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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日月重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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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会诡异的如同寻常般顺利,没有人对于宁怀沙和卫含章最晚前后脚步入朝堂表示异议,也没有人对于堂上缺失的君主提出疑问。
连往日嚷嚷的最厉害的武将群体,都在卫含章就位的瞬间平宁下来。
这很怪异,当昭定帝在之时,他其实是对整个朝堂有近乎全盘的掌控,但他从那台阶上下去了,似乎也不影响朝廷的运转。
机器的运转,就是这么奇妙,究竟哪颗钉子无可替代,只有拔一拔,试试看了之后才知道。
于是众人从接下来的春闱,聊到对吴事宜,再到东南之安,又谈到新君即位登基,转折顺畅,过渡丝滑,似乎无一丝一毫的不对。
满堂都是聪明之人。
没有人站出来为如今的太上皇多说两句什么,类同当年没有人站出来给一个试图在朝堂上一人驳诸公的小孩儿说话一样。
宁怀沙对于朝堂上要论什么,心中早有章程,最大的注意力,都拿去观察右列之首的那人了。
往日众人依旧会走一个形式,皇帝不在,但跪下呼号“吾皇万岁”的流程少不了。
众人如同念咒语,说顺口溜一样的过着那句话,实际上,除了上下两翻的嘴皮子以外,有几层的心意,只有自己心里清楚。
卫含章看起来似乎比别人更加的不走心,他只做了个跪下的动作,甚至嘴上都没有敷衍地动那两动。
但由于某个家伙全程的心思都牵挂在了那人身上,再加上地理位置的优势,宁怀沙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卫含章起身看向御坐之时的神情。
卫侯的表情管理能力相当强,哪怕下一秒疼死了他也能笑,同样,不需要多余神情的时候,他的眉毛丝儿都不会动一根。
此一时,卫含章的表情和他下马车之后,和他进殿之前,甚至于和他最后在马车上的那几分钟差别都不大。但是宁怀沙能捕捉到,那人扫向上位一眼之后,周身的气场变了。
黑风乌云顷刻而至,艳阳天不复存在。
他痛苦。
是不可否认的痛苦。
或许是瞬间来的头疼,也或许是多年本能被逆反的难受,亦或许兼而有之,又或只是上首之座没有了一个姓左的人,这样简简单单的道理。具体是什么宁怀沙摸不准,但是卫侯此刻的状态一定和外面的苦雨凄风一个色调。
及至此刻,宁怀沙才大致感觉到了卫含章对他的爱意有多么的汹涌与深刻。
他在逾越道德底线,挣脱固有枷锁束缚的来爱我。
纵使我走了九十九步,都不及卫含章迈的那一步脚付出的代价大。
因为我喜欢卫含章是本能,但我家将军违逆了秉性来喜欢我。
卫含章伫立于堂,他从忧虑有人当朝要跳出来与宁相过不去,到渴望有一两个人出来,指着自己的鼻子骂几句背主不忠,呼喊几声坚决拥护昭定帝。
但俱都没有。
平顺的朝堂告诉了卫侯一个悲哀的事实,就是如果自己真不去发声的话,没有人会愿意做那一个马前卒。
而自己如若要说点什么,做点什么的话,今日是最好的时机。
立在这儿,卫含章就知道,他有办法再拥立起皇帝。
其余人不说不闹,其实也相当好理解,当此朝堂,除了自己没有人再能捍得动自己左侧那人的掌控。平静的水流之下,或许有暗潮,但若无领头之羊,那些微小细流,终究暗哑无声。
众人呼号的哪里是卫侯,呼唤的是卫侯的态度。
倘或卫侯坚决要做某些事情,自有义愤填膺之士赢粮景从,而若卫侯无动于衷,那么余下人也顺水推舟就是。众人拥护是皇帝,而非哪个皇帝,维护的是江山社稷的平稳,不论哪朝的宗庙。
陛下,实在抱歉。我亦是众人,我免不了俗,我不希望上京城再受一次烽火了。
同时,我卑劣自私,实在想,同时保下您和缚云的命。
倘或九天之上真有神明,要惩罚毁信背道之人,我绝不推诿。
俞寒站在这人身后,不仅注意到了宁某人频频瞥向这头的目光,还关注着右列武将群体观察卫侯动向,蠢蠢欲动的态势。
卫含章啊,你可莫要再犯傻,毕竟我们这些蠢货,是真听您的话。
......
“京城布防如何?”
朝会结束,显然同宁大相公设想的两人欢欢喜喜回侯府,有相当大的出入。
他直接掉头冷脸走人,推拒一切来浪费自己时间的问题,但卫大将军却几乎来者不拒,以至于和人一起回家的想法看起来遥遥无期。
直到白七实在看不下去那出,漂亮丞相试图跟踪武将群体的戏码,过去找事儿般地拉走了宁怀沙。
“乌蕨,别闹,我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宁怀沙给自己找了个像样的理由。
“相爷,个人觉得您的武功身法要想瞒天过海的话,还得再练练。”刚才他没有被揍,一定是因为卫侯不知道按住了多少个人的手的原因。
宁怀沙,“......”
