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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永远失落的秘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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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菲终于停下脚步的时候,米德华发现他们站在一处山崖边。
“还……还有其他的路吗?”米德华问。这处山谷很深,好像是个地表的大裂缝,米德华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没错,的确是地表的大裂缝,岩石的断层很清晰。
加菲指着山谷对面:“有……去,那里。”米德华望了望山谷对面,那边隐隐有几处暗影,好像小山包,又不太像天然形成的,形状更像麦秸堆砌的草垛。
“我们怎么过去?”米德华望着深不见底的山谷,腿有些发软,他没有恐高症,但看到这个山谷,还是很有些发怵。
加菲指了指右下方:“有……桥。”米德华看她那么肯定,就攀住旁边一块岩石,尽力探头向下张望,果然,在离崖顶四五米的崖壁上,钉着一座吊桥,斜斜通向对面,这吊桥离得远,又正好被这块凸出的岩石给挡住了,难怪米德华一点都没发现。
“对面是哪里?”米德华不明白加菲为何非要过去。加菲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抓着崖壁的藤蔓,向吊桥慢慢下缒。
“米——!”加菲到达吊桥后,叫了米德华一声,示意米德华也效法她。“大不了一个死,管他呢!”米德华心一横,也俯身抓住藤蔓,学着加菲的样一寸一寸向下挪,此时的他真正尝到了置生死度外的感觉,身处险境的人,想必头脑一直是发热状态,发热得竟能容忍平静涉险,大概正因为平静不慌乱的缘故,所以反倒能平安度过。因此,处变不惊有两种原因:一种是像007那样,处得太多太滥了,所以习惯了;另一种是像他这样,从来没处过,不知道有啥后果,所以无知者无畏。
总结出来上面那两个原因后,米德华的双脚也站在了吊桥上,吊桥比较简陋,晃晃悠悠,用作栏杆的也不过是一边一条绊绳,软软塌塌的,形同虚设。“走!”加菲一拉米德华,两个人一前一后向对面走去,速度明显慢许多。
这时,山崖上传来牛老大他们的叫喊:“回来——!回来——!不许再走——!再走就开枪啦——!”劈劈啪啪,他们果然开枪了,一发子弹擦过米德华的耳边,吓得米德华差点一头栽到吊桥下。
加菲的步子不但不停,而且越来越快,米德华咬紧牙关跟在她后面。这时枪声停了,米德华忍不住回头看,看见牛老大指挥手下爬藤蔓,他们也要下到吊桥上。
“加菲!他们追来了!”米德华有些心急,步子开始不稳,吊桥也开始剧烈晃动。“完了,我要掉下去了!”米德华绝望地看着黑幽幽的谷底。
“别管他们!我们快走!”加菲头也不回地说道。这八个字清晰流畅而且连贯,一反之前口齿不清的样子,令米德华的眼镜险些再次掉下来,“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他稳了稳心神,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尽量平复,终于平安走到了吊桥的尽头。
吊桥的尽头一样是藤蔓,而且崖壁上从下往上被人有规律地敲了很多木桩,可以一边拉着藤蔓一边踩着木桩上去,看来经常有人上上下下,一个个木桩都被磨得滑溜溜,加菲和米德华用了比刚才滑下崖壁更少的时间到达了崖顶。
崖顶挺开阔,没多少树,有不少人类活动的迹象,米德华也终于看清那些“小山包”是什么,好像是一个个小棚子,加菲拉着米德华躲到一个岩石后,把妖妖和珍珍放出来,它们箭一般奔向那些棚子,过了一会儿又跑回来,唧唧叫着,加菲把它们都塞到米德华怀里:“你们等我。”然后弯着腰迅速向那些棚子贴了过去。
米德华懵懵地看着加菲消失在那些棚子附近,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加菲不让自己跟过去一定是有原因的,此时的加菲让他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她远非自己所看到的那么简单,她一定背负着很多秘密,有些自己或许有幸知道,有些自己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一些说话声飘了过来,牛老大他们走过了吊桥,正在攀着绳子往崖顶爬,米德华赶忙换了个岩石藏身,那个岩石比刚才的更高更宽一些,完全能遮挡住自己和两只小猴。没过多久,牛老大和手下都上了崖顶,“二狗,你去看着火药库!三矬子,你去看着那些毛皮!其他人跟我过来!这个女妖精竟然跑咱们老巢来了,他奶奶的!不抓住她我就不姓牛!”牛老大粗声粗气吆喝着,接着一阵脚步杂沓纷乱,米德华偷偷探头看了看,只见牛老大带着手下急匆匆向那些棚子奔去,在那群人的背影中,好像没有看到蔡国安。
“加菲在哪里啊?”米德华急了,“牛老大他们人多势众,加菲一定不是对手!”他不由自主从岩石后站了起来,妖妖和珍珍忽然从他怀里蹦出来,哧溜窜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米德华顾不上它们,他只努力向棚子那边张望着,忽然觉得后背上被什么硬梆梆的东西给顶住了,米德华的第一反应就是枪筒。
“别动!”身后响起蔡国安的声音。
米德华马上举起双手放在脑后:“蔡……蔡大哥,你这是干吗?你不进去抓那个……呃,祭瑁么?”
