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之主饲养手册》唐浅墨

1、第 1 章

　　青阳学院，二月仲春。

　　讲台上的高数老师在黑板上写着复杂的运算公式，教室里的大学生们埋着头奋笔疾书。

　　沈洺坐在窗边，明亮的阳光透过玻璃，投照在少年如雨后春笋般挺拔的身形上。

　　“好饿啊……好饿……”

　　突然，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低低响起，吹来一股阴冷潮湿的寒气。

　　一个带着腐臭气息的浓稠黑影从沈洺身后爬了出来，缓缓包裹住他的桌椅，然后蠕动着爬上他的双腿、腰间、肩膀，最后把他的视野尽数遮挡。

　　沈洺瞳孔微微收缩，却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一般，轻轻敲打着手中的签字笔，面色如常地看向前方。

　　“好香……好香……想吃……好想吃……”

　　那个声音里带着无尽的贪婪和疯狂，在沈洺耳边幽幽呢喃，然后一根漆黑枯槁的手指从黑影中伸了出来，直直刺向沈洺的眼球。

　　沈洺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黑影锋利的指尖，他呼吸顿了顿，突然向后推开椅子，猛地站起身来。

　　包裹着他的黑影无法阻挡他的动作，沈洺站起身穿透黑影，突然照来的阳光刺得他眯了眯眼。

　　讲台上的年轻老师皱了皱眉：“沈洺？你有什么事？”

　　“老师，我──”沈洺抬眼看了看黑板上的公式，镇定说道，“这道题还有更快的解法。”

　　老师狐疑地转头看向黑板：“有吗……？”

　　沈洺不等老师思索出来，直接离开座位，大步走上讲台，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起来。

　　被他挤开的老师本来还有些恼怒，可看到他新奇却流畅的运算过程，不由怔了怔，露出夹杂着恍然和赞叹的复杂神色。

　　此刻时间已近中午，阳光正好，教室里全是朝气蓬勃的少年们。角落里的黑影想要追上沈洺，必须穿过布满日光和阳气的走廊，一般这种情况下，邪祟们都会知难而退。

　　可是这次，沈洺却碰上一个为了口吃的宁愿不要命的硬茬。

　　黑影忍受着烈焰灼烧的痛苦，在地面缓缓蠕动，向着讲台的方向爬了过来。

　　“好饿……想吃……想吃……”

　　沈洺察觉到黑影的动作，背上出了一层冷汗，指节发白，几乎要将手中的粉笔捏碎。

　　一旁的老师见他写完了解题过程，却仍然站着不动，便开口说道：“沈洺，你这个思路很新颖……要不，你给大家讲解一下？”

　　“好。”

　　沈洺缓缓放下粉笔，转过身来，面向教室里的同学们，和已经爬到自己脚边的黑影。

　　不要动。

　　不可露出破绽。

　　不能让其他人看出自己的不同。

　　沈洺吸进一口微凉的空气，把声音里不安的颤抖压制下去：“这道题解题的关键是──”

　　黑影冰凉黏稠的触感贴上他的脚踝，缓缓爬上了他的双腿。

　　“运用三角函数和差化积公式……”

　　黑影盘踞在他腰间，蠕动着攀上他的胸口，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

　　“……但是我在这里，构造了一个辅助函数……”

　　黑影环绕上他的脖颈，缓缓收紧。

　　“……然后……”沈洺浑身冰冷，面色发白，几乎要呼吸不上来。

　　突然，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身前响起：“滚！”

　　电光一闪而过，包裹着沈洺的黑影瞬间发出尖锐刺耳的哀嚎声，这声音太过惨烈，沈洺忍不住倒退一步，捂住了双耳。

　　一只有着锋利尖爪的大手将黑影一把抓住，细密的雷电从指间泻出。

　　黑影痛苦地在他手中扭动起来，一股股黑烟腾起，眨眼间黑影就消散成尘埃。

　　沈洺放下手来，看向身前来人。

　　可他身前的，并不是人。

　　沈洺身前站着一个两米多的高大妖怪，暗紫色的犄角盘踞在他头顶，身后一对漆黑双翼拖在地上，再配上他冰蓝色的瞳孔和长长獠牙，看上去狰狞可怖极了。

　　妖怪似乎注意到沈洺的视线，低头看了过来。

　　沈洺连忙移开目光，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后面的解法很简单，应该不用我给大家赘述了。”