宁大相公抱臂倚在阑干处,还给自己找着理由,“天气不好,含章不适合在外面久呆。”
“不成,得让人给他送些暖具。”
“也不行,他手上的伤还没有好全,这会儿不能抱太重的东西。”
宁怀沙兀自叨叨,“还是尽快回屋的好。”
宁某人居然也有罗里吧嗦的一天,白七无语,“不咎,侯爷他不是不能自理的小孩儿,也不是养在屋子里的娇花,没那么不堪弯折的。”
所以这家伙究竟在瞎操什么心。
“那要是我家将军出了什么事,你赔我?”一涉及这种事,宁怀沙就控制不住他的语调。
这人能不能稍微注意一下场合与地点,下朝的官员都还没走完,要是哪个刚正不阿的史官听了去,改日就提笔写下:及至散朝,宁相与御史白七密语,然骤然发疯,言,若吾家将军逢不测,汝赔之。一类的话。
那自己一定是不会背这黑锅的!
偏生远处的卫含章不知道是不是还正巧呛了风,弓腰连声地咳嗽了起来。
一个将军当场就红眼不干了,那家伙究竟在犬吠些什么?难不成卫侯因为不忍看见京城动乱,而暂时的妥协,他还能蹬鼻子上脸?
俞寒伸手帮卫含章拦了一把那上头的人,“刘将军,侯爷他有话要说。”
卫含章撩起眼帘,他真是谢谢了这一群的人。
“确实不好。”
那位刘将军登时受到了鼓舞,他就知道卫侯决计不会允许小人嘚瑟的。
“唉,让我家里人担心了,确实不好。那大家到这块儿就散了吧?有什么事,我们改日再聊。”
“???”
“!!!”
“......”
“走啊,大家怎么楞在这儿?这块儿风大的。”
卫含章状似不觉他扔了包点燃的巨量火药包到众人之间。
未免大家调转过来的拳头都砸到了卫含章身上,俞寒赶紧站了那人身边,还帮他抚了抚后背,“冷静冷静,侯爷他现在就是个病秧子,不抗揍。等我送他回府上休养十天半个月的,再来与各位将军切磋。”
卫含章配合着继续咳嗽。
扶他上了马车,俞寒任由他在那儿靠着躺尸,自己捧出了本集子看。
“风禾,其实可以不说的。”
知道他什么意思的卫含章,捞过他手里的册子就给在了他身上,“厉害了啊,俞朗照,知道把我架到火上来烤了,还在这儿卖乖呢。”
“诶,小心点,老师给的诗词集。”俞寒见他不甚爱惜地卷了就来招呼人,连声劝止,倒是不害怕挨那两下子,就怕把本子给弄皱了。
“侯爷,您冤枉好人。我就只说了您有话要示下,哪儿知道您要给大家分享那么件大喜事呢?”
俞寒心态良好,先顺着他的手看清楚了书册没有大碍,才为自己辩解。
卫含章点点头,“天下无不透风的墙,他们总会知道的。”与其让人臆想多思,不如一开始就明示坦荡无畏的态度。
顺手翻了几页来看,发现这人还真够有闲心的,这些酸话他是半个字都看不进去,“喏,给你。”
“你不多看看?大都是今年进京的举子们的诗作。”
这批举子从运数上说是有够倒霉的,可能才过了个大年就风雨兼程地赶到上京城,谁知还能遇到兵祸。
有仁人心的江老先生还收留了几个无家可归的年轻的子弟,但他的宝贝学生显然就没有那样的好心肠,卫含章坚信鲜血尖刀里出硬骨头,有这一场对于那些人日后为官未必不是好事。
“不看,等榜单出来了,是龙是凤自见分晓。”卫含章继续仰头靠在车厢上,突然想到什么,“对了,里面有没有个叫沈秦的小孩儿?”
“有,冀州人士,文风晓畅,意境隽永,志向辽阔,是个可造之才。你见过?”
“有一面之缘,说话中听,长的。”卫含章接到了俞寒的白眼,赶紧将快到嘴边的“漂亮”两个字改口,“端正。”
“你就以貌取人吧。”俞寒觉得这人耐造到不需要半点安慰,原还存着的怜悯同情之心一扫而空,深觉白为他担心这么些时候了。
结果又看见他靠在那儿,好像在沉思些什么。心里一闷,这人不会是一直在强颜欢笑吧?
就听那人道,“啧,跟我家那位大美人儿比还是差远了。”
“滚吧你!”
俞寒不想再跟他废话半句,垂头看书,不搭理人了。
过了一会儿,搭顺风车的俞寒发现这条道不是去侯府最近的路,“风禾?你人这么好,要送我去我家?”
“哦,不是,打算去相府呆两天。”眼含笑意的某人明白着就是告诉他,少自作多情。
俞寒,“......”
“那你为什么不等相爷一脚?”
俞寒不生气,俞寒好脾气。
“哪儿能都歇着呢。让他为家里赚银子去。”
书册上的字瞬间扭曲了起来,或许他就不该上这辆车。
......
于不远处看了全程的白七不得不叹服宁怀沙的手腕,“你故意的,好手段啊。”这不,人家现在就是名正言顺的卫侯家里人了。
“胡说八道什么。”无心之失,却又敲到了宁怀沙的心坎上。
“乌蕨,你以后提醒着我一下。侯爷他人实在是太好了,我怕我真忘了自己姓什么。”昨日江老先生面前,今日金銮殿前,连着两日的失误,足够让人警醒他实在是心神松散,有些放任自流了。
但天下还未太平,此时讲高枕无忧为时尚早。
能有敲打宁某人的机会可不多,白七毫不犹豫地满口应下,“好啊。但我不信你真没使过手段。”追求一个寻常的姑娘,都要费点心思,何况宁怀沙喜欢的那位呢。
望月摘星,怎么可能不使手段。
宁怀沙并不讳言自己动了颇多心思,“我对侯爷使的最大的手段,就是不使手段。为此,我可是使尽了浑身解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