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第 12 章 ...
-
陆南祁这一问,倒像是在质问自己。
休休哪里有什么回应?
这个贪吃鬼只顾着盯住陆南祁手里从冰箱拿出来的鲜美食物,叼在嘴里的铁碗几乎盛了五分之一的口水。
陆南祁觉得自己确实魔怔了。
他无奈地看着休休傻乎乎等着开饭的模样,暂时放下了怀疑的念头,认真清点好食材后便着手为休休准备丰盛的晚餐。
然而客厅却不适时响起了急促的电话铃声。
陆南祁找到抹布擦干手,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迟疑地接起电话:
“队长,什么事?”
对面是王队的回应。
“哦哦,小陆啊,是这样的,近期有个志愿团队组织了一个去城东精神病院的爱心活动,团队的负责人是我朋友,他怕那些病人一时失智控制不住伤到志愿者,所以拜托我找位得空的民警帮忙保护一下。”
“你这几天正好轮休吧?活儿也不重,我可以按你正常上班算工薪。”
陆南祁一个人待在家也觉得无趣,再加上好说话的脾气,平日里定然早就应下了。
但是如今家里还有个休休需要照顾,他不免犹豫了一阵:
“队长,可以带狗去吗?”
“只要保证狗不咬人,带去也是没问题的。”
“好,那我到时候准时去。”
陆南祁挂断电话,冲休休挑了个眉,语气压抑不住窃喜:“休休,我们明天去外面玩儿。”
休休这话倒是听懂了似的,摇起尾巴兴高采烈地在餐厅转圈,蹦蹦跳跳难掩激动。
陆南祁第一次觉得,托休休的福,家里难得如此温暖热闹。
三年前,师父的一纸调令让他孤身一人来到不熟悉的清安,他没有丝毫的怨言。
尽管出乎意料碰见了林江白这个多年的老朋友,他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丢失了什么。
没有房贷、车贷的压力,能够生活在清安这个宁静的小县城也并不算糟糕。
东川和清安,其实哪个都不是他的老家,所以不管在哪,对他而言不过都是一样的客乡。
至少他以为自己会这么想。
可是这三年待下来,陆南祁依旧觉得孑然一身的孤寂。
冗杂重复的工作,日复一日的民众争执,平淡的日子渐渐吞没了他的激情。
他也曾叩问自我,却在心里找不到任何的欢喜。
他只觉得,受伤的那段时间,带走的不光是三年的记忆,还有自己爱的本能。
仿佛时光在眼前川流不息,繁华生死往复,所有人都绕过自己,往身后走去。
偏偏留下他一个,处在最热闹的中心,却仍然寻不到归处。
可是陆南祁不知道,自从那天晚上休休的铃铛声,时隔三年在他面前再度响起时,自从那双眷恋的双眸依旧烧着炽热的爱意望向他时——
他所有的不安和伶仃便都有了解释。
-
出于避免引发患者情绪激动的考虑,陆南祁这天穿上了便服。
志愿团队里的大部分都是大学生,陆南祁长相清秀干净,身材高挑,不免引得其中一些年轻的小姑娘投来欣赏的目光。
有几个鼓起勇气向他询问联系方式,却被他不解风情地委婉拒绝了。
另外几个胆小点的,就借口摸休休靠近他,双膝半蹲,只敢偷偷瞄几眼。
陆南祁的眉毛偏粗,放在这张气质浅淡的脸上竟也丝毫不违和,反而给他增添了符合警察身份的正气。
两瓣薄唇常常就是挂着微笑,温柔地望着对方。
优越的皮相总是能吸引人多看几眼。
因此所里只要有什么需要露面的宣传活动,领导们都喜欢拉上陆南祁作为派出所的门面。
一行人跟着负责人和对接的医务人员进入医院内部,陆南祁则牵着休休走在队伍最后,以防突发情况。
可能是被某些影视误导,真正的精神病院其实完全不像电视剧里渲染得那么恐怖阴森。
整洁干净的装修,和正常的医院没有两样。
刚进去不久,正巧赶上病人集体做操时间。
这些穿着病号服的成年人们,跟随律动十足的音乐,竟像个手脚不协调的孩子一样,歪歪扭扭跳着奇怪的舞蹈。
他们一个个欢声笑语,笑声干净得没有一丝瑕疵。
陆南祁觉得,比起社会上的勾心斗角,这里的病人们似乎更加懂得生活。
医院不算太大,众人一路紧随医护人员,没花多少功夫就来到了娱乐室。
志愿者们此行的目的就是用画笔陪伴这些想象力丰富的病人,让他们自己画出自己人生的色彩。
陆南祁觉得活动意义非凡,诚恳询问负责人自己是否能加入。
负责人听了自然很乐意,立刻从包里拿出多余的画笔递给陆南祁。
陆南祁接过道了个谢,便牵着休休找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
病人还没到,负责人就让志愿者们可以自己先画着玩。
陆南祁一时也想不到该画些什么,于是左一眼右一眼地对着休休画了起来。
只不过他实在没什么艺术天分,简简单单的几笔也能画得东扭西歪。
他自己都有点不太好意思,只是稍微抬起一角展示给休休看,果然换来了休休幽怨的目光。
陆南祁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真不好意思啊,我实在不会画画。”
他又拿起画纸左看右看,无论怎样调整角度也改变不了难堪的画技。
配色就先不说了,单单几根简单的线条都没能画直。
陆南祁对此没了办法,无奈叹气道:
“哎,要是你主人在,应该能画得很好看吧?”
