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1、平度之役 ...
-
平度州城内
“大帅,百姓转移得差不多了。”之前接令负责转移百姓的曹平应答道。
“附近村庄呢?”
尽管斩了小李将军,但卫含章指挥起李愚手底下的人毫不含糊。
“三日前各县衙就派府兵去督促了,现下过八成的人都已经撤走。”晏安对答,“田地里收割不及的粮食也都烧了。”
“嗯,告诉之前参战的兄弟们,许诺的人头钱不会亏待他们,那夜参战之人都先发一吊钱吧。”
卫含章面皮极厚,连邀请人吃酒,都能说出给人做东机会的话,使唤人更是向来不手软。但发钱不打寒碜就挺稀奇,这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过的都是一块铜板恨不得扳成八瓣来用的日子,哪舍得这么大方地发钱。
一吊钱在上京城差不多就够几人小聚时点几个荤腥,但参与一战就赏的,在这穷得叮当响的越国也算破天荒。
俞寒在想卫含章这厮真有先见之明,提前诓骗了几个家底厚实又大度之人。这次,若不是有宁相不遗余力地调度军饷和张家、叶家等的捐赠做后盾,怕是没那么容易让这些懒散惯了的兵痞子们亢奋起来。
“曹平。”
“末将在!”
都是拿刀枪之人,经过那夜的酣畅淋漓后,这些连退百里,让三县于人手的残兵败将似乎又被注入活力与精气神,脸上焕发出光彩,仿佛看见了胜利的希望。
“我信你,此番有重任,你敢接否?”
卫含章神情未变,语调依旧,只是将眼神递到曹平面前,给人一种自己是他信任爱重非常之人的感觉。
曹平老大不小,竟跟个小年轻似的受不住大帅蛊惑,连卫含章要他干什么都没问,便把自己卖了个精光,还满面红光,壮怀激昂,“末将万死不辞!”
“我点八万人马与你,你先去青州安顿百姓,屯备粮草,修筑防御工事。但只给你十五日的时间,可做得到?”
卫含章开口就是八万人马,还端着稳坐钓鱼台的模样,仿佛他手里拿的是百万雄师。
这“爱重”来得过于猛烈,曹平一下子有点接不住。
“大帅?”
卫含章的军报言拢了东南的十万兵马,但谁都知道那大概是官样文章。
表示我暂时还撑得住,要是再努努力就有极大的可能获胜。好哄得朝廷看到希望,然后该增兵增兵,该送粮草送粮草,断绝一些人心里成日想着的那套苟且偷安。
就算真有十万人马,一旦给了曹平八成,那平度也差不多就成了空城。
以一空城敌二十万兵马,面对一心以拿下上京为目的吴军来说,卫含章就是把空城计唱出花儿来,吴军怕也是更愿意拿他那张号称三军头牌的脸来祭旗。
行军用兵,不到万不得已,忌背水一战,忌兵行险着。
何况卫含章这一计显然连“险”的那个圈儿都要装不下,叫一白丁听了都得赞叹一声,八成是活够了,急着过奈何桥。
好在卫大将军有点自知之明,没有强迫在座智力水平正常的人,跟他一路上道。
“诸位在座的将军,我不强迫你们。守平度是为青州挣防敌工事的时间,去青州亦是战敌之要计,哪边都不轻松,亦都会流血殒命。诸位选吧。”
卫含章的这话润了点色,听起来顺耳些。但实际上就一个意思,早死晚死都得死,选吧。
人有求生之志,如有可能,哪怕晚死一秒也是好的。
但卫侯的话撂这儿,他还一派自在轻松地含着笑,很难不让人怀疑其中有诈。
“我随大帅在此。”
俞寒倒没多想,他本是西北军的人,和卫含章并肩作战多年。别说他是要作死,他就是去送死,俞寒也不觉得自己跟着有错。
“我,我也随大帅在此。”晏安犹豫了一下,又开口,声音紧绷。
李愚留下的几位副将也纷纷表示誓死追随侯爷。
笑话呢。
卫含章初到之日,提前一步独自偷摸进营,大小角落晃荡了圈。见着了赖地上不起的、余勇可贾和战友骂战厮打的、喝小酒的、哼歌儿的、密谋如何溜走的,百花齐放、五彩缤纷比那戏台子上的猴,耍得都要精彩。
就是没几个在修检兵器、巡营布防或者友好正常的演武练习。
那一番“败军”之容,滋味纯正地大开了卫大将军的眼界,嫖姚侯秉持着不是自家人不好责怪的人情世故,决定给大家再加道开胃小菜。
他当即就把掌着李愚军令,首先带着众人溃逃的小李将军提溜到大军前,祭了旗。
又公布了凡斩吴军一带甲人头,赏一吊钱;整队杀敌上三十者,整队记功,统赏百两白银,斩上百人者可得爵……
当然,同时还附带着,私逃者斩、劫掠百姓者斩、抢功惫懒者斩等一系列之前在李愚等人手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是想想办法破破钱财,就能混过去之事的严苛之罚。
赏罚重令一下,谁还敢拿脖子去试试卫大将军的刀钝没钝?