“哼,进去就是送死,你以为我不知道?”蔡国安把枪筒抵得更紧了些。
“什么意思……我不懂哎!”
蔡国安又哼了一声,这时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那些棚子顷刻变成一片火海,米德华被震得差点昏厥过去,待反应过来后,只听到蔡国安一阵阵冷笑:“你看到了吧?那些棚子是牛老大的仓库和弹药库,他们以为祭瑁那么好对付?有祭瑁的地方鸡犬不宁,在火药库内不小心点一把小火,大伙不就一块儿玩完了么?我如果进去,也和牛老大他们一样下场!”
“难道说,那祭瑁也……死了?”米德华艰难吐出一句问话。
蔡国安得意地嘿嘿笑着:“你觉得呢?”他又用枪筒顶了顶米德华,逼着他向山崖边走,一边走一边笑着说,“小子,你觉得‘博士生失足坠崖’这样一条新闻怎么样?是不是很震撼?”
完了,这家伙要杀自己,而且还要伪造事故假象,米德华有意把步子放得很慢,尽量拖延时间想对策。“蔡大哥,我不明白,你……为啥要杀我?这样对你有啥好处?”
“你想死得明白,可以!告诉你吧,你如果不是多事找到那张照片,现在你早就在返程的火车上了!”蔡国安的声音阴森森的,“你以为我想杀你?我有十五年没杀过人了,可你现在知道了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这些事情足以让我送命,所以你不死,我就得死,明白了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米博士,你得体谅体谅我!”
米德华的脑海仿佛突然打开了一扇天窗,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原来,加菲的父亲是你杀的!你早就在打金丝软甲的主意了!”
“你比我想象得要聪明,看来博士也有不傻的。”蔡国安呵呵笑起来。
“蔡大哥,平心而论,我真的一点都不怪你,真的。”米德华一本正经并且无比真诚地说,“只不过,我最后有一个请求。”
“说!”
“请仔细检查一下你的枪的保险栓。”这话是米德华从电影上学来的,一人用枪顶着另一人的时候,被顶着的人如果说一句“你的保险栓忘记开了”,其结果总是被顶的人能成功反客为主,米德华不指望能从蔡国安手里抢到枪,只指望能有机会稍微反击一下,自己好歹有一米七八的个子摆在那里,比蔡国安高将近一头。
这句话刚说完,米德华马上感觉蔡国安的手抖了一下,但奏效的不是他这句话,而是跟他这话几乎同时出现的拉枪栓声。接下来,米德华听到了对话,说话的人一个是蔡国安,另一个女声除了加菲不会有别人,而让他震惊的是,他们俩的对话都不是国语。
米德华平生最怕两件事情,一怕闲着没事,二怕跟人扎堆,所以当初报志愿,坚定不移学了考古,为的就是将来去地广人稀的地方有事做,学二外也一样,那些热门语种,学的人熙熙攘攘踏破门槛,于是米德华毫不犹豫选了个几乎无人问津的亚洲小语种,以这语种为母语的国家又小又穷,没有任何经济和学业价值,恐怕只有两种人会去学,一种是翻译工作者,一种就是米德华这样吃饱撑得没事干的悠闲汉。
那两个对话的人一定不会相信,他们说的话,米德华竟然能听懂,连他自己也难以相信在学校里学的冷僻的二外,在这个偏远的原始森林里居然能派上用场。
“放下枪,否则我打破你的脑袋!”加菲说,她正常说话的声音很好听,这种亚洲小语种的发音很类似某种南方汉语方言,说起来也是一字一顿,有些先喉塞音米德华自己发出来的时候总是难听无比,而听加菲说起来却非常舒服。
“你究竟是谁?”蔡国安仍用枪顶着米德华,米德华感觉那枪筒在微微颤抖。
“你认识我十几年了,还不知道我是谁?你杀我父亲的时候,没想到过有今天吗?”加菲的声音充满鄙夷。
“我没有错,你为了你的国家,我也为我的。”蔡国安口气强硬,但嗓音也开始颤抖。
“真的吗?那么你发现金丝软甲的下落后,为什么没有向你的国家汇报?而是继续打着执行任务的幌子留在这里明察暗访?不过,你倒是隐藏得很好,让我们也找得好苦。”
“你难道清白吗?金丝软甲还不是被你们父女私吞了?你现在身上穿的什么?”蔡国安胆气好像壮了一点。
加菲笑了起来:“你真的这么以为?”
