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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林茜昏过去之后,林怀山犹嫌不尽兴,一个人站在人群中央又骂骂咧咧一会儿才扛着林茜回家。

      这事闹得比较大,林芝从熟人口里知道后赶紧向厂里请假赶了回去。

      她一脚踹开堂屋的大门,没管林怀山惊慌的表情,冲进厨房又抄起了那把为她在这个某得一席之地的菜刀。

      她拿着菜刀朝林怀山的脸挥去,林怀山脖子像是乌龟一样往后缩,躲过这危险的一刀后钻到桌子底下,狼狈地冲林芝吼道:“你是不是又发神经了?我是你老子,你还想杀了我?!”

      “你要不是我老子,我早就把你千刀万剐了!”

      林芝一刀劈到桌子上,用过许多年的桌子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好像下一秒就要四分五裂了,林怀山吓得双手抱头,嘴里胡乱地喊:“我那是为她好!我怕她被不安好心的人给骗了!”

      “好个屁!大庭广众之下败坏自己女儿的名声,还污蔑女儿的老师,你要茜茜以后在学校怎么抬得起头!”

      “她要不是让人给骗了,干嘛天天缠着我要买什么裙子?”

      “你还说!”林芝将刀拔出来朝桌腿砍去,刀尖离林怀山的脸近得只有两指的距离。

      林怀山的四肢彻底软掉,整个人毫无形象地趴在地上,喘着粗气不敢说话,像村里那只干架干输了的大黄。

      林芝因为激动也气喘吁吁的,她蹲下去推了装死的林怀山一把,“你脑子蠢,想不到这么坏的招,是不是林耀祖那小王八蛋给你出的主意?”

      林怀山点头如捣蒜,在生死面前父子亲情也不顶用了。

      林耀祖在学校里,现在不是找他算账的时候,林芝清清嗓子强忍着怒火问:“你为什么不给茜茜买裙子?”

      “没钱啊!”

      “你钱呢?”

      “那去年水稻收成又不好,哪有钱?”

      “我和得良每个月给你的钱呢?”

      “给他们交学费了。”

      “你放屁!”林芝气愤地喷了他一脸口水,“他们学费一学期才交一次,一半还是我出的!你说实话,你钱到底去哪了?”

      林怀山支支吾吾地不敢说,林芝不耐烦地又推了他一把,“你不说我也会从其他人那里知道,你还不如现在老实跟我坦白。”

      “我,我拿去打麻将输掉了。”

      “tnd!”林芝这下真起了杀心,将刀从桌腿上拔出来对准林怀山的头就砍过去,林怀山害怕地闭上眼睛,屏住呼吸等死,但是两秒过后那把刀还没落到他的头上,他眼皮剧烈抖动着睁开——是李得良及时赶到把林芝给抱住了。

      他逃过一劫,鼻孔涨大一圈重重地吸进一口气后又重重地呼出来,“吓死我啦!”

      这一句话里尽是重获新生的侥幸。

      李得良一只手臂艰难地箍住林芝的双臂,另一只手抓住菜刀的刀背,在林芝背后悄悄地给林怀山使眼色,让他赶紧走。

      林怀山会意,双手双脚并用,连滚带爬地从桌子下出来,踉踉跄跄地往他三弟家跑去。

      林芝看他跑了,挣扎着要去追,李得良控制着手臂的力度,既不让她挣脱,也不伤害到她,等她情绪稍微稳定下来后才将头伸到她的耳边轻声安抚:“你别生气啦,万一真闹出人命怎么办?”

      “怎么办?我把我这条命赔给他!杀了他死了也值了!”

      “好啦,别说气话,你死了我怎么办?茜茜怎么办?要是你不在了那我也不活了。”

      “你别油嘴滑舌的。”林芝嘴上这么说,手却松了劲,任由李得良将刀从她手中抽走。

      李得良将刀放回厨房,从厨房出来时端了杯水给林芝,“喝口水,消消气。”

      林芝接过水一饮而尽,将杯子放到那被砍得岌岌可危的桌子上,“你怎么来了?”

      “我中午回家吃饭看到你留下的字条,不放心就过来了。茜茜呢?醒了吗?”

