里的想法……
时间突然就变得很慢，谢楹生开始幻想明天许尘春来时的场景，他想看看许尘春的脸，所以明天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想办法让他摘面具，要不然就上去扯！
在这样的想法中，谢楹生度过了漫长的一下午，第二天很早他便自己醒来，等待着有人推开这扇木门。
吱呀——
许尘春和昨天一个扮相，半悬着手笼着袖子进门，谢楹生就从床上蹦了下来。
“尘春兄——”
谢楹生正要扑过去，许尘春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把他摁在了原地，打得谢楹生有点蒙。
“叫得什么乱七八糟的。”许尘春的语气听着有点嫌弃，从那闷闷的面具下传出来很低沉，谢楹生捂着脑门委屈地站在原地，原本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没有了。
“为什么不能叫嘛……”谢楹生低声嘟囔。
“我能当你太爷了。”黑白色面具下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喊什么？”谢楹生狐疑地注视着面具下那双银色的眼。
“喊前辈。”许尘春淡淡道。
“那，前辈，我想看看你的脸！”谢楹生略微歪了歪头，语气有些软。
“想的挺美。”许尘春冷笑一声转身要走。
“哎哎，别走嘛。”谢楹生一时有点急，下意识扑上去抱住了许尘春的腿，抓得许尘春外袍上皱起褶。
许尘春倒没有特别不自然，继续平淡地开口：“我想你是知道我可以把你踹骨折再把你治好的，但疼的是你。”
谢楹生干脆不要脸了，把头埋在许尘春衣摆里：“你踹吧，最好把我踹得三天下不了床，这样我就可以一直赖在你这里了。”
被牵制住腿的许尘春有点难办。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相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