“难道不是?”
“真的金丝软甲早就去了它该去的地方,我身上穿的,不过是一件精心修饰过的避弹衣罢了。这个答案,你满意吗?”加菲悠然回答,与此同时,米德华听到一声枪响,接着是蔡国安的惨叫,米德华忙转身一看,只见加菲腰杆笔直,正举着一把手枪对着蔡国安,她举枪的姿势看起来很专业,左手托着右手的枪,头略向右偏;蔡国安捂着鲜血淋漓的右胳膊,胳膊肘处一个血窟窿正汩汩往外冒血。又是一声枪响,蔡国安的左手腕也出现了一个血窟窿,痛得他直接晕了过去,节省了第二声惨叫。连米德华都能看出来,此人的两条上肢等于废了。
现在又剩下米德华和加菲。加菲把脸前的头发挽到耳后,凝视着米德华,米德华也定定望着她,他知道自己的脸上一定堆满了疑惑,而加菲也已经看出来了。但米德华什么都不想问,他虽然很好奇,但他知道,这世上有些事情,知道得太清楚无异引祸上身。
“呃……我想,我该走了。”米德华开口了,虽然有些慌乱,“那个加菲猫玩具,留给你做纪念吧!”
加菲俯身从蔡国安怀里搜出日记本,拿出照片,只把日记本递给米德华:“那么这个就给你留作纪念,这是个普通的日记本,不会有人注意的。”加菲说国语的声音更好听,带了点吴侬软语的味道。
“谢谢……那么就再见啦!”
加菲笑了:“再见?你打算按原路返回吗?”她问得正是米德华心里正犯愁的,说实话,经过这么多折腾,他实在没有勇气再爬藤蔓走吊桥。
“那……”米德华又开始挠头。
加菲走近他,走得很近,近的能感觉到她的吹气如兰,米德华觉得脸开始发烧。“我有办法送你出去,只是得委屈你一下。”加菲踮起脚尖,在他的面颊上印下一吻。“你是个好人,好人一生平安。”她轻轻地说。
米德华望着加菲幽深的黑眼睛,禁不住双手托起她的脸,把自己的唇覆在那双眼睛上面,那双眼睛或许折射着不少难以言说的秘密,可此时它们却温驯地闭着,任凭自己亲吻。米德华的唇接着向下游移,最后盖在刚刚吻过他脸颊的那对樱唇上,他也闭上眼睛,感觉一滴眼泪从眼角落下,掠过加菲的脸,流到了自己滚烫的手心里。
“忘掉我,米。”米德华睁开眼睛,看到加菲举起手,优雅一挥,掌缘切向他的脖颈。
米德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医院里,昏迷的时候他并非全无意识,隐隐记得好像有很多人,还有类似直升飞机螺旋桨的轰鸣,但这些都太模糊朦胧,唯一清晰的记忆,是自己昏迷前看到的加菲那张泪水纵横的脸。
很多事情米德华始终弄不清,他一直不知道加菲的真名叫什么,一直弄不清她到底和猴子们在一起呆了多久,一直不明白她为何引自己去找她父亲的遗物,也不知道后来在报纸上刊载为“死于森林大火”的蔡国安究竟是什么身份,对于这些疑惑,他曾假设了很多可能,但再也没有机会去验证核实。自己的这次经历,似乎应该永远忘记,其实却永远都忘记不了。在米德华终于有一天能够回忆起这一段而不感到伤痛的时候,谈笑如初幽默如旧的他,还是会为其他女孩偶尔一次类似的回眸发怔,当然,发怔过后,依旧如常,生活永远得继续进行下去。
有一种伤叫有爱,
有一种刺叫无奈。
有一种咫尺叫天涯,
有一种铭记叫忘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