      林芝愣了一下,尴尬地说:“我还没去看呢,光顾着要砍死那个老王八蛋去了。”

      说着林芝往林茜的房间去,“这么大的动静都没出来,应该还没醒。”

      傍晚时分窗外红霞满天,林茜悠悠转醒,睁开眼看到林芝握着自己的手坐在床边,一脸担忧,她的姐夫,也就是李得良,站在林芝身后,双手搭着林芝的肩,脸上同样也是一脸担忧。

      林茜在学校水泥地上被那么多人看热闹时都没想着要哭,现在一看到林芝,眼泪却像是放闸一样从眼眶里涌出来。人在见到最亲密的人时往往最脆弱,林茜扑到林芝怀里,头伏在林芝的胸口听着她的心跳声,呜咽着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因为哭得太厉害,她的声音含糊而又断断续续的,只有那一声声“姐姐”格外清晰。林芝听着觉得心都要碎了,她手上使劲将林茜整个抱进怀里,嘴唇轻吻着她的发顶,像以前小时候那样柔声安慰道:“不哭不哭,姐姐在呢。”

      半个小时里,林茜从嚎啕大哭到小声抽咽,最后安静下来,小小一团窝在林芝怀里。林芝看她不哭了,撩开她凌乱的发丝,温柔地擦掉她的眼泪。

      朗诵比赛和裙子的事没人再提,林芝和李得良第二天得赶回县城上班,林芝本想带上林茜一起回城里,但是林茜摇摇头拒绝了,林芝和李得良住的是厂里的单间宿舍,她过去不方便。

      林茜在家里躺了四天,第五天,她脸色苍白地从房间里出来了。

      林怀山还躲在三叔家没回来,堂屋里只有林耀祖一个人,林耀祖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露出来的半边侧脸上有个明显的巴掌印,是林芝打的。

      林茜也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走到院子里简单洗漱一下就往学校走去。

      她进入学校时正是课间休息时间,操场上站着许多同学,他们看到林茜的反应很一致,都是先愣住,然后捂着嘴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

      办公室里的老师见到她也很讶异,但他们的反应没有学生那样明显,都只看了她一眼后就立马将目光移开,投入到自己该做的事情上去。

      林茜站在办公室门口没进去,怯怯地冲里面问:“请问赵老师在吗?”

      没有人理她。

      她曲起两根手指敲了下门,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请问赵老师在吗?”

      这次总算有位老师理她了,是之前被赵老师夸身上裙子好看的张老师。

      张老师扶了一下眼镜,不带情绪地回答她:“赵老师辞职了。”

      林茜下意识想问为什么,可是嘴一张开又顿住了,还能是因为什么呢,肯定是因为她。

      “那请问现在去哪里可以找到赵老师呢?”

      “不知道,他又不是本地人。”

      “这样啊。”林茜点点头,弯下腰向张老师道谢后落寞地转身离开。

      她面无表情地出了校门,朝村里唯一一口池塘走去。按照她的打算,她是要跟赵老师道歉后再自杀的,但是现在找不到赵老师,她就只好先去死,等下辈子有机会再向赵老师道歉了。

      她走过田间小路来到池塘边,池塘里刚放了不少鱼苗下去,她看着那一尾尾小鱼又有些犹豫了,要是自己跳进去把鱼苗给砸死了,鱼主人得遭受多大的损失呢?她纠结再三决定不跳池塘了,换个其他的死法。

      现在正是西红柿成熟的季节,池塘边的菜地里种了一大片的西红柿,菜地中央竖着一块纸牌,上面写着“刚打农药,吃了必死!”

      林茜看着“必死”那两个字,觉得这是个不错的选择。她翻身跳进菜地里,挑了个最大的西红柿摘下,浑身摸索一番后将头上林芝给她买的发卡取下来夹到叶子上,以此作为买西红柿的抵扣。

      她双手握着那个西红柿,走到一片荒废的土地里躺下,这是她为自己挑的死亡地。手里的西红柿闻起来只有一股清爽的味道,她近乎虔诚地将它一口口吃下,吃完后湿漉漉的双手在腹前交叠安心等死。

      死亡倒计时里,她不由自主地幻想起自己的尸体被发现后,其他人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他们会不会痛苦?会不会后悔?

      对于十三岁的林茜而言,死亡是她能想到的,最佳的报复方式。

      太阳越升越高,她慢慢进入浅层睡眠的状态,弥漫在眼前的一片灰让她以为自己来到了地府。

      原来地府是一片灰,她想。

      一阵窸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这是小鬼来了吗?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烈日的光晕下她发现自己还躺在那片荒废的田野里,远处小路上走来的不是小鬼,而是一个带着草帽,手里提桶的中年女人。

      女人被躺在地里,双眼大睁的林茜吓了一大跳,手里的桶一阵摇晃,里面的水噼里啪啦地砸到地上,带起一股飞扬的尘土。

      “啊呀,你这个鬼妹子吓我一跳呀!”

      “我怎么还没死啊?”

      “你念叨什么呢?你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么没去上学啊?”

      林茜坐起来,手摸着自己的肚子,自言自语地说:“我在等死呢。”

      “哈哈哈,你个小屁孩瞎说什么呢?”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结果却没死成,林茜崩溃地喊道:“我没瞎说!我没有脸活着了!”

      女人将手里的桶放下,边拿瓢给西红柿浇水,边哄小孩一样哄道:“你还这么年轻,有什么事情过不去的?”

