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梦集事》一山屿

5、第五章

　　先帝下葬，新帝登基。

　　新帝华服仍是黑金模样，金纹雄龙。面前层层流珠挡了视线，雅观明欲抬手撩开，被榕回制止，“观明，再坚持几个时辰罢。”

　　雅观明轻轻点头。现下坐上皇位，已受了百官之敬，还要坐上几个时辰，与群臣一同观礼，庆新帝。

　　大殿上黑金布子桌面铺，又是金玉壶放正中间，一只杯子侧边摆。敬了新帝饮下，如此，新帝金口玉言，贤臣直言正谏，此后雅国兴盛便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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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寝宫便在则雅宫，虽然完完整整换过，但雅观明心里仍是不喜，黑云从未散去。榕回瞄了一眼，刚踏进门又转头出去，再加了些雅观明之前的用具，站在后面。

　　殿内黑金帷幔同轿子一样围裹，像给他又办了葬礼。几块垂落下来，在蜡烛身后飘然，却触碰不到。

　　一侧书房摆了几柜子书，画筒里是今日大臣偷偷往榕回手里塞的画卷，让榕回藏到了角落。才刚登基，便迫不及待要那个位置了。

　　身后，齐良淮一直跟随，离他五步远，却不言语，跟着他看东看西。

　　“一直跟着我做什么？”雅观明突然回头，让齐良淮吓得一颤。

　　齐良淮盯着他犹豫不决，良久才开口:“三十个愿望。”

　　雅观明先是点头，经过他走到桌边坐下，在心里算了算，确实有三十日了。他道:“你要什么愿望？”

　　“必须一次用完么？”齐良淮坐在他对面，不放心地问。雅观明皱眉，嫌他话多，“随便。”

　　“我先用三个。”齐良淮与上一次一样，计策早早想好了，也料到了雅观明会答应，“第一，让我问你三个问题，你必须回答真话。第二，让我与你同寝，不只是一夜，一月。第三……”

　　雅观明听着他的愿望开始觉得头痛，若是能这样使用，以后叫他回答一百个问题，该如何是好？万不能惯着他。

　　“第三，让我为你栉发。”

　　他说完看着雅观明的表情，眼神催促他快些答应。雅观明看着他满眼期待的样子，不禁回想起自己幼时，大概他求母妃出去玩时，就是这样，不过身形大了许多。想着眉毛舒展开来，答应了他，“都可以，不过……”他话音一转，不看对方双眼，“那种回答问题的，只可再用一次，且数目不超三个。”

　　他说完觉得奇怪，这人许愿望，却不往自己身上使，被带去他国利用，伤了脸也不怨……

　　看着齐良淮浅笑，雅观明更觉得奇怪。

　　他分明只是个卖刀的。

　　恰巧与他模样像罢了。

　　“我要先问问题。第一，你觉得平太医如何？”

　　雅观明闻言狐疑地看着他，但还是乖乖答了，“模样圆胖，很有趣。”

　　齐良淮点头继续问:“第二，你生是为何？”

　　雅观明不想回答，瞪着他道:“不怕吾杀了你？”

　　齐良淮起身对他行了一礼，“陛下不会。”

　　“……”他确实不会，眼下留着还有用，糊弄过去就是了，他摆了摆手让齐良淮坐下，答:“一统天下。”

　　得到答案后齐良淮思索片刻，最后点点头，笑着看雅观明。雅观明不知他这笑是何意，与他对视。这人像自己，又不像。时而像那日一样厌恶，时而又觉得……有趣。

　　一时妄念，想知他所想，见他所见。

　　？！

　　他冷哼一声，转过头厉声道:“继续问！”

　　齐良淮不知自己怎么又招惹了他，不生气，反而看着他暗自笑了，“你觉得殷国如何？”

　　“神神叨叨。不想多言。”言毕，他起身走去桌边，照着铜镜用手拿起梳子悬在空中，齐良淮快步去拿，摘了簪子去了他头上金冠，长发一下散开，直直垂到腰际。

　　镜中雅观明双眼微阖，墨发任人握在手里梳理，手法好似更加轻柔，不比上次捏紧了生怕落下一根摆弄。

　　“……好了么。”静静坐着，雅观明渐渐觉得困倦。

　　“好了。”

　　言毕，他起身走去床边，榕回为他穿上粉黛寝衣。崭新的一件，不论材质还是什么，都要比上一件好得多。齐良淮走去坐雅观明身边，熟练换上粉色旧衣。榕回看着他们，谁都没给糖，齐良淮想是已经没了。

　　雅观明看了眼榕回，又平白无故瞪了一眼齐良淮，自顾自地掀开被子睡下，枕头枕去了大半。

　　殿内大黑，身旁人触手可及，可他背着身，齐良淮也不敢触碰。

　　他低声道:“观明，我自殷国来，我想说我的事。”

　　“日后再说，困了。”

　　“……”

　　他再没了声音，痴痴盯着对方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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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醒来，深秋凉爽，雅观明只感到温暖至极，冬日里将自己团团裹住也不过如此了。一睁眼，眼前人面容熟悉，看到伤疤后他才分清是谁。可如今情景让他心中大撼——