陆南祁虽然从没见过程衿画画,但从她做出的糕点摆盘设计来看,便不难猜出她是有艺术天分的。
中式糕点用料比西式糕点讲究,但是造型却远远不如西式。
可程衿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运用一些小装饰,令原本朴实无华的糕点看上去高端大气。
陆南祁能从中看出程衿全心全意的热爱。
他觉得,人生能够找到为之付出一切的事业,无疑是一大喜事。
程衿在他眼中,一直都是一个坚决勇敢的女孩。
“画得真丑。”
一声刻薄的批判从陆南祁头顶响起,他抬头一看,发现是医护人员带进来的病人。
这个病人倒是比刚才在外面见到正在跳舞的那批在年纪上小了许多,看样子约摸只有初中大小。
而且明明是个女孩子,却被剃了个方正的板寸,可惜了她红润的面色,如果蓄起长发,应该也会是一个标志的小美人。
陆南祁赶紧起身让位,迅速收拾整齐刚刚他用过的彩笔,仔细摆放在女孩的手侧。
“应该要这么画才对……”女孩拔出一支红色的彩笔,用牙齿咬下笔盖便着手画起来。
陆南祁没想到这么年纪这么小的一个女孩子运笔却潇洒自如,颇有大师风范。
没画几笔,女孩就干脆利落地盖上笔帽,举起画纸朝陆南祁炫耀:“这才是优秀作品。”
陆南祁本打算一览风采,怎知定睛一看——
画面上就随意地用几个方框当作身体,几条短线当成手脚,简易到连尾巴都没画上去。
但是画纸后的女孩却一副胸有成竹的自信模样,让陆南祁实在不愿打击她,最后只能昧着良心强行夸赞了几句。
女孩听到夸奖,得意得哼哼了几声,转头将自己的“大作”重新铺在桌面上,傲娇地说道:“这下见识到了吧?我要给它盖上我自己专属的印章。”
可是女孩摸遍了全身也找不出她口中所说的印章,一时间紧张得东张西望,面色变得通红,额头几根青筋猛然爆了出来。
“不见了……不见了!!”
陆南祁见她状态不对劲,刚想伸手轻拍她的背以抚平情绪。
结果女孩突然站起,不断在桌前徘徊,凳子直接被狠狠推到角落。
陆南祁无意中看到女孩估计咬破了嘴唇,淡淡的鲜血从唇周流了下来。
他见情况超出可控范围,急急忙忙找到外面的护士寻求帮助。
好在护士们都经验丰富,手法熟练地引导女孩呼吸,不一会儿她的情绪便逐渐安定下来。
护士耐心询问女孩情况:“念念,告诉阿姨发生什么了?”
“我的东西丢了……我的东西丢了……”
护士下意识看向陆南祁,陆南祁怕惊扰到念念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情绪,只和护士对了个“印章”的口型。
护士立刻领悟他的意思,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只有大拇指长短的小印章,放在手心展示给念念看:“没有丢呀,这不是在这呢吗?”
念念一看到印章就彻底冷静下来,一把抓过印章,拼命在纸上连盖了好几个名字。
陆南祁就这样站在旁边,被这一突发事件吓得一声也不敢吭。
身边的护士长看见他紧张的表情,语气平淡解释道:
“念念是个焦虑症患者,十岁的时候就被送进来治疗了。”
“她家长之前逼得太狠,一家人都没想到最后成了这样的结果,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焦虑症一发作,她就会开始不停找印章,据说这是她过世的外婆亲手刻给她的遗物。只不过印章太小,我们为了能及时安抚她的情绪,私下找人多刻了几个相似的,以备不时之需。”
陆南祁呆呆看着躺在护士怀里逐渐平静的念念,心中感到难以压制的心疼。
不知道念念什么时候重新清醒过来了,她手上反复摩挲印章表面,眼神直勾勾盯着陆南祁,慢慢吐出一句话:
“叔叔,你也丢东西啦!”
陆南祁对她这淡淡的一句不明所以,正打算弯腰问她个所以然,门外却忽然响起叫喊。
“快抓住他!”
陆南祁反应敏捷,急忙冲出门外,左右张望寻找目标。
不料他顾前不顾后,竟直接被发了疯的病人从背后狠狠撞翻,滚了一圈倒在地上。
休休护主心切,不顾命令发了狠地狂奔向闯祸的那人,一个飞扑成功将其制服。
周围的医护人员赶紧围了上去,动作麻利地为患者注射镇静剂。
娱乐室里的众人也陆续跑了出来,纷纷围住陆南祁好心询问他的状况。
念念也跟着出来了,她好不容易挤到中心,却见到陆南祁一脸痛苦地撑着头跪在地上,只敢木木地蹲在他的前方。
周围时不时响起关心的声音:
“警官,你没事吧?”
「“警官,你没事吧?”」
陆南祁只觉得此刻头疼欲裂,陌生人的关心在脑海中天旋地转,眼前模模糊糊出现了一个他不曾见过的场景。
唯一熟悉的,就是那阵在他梦中出现无数遍的木质香气。
在这片如同浓雾一般的迷离中,一位看不清样貌的女孩半蹲在他的面前,声音轻细:
“警官,你没事吧?”
陆南祁艰难抬眼,朦胧间感到远处还有一条白狗直直望向这边。
陆南祁晃了晃脑袋打算看个清楚,怎料画面被这一晃反而消散了许多。
不行!
陆南祁知道这一定是他忘了的那些记忆,这次他不愿再轻易放手。
他抱着头拼命回想,即使脱力也不停追赶脑海中即将消散的那束光芒。
终于,在光芒中他第一次清晰看见了女孩的面孔——
当那双熟悉的杏眸重新倒映在他的双眼之中的时候,他心头微微一怔。
陆南祁从中清醒过来,视线对上念念,嘴角勾勒出一抹勉强的弧度,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也难掩眼底的疲惫和哀伤:
“念念你说的对,我也丢了很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