      “我的尊严已经被人踩碎了!没有尊严的人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女人听不懂她文绉绉的话,一脸疑惑地问:“尊严是什么?碎了不能修好吗?修不好还可以买新的啊!它再贵还能比命贵不成。”

      林茜不知道如何跟她解释“尊严”的意思,自暴自弃道:“反正我不想活了!”

      “好好好,那你躺在地里算怎么回事呢?打算把自己给晒死?这可死不了人,只会把你俊俏的小脸给晒脱一层皮!”

      “我吃了个打药的西红柿,想毒死自己,但是好像一点反应都没有。”

      “打药的西红柿?”

      “就是从你的地里摘到。你放心,我不是白摘,我放了个发卡在那西红柿叶子上,你不嫌弃的话就拿去用吧。”

      “噗哈哈,”女人捂着肚子笑弯了腰,“那牌子是用来吓人的,我这西红柿可没打药。”

      “为什么不打药啊?”

      “嘿,自家吃的打什么药?”

      “啊!”林茜呼出口气,哀叹道:“我还以为我自己死定了呢!”

      “说不定这是老天想救你一命呢?既然没死成就回去好好上学。”

      林茜像是没听到她的话,梦游一样爬起来拍拍背上的土,晃悠悠地沿着小路往回走,走出几步远回过神来扭头跟女人道了句谢。

      “不用谢,你回去后该干嘛干嘛,小小年纪别寻死觅活的!对了,把你这夹子拿走。”

      “那是西红柿的钱。”

      “啧,我一大把年纪还能戴你这小姑娘的夹子?你拿回去吧,那西红柿就当是婶请你吃的,快,听话!”

      林茜犹豫两秒,从女人手中接过了发卡,“谢谢婶。”

      寻死未果,林茜孤魂一样在村里漫无目的地游荡,正午的阳光将她灼出一身汗,在第三次走过村口时,她决定回学校上学。

      既然脸都已经丢完了,死也没死成,那自己就听大婶的,该干嘛干嘛去吧。

      嘈杂的教室在她进来后立马安静下来,一双双打量的眼睛都盯到她身上,她目不斜视,抬头挺胸地往座位上去,那一双双眼睛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直到她在座位上坐定才四散分开,安静的教室再度嘈杂起来。

      林茜一坐下就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她弓着背趴到桌面上,脸埋进手臂里闭目养神。嘈杂的声音此时成了催眠的利器,她听着听着就要昏睡过去,在她半梦半醒间,桌面传来的震动将她惊醒。

      平时带头欺负她的女生吴荷正弯腰站在桌前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十分拘谨,她揉揉压得发麻的手臂,僵硬地坐直身体,双眼无神地对视上女生的眼睛,想看看对方又要如何奚落自己。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吴荷什么也没说,只从口袋拿出个苹果放在她面前后就逃似的跑回了自己的座位上。怕林茜看到自己尴尬的样子,吴荷回到座位上后将头扭向了窗外,林茜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头发和红透了的耳尖。

      林茜拿起苹果仔细查看,没看出所以然,她也不想主动去问,一番纠结后她将苹果塞进了桌兜,直到放学也没有吃。

      放学铃响后她将苹果拿在手里往外走,刚出教室门就与靠在栏杆上的吴荷对视上。她移开目光转身要离开,刚迈出一步吴荷就伸出手臂挡住了她。

      “我有话和你说。”

      林茜挑起一边眉毛,“什么话?”

      吴荷支支吾吾地,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余光看到林茜背在身后的那只手里拿着自己给的苹果,语气有些激动地问:“你怎么没吃啊?”

      “啊?”林茜眨眨眼,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苹果后迟疑地反问:“你为什么要给我苹果啊?”

      “没为什么,就家里苹果多,随便给你一个而已。”

      这个解释很不合理,但林茜也不多质疑,只点点头轻声说了句谢谢。

      “那你收了我的苹果就等于我们之间握手言和了,我以后不欺负你了,你也不要计较以前的事情了行不行?”

      吴荷一鼓作气地说完这一长串的话后闭着眼睛紧张地等着林茜的回答,林茜怔愣两秒,看着她因为用力而皱巴巴的脸不解地问:“为什么突然握手言和了?”

      吴荷睁开眼睛,破罐子破摔似地嚷道:“我良心悔改了,你就说行不行吧?”

      这个解释也很不合理,但林茜还是点点头,轻声说:“行。”

      吴荷听她这么说,高兴地一拍手,“那就这么说好啦,我先走了。”

      吴荷莫名其妙地与她握手言和后,其她的女生也不再欺负她,只有以前那些捉弄她的男生照旧捉弄她。

      在小学的最后两个月里,她变得愈发沉默,每天一有空就去办公室看一眼里面有没有赵老师,然而直到小学毕业她都没能再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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