　　下面的同学们露出茫然的神情，一旁老师却注意到他刚才一瞬间的踉跄：“沈洺，你身体不舒服吗？”

　　沈洺摇了摇头：“我没事。”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下讲台，坐回了座位。

　　等沈洺再次抬头，讲台上的妖怪已经不见了踪影。

　　沈洺缓缓吐出一口气，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却搅动着着激烈的暗涌。

　　他放在桌下的双手慢慢握紧，不受控制一般轻轻颤抖起来。

　　沈洺从小就能看见一些超自然的存在，有的是死状可怖的鬼魂，有的是奇形怪状的邪祟，有的是狰狞凶恶的妖怪。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曾经和身边人说起过这些存在，可换来的只有嘲笑和怪异的目光。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表露过自己的不同。

　　他要么视而不见，要么拼命忍耐，幸好大多时候，这些邪祟对他并没有太大兴趣。

　　可随着他年纪渐长，出现在他周围的邪祟越来越多、越来越强，甚至偶尔会向他伸出魔爪。

　　沈洺上中学的时候，一只妖怪在学校里缠上了他，血盆大口咧在他眼前，随时都能把他咬烂嚼碎，吞进肚子里。

　　沈洺不敢让周围同学发现他的异样，吓得浑身都僵硬了，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深陷在恐惧和绝望的深渊里。

　　这时，一只长着犄角和黑翼的可怕妖怪出现了。

　　妖怪用一只手就捏死了想要吃掉沈洺的妖怪，然后没说一个字，转身离开了。

　　那个时候，沈洺才第一次知道，原来邪祟是可以被杀死的。

　　沈洺开始有意试探那些邪祟的弱点，学会如何不动声色地躲避它们，甚至引诱它们走向灭亡。

　　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情况下，他学会了自保和反击。

　　他再也没有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那只救过他的妖怪也再没有出现。

　　直到今天，他身边竟然出现了不害怕日光和阳气的邪祟。

　　一直以来，沈洺苦苦支撑着日常生活，仿佛一步步行走在悬崖峭壁，如履薄冰。如今突如其来的变故，更是让这片脆弱又虚妄的现实布满裂痕。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轰然破碎。

　　沈洺冷着脸收好课本，独自一人走出了教室。

　　班级的同学见他走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起来。

　　“沈洺天天脸都是黑的，看上去好吓人。”

　　“是啊，上次我跟他说话，他就直勾勾地盯着我身后，可渗人了。”

　　“我们年级难得有这么个大帅哥，结果一点也不合群，可惜了。”

　　“要不你去问问他的联系方式，说不定能让冰山融化呢？”

　　“呸！要去你去。”

　　“哈哈哈哈哈！”

　　二月的天色黑得很快，刚刚夕阳西下，夜幕就渐渐铺开，连星光也被盖住一般，暗沉无光。

　　沈洺在图书馆写完作业，离开的时候才发现外面已经一片漆黑。

　　他快步穿过图书馆外的小花园，想尽快走到路灯明亮的大路上去。

　　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在两旁的草丛中响起。

　　“这个人类气味好香，感觉很好吃的样子。”

　　“你们是刚来青阳吧？这里是夜叉大人的地盘，没有他的允许，咱们不能对人类下手。”

　　“夜叉大人？他很厉害么？”

　　“当然了，夜叉大人就是最强的，谁都不是他的对手。你们想不想加入他的麾下？我可以介绍你去。”

　　“真的？好啊。”

　　小妖们对话的声音不断从草丛中传出，沈洺装作什么也没听见，迈着大步向前走去。

　　可是这几只小妖仗着人类看不见也听不见他们，居然一路跟上了他，肆无忌惮地聊着八卦。

　　“这个人类从小就在青阳城，这两年长成熟了，气味越来越香。之前有外地妖怪想对他下手，都被夜叉大人一招秒了。”

　　“会不会是夜叉大人想等他长大了再吃他？”

　　“不清楚，但是我警告你们，不要擅自对他出手，夜叉大人什么都知道。”

　　“可是真的好香……真想尝一口啊……”