毕竟这人可是先杀李小将军,再给朝廷打的报告。
制定以鬼神为号,拿吴军人头恐吓吴军的战术方针时,也没问询过大家的意见和伦理纲常允不允许。
相当典型的独夫做派。
拱立起的是卫侯的一言堂。
脱离开上京城,卫含章一握刀便发现,多年随身的东西刻入骨血。他始终没低下的头颅,让他捡起卫侯的甲胄,似乎格外容易。
有那一战,大家的心理建设已经达到了顶峰。卫侯再有任何指令,越军的接受度和执行力都会予以相对满意的答复。
管是扔人头还是撒纸钱。
言出法随,令行禁止。
“你们想让我们曹将军一人担此重任么?晏安留下,其余都去青州。即刻去点兵整队,趁着天色,我还可以送一送你们。”
卫含章这会儿却异常的好说话,神色都是温柔的,还起身拍了拍曹平,“曹将军,都交由你了。”
曹平感动非常,瞬息之间目含泪光。
看起来像是可以抱着卫含章的大腿来段万儿八千的直抒胸臆。一述在他心目中卫侯的英明神武,他滔滔不绝地敬仰之意。
“去吧。”卫含章却不准备给他留发挥的时间和场地,直接驱人。
“是。”
众将都起身整肃又飞快地去整编自己的队伍。
卫含章在俞寒起身时,叫止住了他,“俞寒,你稍等,给你讲讲统计自愿留下的兵卒们的事。”
等那些将领们走远,俞寒将房门关紧,并确保外面守着的都是从西北带来的亲卫后,道,“怎么了?”
这人单独留他,肯定不是为着这种不需卫含章多吩咐俞寒就能做好的事。
他一转身,发现那人将上身的甲卸了,上衣也脱了,半偏在椅上眯着眼,一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过来,帮我把这铁片挑出来。”
“你......”
这人先前领兵飞袭吴军,赤手纵马抢夺火统,后又布策谋划,半点看不出异样。他是什么时候连甲都新换了一副,也没人知道。
“别声张。你以为还在西北呢?快点。”
俞寒看着那人左肩胛骨处看不出好肉的样子,吞了口唾沫,“我去叫军医。”
“回来。俞寒,你知道这群衰兵弱将前面不是有个金萝卜吊着,后面不是我这个恶鬼在盯着,他们比吴军还能散。我好不容易糅合成这样,你要去坏我的事吗?”
这人两手垂着,又是这副模样,该气势有亏,但偏生他目光凝实,一副不是找人帮忙,而是讨债的样子。
“我没给人......”俞寒的手在抖。
“今后就有了,不想再说第三遍,快点。”
......
“我挑不出来,大帅。”俞寒能稳握重弓射远箭的手在哆嗦,喉口发出非人声的呜咽。
军刃上的血反着寒光,晃得人眼生疼。
卫含章看他那就差没掉泪了的样儿,仿佛拿着刀的人是自己,要被霍霍的是他,“蠢货,挑不出来就再划开一点再挑。”
......
“嘶”,卫含章靠在椅背上,闭眼低头笑了起来,“这不挺好?”
俞寒拿酒冲洗了他的伤口,再涂抹上金创药,赌着气用干净的棉布狠扎了几圈。
“参片。”
俞寒翻了个白眼,然后任劳任怨地扔了两片进他嘴里。
这货还是赶紧滚回西北,恶心周浵那家伙去吧,别在这儿碍自己的眼。
毕竟跟着卫大将军混饭吃,没有个十项全能,加耐抗耐造,多寒碜。
稍微不注意,不是心力交瘁就是魂飞魄散。
卫含章嚼了参片正起身子把衣服拢上,“等会儿去找陶大夫,拿幅药。就说是我这几日,日夜行军,气血不足,让他开幅调气色的药。”
“只调气色?”
俞寒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十足地想再捅他一刀子。
卫大将军可能是磕了点参片,又有了精气神,开始半开玩笑半安慰人,“这最重要,我若顶着一副病死鬼的样子,下面的仗也就不用打了。对了,朗照,再帮我找件衣服。”
就是安慰得有点隐晦,俞寒只听出了他要上天和把自己当老妈子使唤的意思。
“你知道我上次去拿药,人陶大夫怎么跟我说的吗?”俞寒转过身去麻袋中给他翻衣服。
“你们又在私下里编排我什么?”
参片的味儿在口中下去些后,卫含章提了口气,三下两下剥了之前染血的衣服,套上这件还算干净的,将甲也重新披上,然后笑着看向俞寒,俨然一副白面将军样。
“大帅,您讲点道理。那叫编排吗,人陶大夫说,您这么个神仙吃什么药?您那参片不是包治百病吗?我觉得挺对,望闻问切都是我干的,人大夫还得听您的吩咐开方子。”
“等着,我找着机会给他穿小鞋。”卫含章煞有其事地笑着点了点头。
俞寒拿着用烈酒擦拭过一遍的尖刀,真的很想给他一刀。
“对了,拿纸笔过来。”
俞寒只得把刀别在腰上,又给他磨墨铺纸。
那人沾墨后就笔走龙蛇,行云流水地铺写了几行,末了还洋洋自得于他那大放厥词的内容。当俞寒以为他结束了时,卫含章将纸推到他面前,示意他吹干封装,然后又抽了一张纸来,又落墨着写。
结果第一封竟还恭敬些,知道加上尊称敬语,没变边儿了还有句,“恭请陛下圣安,臣卫含章敬上”。
第二封,就有点不是意思了,以缚云二字打头,用推荐别的男人作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