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朵小花的名义》余言树

13、柠檬

　　前两年老夏骑车让人碰了一下，当天去医院检查就是肋骨断了。
　　医生说这个位置，受到撞击确实容易断。

　　有着老夏的前车之鉴，夏希迎说让他要不去医院拍个片子看一下，陈边叙没说什么，缓了一下就站起来回房间了，丝毫没有要去医院的意思。
　　夏希迎懒得管，随便他。

　　她下午约了张晓郁一起看电影，是部国庆档的谍战片，挺精彩的，剧情紧凑，演员也红，但夏希迎看得有点心不在焉。
　　她像是吃错药了一样，总能想起陈边叙忽然蹲下去的那几秒钟。

　　当夏希迎随后意识到这是在担心他，她就更烦了。
　　她担心他干什么。

　　张晓郁想要点爆米花，把手摊开伸过去了，结果手都端麻了也没见到爆米花。
　　张晓郁用胳膊碰了下她：“看这么入迷啊，爆米花。”
　　“哦。”夏希迎把整桶都给她了。
　　“你不吃了？”张晓郁看着她。
　　夏希迎随口说：“我吃饱了。”

　　这场电影看完，散场出来，张晓郁吃着剩余的爆米花，跟她讨论刚刚的剧情：“我刚刚看到那个12岁的小兵牺牲的时候我都哭了，今天出门我口袋里就那一张纸，也被我团得皱皱巴巴，然后我转头看你，你面无表情，夏希迎你没有心。”

　　“不行，我想想我又要哭了。”张晓郁说着眼睛里就有泪，掏出那张皱皱巴巴擦了四遍眼泪的纸蹭了一下眼角，“他那么小，他姐姐还在家等他，结果他牺牲再也回不来了，这一段也太好哭了。”

　　夏希迎脑子里的电影画面其实并不连贯，断断续续的，中间没续上的，是陈边叙蹙眉的瞬间。

　　之前老夏被车碰了她也很担心老夏，但两种又不太一样。
　　她担心老夏的时候没这么烦。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烦，这一点让她烦上加烦。

　　夏希迎脑海中的片段还停留在那名小兵在和姐姐吃饭，说以后要去当兵。
　　张晓郁用手给自己扇了扇风，想把眼泪给憋回去：“不想了，咱们要不要吃点炸串，我想吃炸鸡排。”
　　“去楼下吧，正好，我想买杯柠檬茶。”夏希迎这会儿又在想电影里的小兵，他怎么牺牲的？
　　-

　　夏希迎回家后，屋里没开灯，就陈边叙的房间开着一点儿，光从里面流出来，在地上投射出长长的一道。
　　夏希迎路过时耳朵里听见两句。

　　“钱的事儿再说吧。”
　　“他现在还没跟我要，但借的就是借的，那钱不是他的，是他老婆的。”

　　什么钱。
　　夏希迎刚往门的方向一撇，里面打电话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陈边叙从里面开门，大片的光线照在了门口。
　　这行为很可疑。

　　夏希迎看着他，试探性问了句：“你……在外面欠钱了？”
　　“怎么了。”陈边叙刚刚戴着耳机，没听见有人进来。

　　夏希迎听他这话，那应该就是欠了：“欠了多少。”
　　陈边叙默了一瞬说：“四十万。”

　　“四十。”夏希迎没想到他能欠这么多，“四十万，你干什么了？”
　　陈边叙本来没想说，但这种事要么知道，要么就不知道，最怕她听了两句，转头去问老夏。

　　“我妈这会儿不在，我可以告诉你，需要保密，懂吗。”陈边叙说。
　　夏希迎事先声明：“犯法的事情我不包庇。”
　　她绝对会大义灭亲。
　　亲手压着他绳之以法。

　　陈边叙就知道她又想歪了：“我妈去年做过手术。”
　　“嗯，我知道。”夏希迎点头。

　　“手术的钱哪来的。”陈边叙说，“我家没那么多钱，我妈就想放弃了，她说一个人一个命，她的命就到这儿了。”
　　“但我不想，我不想放弃，我去找我爸要的，我妈的前夫。”
　　“他没钱，最后是她老婆出的钱，这钱算我借的，但我没跟我妈说实话，我说这钱就是我爸给的，不用还。”
　　“当时做的心脏手术，我妈要是惦记着还钱再给自己累着，下次就不止40万了。”

　　夏希迎倒是没细想过：“这么多钱，你怎么还。”
　　“25岁之前，我想办法。”
　　“你既然这么需要钱，我爸给你的，你为什么不要。”

　　“说实话，想要。”陈边叙承认，一次两千一次两千，他挺心动的，“你爸是因为我妈这层关系，才对我关照有加，才会把我当儿子一样，他给你多少就给我多少，但我不能拿你爸的钱用来还钱，不然就带有目的了。”