　　明明晚冬的夜十分寒冷，沈洺却出了一身的汗，若不是强行克制着自己，恐怕他早就拔腿跑了起来。

　　终于，沈洺走到了学校主路，金黄的灯光倾泻而下，笼罩在其中的沈洺甚至觉得手脚都暖和起来。

　　他站在路灯下，回头望向黑暗中的草丛，只见那里空无一物，连个鬼影都没有。

　　沈洺脸色苍白，举起手腕轻轻闻了闻——没有任何妖怪们所说的香味。

　　他默默放下了手，露出难得一见的茫然神情。

　　……

　　此时，刚刚还在青阳学院讨论八卦的小妖们已经来到城南的一座烂尾楼外，这座楼只有裸露在外的钢筋结构，里面的空间黑洞洞的，仿佛所有照进去的光线都被吞噬殆尽，看上去阴森极了。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找夜叉大人。”带头的小妖让其他妖等在外面，自己转身走进楼中。

　　余下的几只妖怪打量着身后破破烂烂的烂尾楼，低声议论起来。

　　“这里的老大……看上去很穷啊。”

　　“现在的大妖，哪个没有数千年的积累？我就没见过这么寒碜的。”

　　“要不咱们走吧，换个城市混。”

　　“就是，走之前顺便把那个青阳学院的人类小子吃了，刚刚我都馋死了。”

　　“好啊好啊！”其他小妖满脸兴奋地附和起来。

　　“你们……要吃谁？”

　　突然，一个低沉冰冷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小妖们浑身一凉，还没来得及转过头，眼前电光一闪，撕心裂肺的剧痛就席卷了全身。

　　“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烈的哀嚎声回荡在烂尾楼的楼栋之中，一层层传了上去，惊得楼层间的妖怪们都探出头来。

　　巨大的雷电光柱从天而降，一个有着漆黑双翼的身影站在光柱之前，无数细碎的电光从他身后迸溅，投映出妖怪狰狞可怖的高大剪影。

　　“夜叉大人！”

　　“夜叉大人！”

　　夜叉鬼挥了挥手，光柱随即消失，原地只剩下一团漆黑的残渣。

　　夜叉鬼平时都化作人类的模样，很少现出真身，妖怪们看着他此时凶神恶煞、妖气腾腾的模样，除了畏惧，更多是狂热和激动的神色。

　　夜叉鬼没有再说话，只是缓缓展开双翼，飞到了烂尾楼顶，设下禁止进入的结界，然后一头栽进了角落里。

　　“砰！”

　　夜叉鬼狠狠摔在地上，双眼微阖，脸色惨白，浑身都颤抖起来，仿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叶清洛。”一个冷淡的声音在他上方响起。

　　夜叉鬼艰难地睁开眼来，模糊的视线中，只能看清来人平整的白衬衫和泛着寒光的银边眼镜。

　　他张了张口想说话，但浑身散架般的剧痛却令他发不出声音来。

　　男人似乎没看见他狼狈的模样，继续说道：“你居然又强行冲破禁制，不要命了吗？”

　　“……”夜叉鬼伸手去抓男人的脚腕，却被他嫌弃地踢了出去。

　　“这次的反噬会更加严重，很快你连维持人形的妖力都没有了。到时候，你会被体内的禁制吞噬的。”

　　男人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银色卡片，上面镌刻着一圈精美的花纹，中间有一个空白的小框。

　　“不过，我可以再帮你一次——这是化形的灵器，你可以储存任意一个生物的模样在里面，然后就能无限次化形，而且不需要消耗任何妖力。”他说着，把银卡放到了妖怪手中。

　　生物？

　　妖怪脑中突然闪过一个银黑色的身影，下一刻，手中的卡片开始发烫。

　　“但是我事先提醒你，储存的生物一定要慎重考虑，因为化形期间，你的行为会受到这个生物本能的影响，这是你无法控制的。”

　　男人说完，低头看过去，只见到卡片中央的小框中，竟已渐渐浮现出一个生物的模样。

　　“叶清洛，你着什么急！？”

　　男人没来得及阻止，握着卡片的妖怪身形开始慢慢缩小，银黑色的软毛从皮肤上冒出，双手双脚变成粉色的肉垫，冰蓝色的眼睛圆溜溜地瞪着，透出一股清澈的愚蠢。

　　眨眼间，地上这只可怕的夜叉鬼就变成了一只傻乎乎的哈士奇。

　　哈士奇瞪大双眼，缓缓抬头，和一脸震惊的男人四目相对。

　　“……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