　　他们相拥，靠得极近。暖热气息打在脸上，令他微微一颤，惊吓住了。

　　虽是惊讶，但他还是禁不住，一如方才的姿势，悄然贴了上去，闭眼装作无事发生。同对方一样呼吸，胸膛共同起伏。这滋味，让他觉得心头酥甜一片，然后再想初始厌恶，将其他一并压了下去。

　　齐良淮睁眼，便见雅观明面庞，相拥姿势让他惶恐，虽知若再不走可能会被扇一掌，却还是当不知晓，淡笑了笑闭眼。

　　最后是榕回唤他们起来，榕回不知怎的派了个婢女进来，婢女名叫株月，年幼便哑了，他们不必伪装。

　　自此服饰由她侍奉。她人静，不多看，懂事理，雅观明很是喜欢这样的人。

　　朝堂之上，他又是胆怯模样，坐在椅子上缩着身子微垂着头，需榕回提醒才稍抬起些许，不过片刻后又垂下。

　　一人突然站出，双目瞪得圆亮，对上雅观明坚定似要弑君。榕回在旁边低声提醒他这位是封染封将军，近几年才提拔上来。

　　封染剑眉星目，颈上一圈红带，与满天黑金沉重格格不入，又添了新彩。他高举手中几册书纸，朗声道:“陛下，末将有要事要禀！”

　　雅观明被他声音震得颤了颤，身体朝榕回那边偏去，看了一眼榕回，才抬手示意他禀奏。

　　“末将于昨日在皇城内巡逻，遍地洒下书页，上面尽是讽雅国腐朽之言！”

　　言毕，其他朝臣开始窃窃私语，时而瞟几眼雅观明。榕回上前接过书页，看过后犹豫片刻，将它们递给雅观明。

　　他抓住凑近了读纸上字眼，一字一句尽嘲雅国。千百年不朽不改，口道礼节行不礼之事，君无德，民无信，雅国终有一日败于此！

　　“……”

　　他吓得丢了纸顺带踢了一脚落下台阶，抓住榕回的胳膊颤声道:“我怕……”

　　这时所言多为:“新帝刚登基不久……这可是大不幸啊！”

　　忽然，封染发声:“末将觉得此言属实！”

　　他站得笔直，旁边人直去拉他，就差来一只手将他嘴巴捂住。不过就看雅观明那胆小模样，拉着榕回看他们却无计可施，慌忙着急又说不出任何，不少人冷眼说话更大声了些，“就凭他，雅国怕到不了因礼节败落的时候。”

　　雅观明听了眼泪陡然掉落，面纱替他拭去，榕回见状连忙提醒他，“陛下，先退朝罢。”

　　他点头，榕回替他宣了退朝，搀他快步走去。出去了就见一人跑来，雅观明瞄了一眼看清，是故献，整日和封染一样胆比天大，先皇看他文臣柔弱可欺，随意贬去，今年已近古稀，全国差不多都逛了一遍！

　　如今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被贬的大多也调回，复原职，其他都低着头更恭敬，偏生他愈老愈勇，竟敢追着他们跑！

　　“欸！”故献见他们停步跑得更快，雅观明惊了一声，榕回松开他去拦人，他自顾自地跑了。看着两个老人扭在一起，虽然危险，却也更好交谈。

　　株月远看着便跑来了，一方手帕将他面上的泪啊汗的一并擦了，牵着便进去，迎面又是一杯水递来，齐良淮去了他的面纱喂到他嘴里。

　　“多谢你们。”雅观明谢了他们，走到椅上坐着，眼一闭再睁开，那懦弱无能的样子又没了。齐良淮带他去看书房里看几个朝臣递上来的谏书，他仔细翻看，六张有一半都是故献递上来的。

　　他叹了口气，但也无法，细心收好了放成一摞。榕回回来，提了一嘴卷上女子相，待雅观明再正看他的脸，那情感又多了厌恶。

　　“先不急，日后再说罢。”雅观明褪了衣裳披到齐良淮身上，换了件白净的独自坐到院中去。这地方亦有个小池，中间假山，几根草搭在上面，底下零零星星几个红影子窜过。

　　他抓了一把鱼食握在手心，浸在水里让鱼儿来吃，泡泡浮上了顶，他一晃手，涟漪荡了几层，鱼儿便呆愣住了，不知眼前食是真是假，是在眼前，还是在天边。

　　“谁又知是真是假，此一梦，该是永坠不觉，还是愤然破梦。”

　　水上倒影，像是梦环环相扣，两个错杂在了一起。齐良淮道:“单国的人说，只要杀尽了天下人，这梦，便破得。”

　　雅观明冷笑不语。他又道:“殷国要讨好天，叫天神来帮他们破梦。其他……陛下知道，那雅国该如何？”

　　雅观明注视水中倒影，再回头瞥了一眼他，“一统天下。雅国不过是文人多些，可其他也不少，财权位居五国仲子。”末了站起抚上他面，轻声道:“我来为你上药。”

　　“这算愿望？”

　　“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