　　夏希迎握着柠檬茶的塑料杯，就这么沉默着喝了小半杯。
　　她听见这事儿还是挺震撼的，只以为电视上才会有。

　　陈边叙懒懒散散靠着衣柜，微曲着一条腿，背也不挺直。
　　虽然他平时也是这个样子，但夏希迎知道他这会儿还有别的原因。

　　她视线往他身上扫了眼：“你明天上午去医院看看吧，肋骨别真断了。”
　　“断不了。”陈边叙没当回事。

　　夏希迎拿出手机，三两下点进去他的微信：“我给你钱。”
　　陈边叙轻笑了声，忽然有点儿上火：“你觉得我说这个是想要钱是吗。”

　　“那不给了，我告诉你妈。”夏希迎本是好心，结果听他这“狗咬吕洞宾”的语气，她又改变主意了。
　　陈边叙漆黑的眼睛盯着她，语气沉沉：“夏希迎，你讲不讲信用。”

　　“你好好想想，我答应你不说出去了吗？”夏希迎也不躲，迎上他的目光，一瞬不移。
　　她刚刚说的原话是，犯法的事情她不包庇。
　　别的她可什么都没说。

　　“行。”陈边叙点了点下巴，左手一抬：“给钱。”
　　“不是不要吗，现在不想给了，你自己掏钱去医院吧。”夏希迎晃了晃柠檬水，走之前再撇下句，“你不去我就连带上次的事情一起告诉你妈。”
　　“……”

　　夏希迎从他这儿离开，回自己卧室关上了门。
　　陈边叙仰头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看向空荡荡的门和门口地上的一圈光晕。
　　他忽然嘴角一扬，鼻腔里溢出一声笑。
　　-

　　这天晚上，夏希迎在手机上向张晓郁吐槽了三遍，陈边叙这个人不可理喻。
　　她以后再也不要管关于他的任何事了。
　　任何！

　　她还要在成绩上把他甩的车尾灯都看不到，让他看看谁是谁的手下败将。

　　这天之后，夏希迎没再过问他去没去医院这件事，他爱去不去。
　　老夏和刘阿姨赶着国庆最后一天回来，这一趟收获不多，但也算有，虽然人没找到，至少加了两个电话号码。

　　国庆假期结束，夏希迎回学校又和冷面学霸常卓阳坐同桌，在家坐牢，在学校还坐牢。
　　她就这样好不容易熬到期中考试结束，心想终于要解放了。
　　结果更坏的事情发生了。

　　周小东在考试结束后按照成绩重新调了一次座位。
　　夏希迎和陈边叙是同桌。
　　她校排名17，陈边叙14,第一毫无悬念，依然是常卓阳。
　　陈边叙的排名在她前面。

　　周小东的座位表就是圣旨，不容反抗。
　　陈边叙站着整书，叫了她一声：“夏希迎。”
　　夏希迎装没听见。
　　陈边叙继续说：“今天中午回家吗。”
　　“还生气啊。”
　　“夏希迎。”

　　夏希迎扫他一眼，这人好烦：“我听得见。”
　　“中午回家吗。”陈边叙又重复了一遍。
　　夏希迎说的坚决：“不回。”

　　陈边叙：“不至于吧，不想看见我，中午就不回家。”
　　夏希迎：“少给自己贴金。”

　　陈边叙其实那天后来稍微一想，明白她那句话没别的意思。
　　但夏希迎生气了，不搭理他。
　　夏希迎和他那只炸毛兔子一样，一点就炸，还哄不好。
　　陈边叙有好几次想说，夏希迎连个开口的机会都没给。

　　“我错了。”陈边叙说。
　　前面蹲在地上捡东西的蘑菇头同学听见这句话，东西也不捡了，缓缓升了个脑袋出来：“你们……”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夏希迎当听不懂，摇了摇头。
　　“蘑菇头”又蹲下去继续捡了。

　　陈边叙桌上的书差不多整好了：“哎，夏希迎。”
　　夏希迎抬腿在桌下踩了他一脚：“别叫我行吗。”
　　陈边叙安静了好一会儿，又淡淡说了句：“你好凶啊。”
　　“你好茶，死绿茶。”夏希迎自以为很凶狠地瞪了他一眼。

　　陈边叙态度诚恳：“我当时话不过脑子，我反省。”
　　这句夏希迎没理。

　　夏希迎把书分完，坐下好一会儿，她单手托着下巴，看向身边的人：“陈边叙。”
　　“嗯。”陈边叙也看着她。
　　“我很讨厌别人误会我。”夏希迎就这么看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所以后来，你去医院了吗。”
　　她可能当时说话也有问题，但一被人误解，她就不想解释了。
　　“去看了，没事儿。”陈边叙说。

　　隔天早上的片子拍出来是好的，医生说也可能是肋骨裂了条缝儿，太早显不出来，让过一周再去。
　　陈边叙后来就没管了，到现在一个月过去，也已经好了。
　　夏希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很失望的样子：“居然没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