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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5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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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颠簸,二人总算到了齐国。
变故陡生,且接连不断。无论是张恻的出现、还是卞和玉同她撕破脸面,这些都无疑让商司予心力交瘁。
她几乎是夜夜失眠,冰凉的恐惧感时常攫取她的感知,张恻不是一个善茬,卞和玉也更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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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内。
近来,商司予变得嗜睡起来。
不知是卞和玉毒药的威力,还是她思虑太过而身心疲惫,亦或是二者都囊括在内。
从风雪客栈至齐国的这段路程,她的脑袋一直昏昏沉沉,即便再疲倦,她也只是陷入浑噩、有意识的浅眠,周遭的声音她依稀能辨认。
齐国虽不比吴国的炙手可热,但也是一派繁荣景象,长街内商贩的吆喝声不断。
彼时,商司予正在马车中浅眠,双眼轻阖,眼珠微微转动,睡得并不安稳。
她恍若登上了一座高坛之上,素日悠然的白云此时却叠连成庞然大物,予她重压。
腐肉的味道传来,塞住她的鼻息。
她怔忡。
入目可见的是青铜方鼎,器身上雕刻着兽面纹,呈带状,目若无珠,呼之欲出。倒是同国师府内那专事占卜的圆盘竟有些相似,都是沉寂的深绿。
头晕目眩,目前之景骤然变得模糊,她试着用双手敲打自己的头颅,且勉力扫视一周。
七口,足足七口青铜圆鼎,围着坛摆放了一圈,代替槛栏的作用,将坛内堵得密不透风,只留一个长阶入口。
高坛的中央,屹立着一口青铜方鼎。
不同于其他七口圆鼎,这口方鼎更为庞大,恍若青铜巨兽。仿佛能将整个人给塞进去,却不易引人察觉。它的鼎身却是黄棕色的,其上刻印着似有若无的血污。
此时,她的眼前重又变得清明。
她试探性地迈出步伐,只觉得双腿被人灌注铅,有千斤重,愈往前走,那股腐肉混杂着鲜血的气息就愈来愈浓。
走至坛内,她才能看见鼎内究竟装的何物,其实这股血腥气息太过浓烈,她已经隐隐有所察觉。
无外乎是——
祭品。
七口青铜大鼎容纳的全是祭品,牛、羊等牲畜摆放在其中,剥去皮、剃掉筋,只余下黏糊血肉和森然白骨。因大鼎的容量极大、鼎极深的缘故,她走近了才看见。
胃里猝然升起一股翻腾着的呕欲,她蹙眉蹲下身,纤细的身影都被高坛中央的那口青铜方鼎给掩了去。
她眯起眸子,久久凝视着那口青铜方鼎,她无比确信,方才浓烈的血腥气息不是从周遭的七口青铜圆鼎中传出来的。
血腥的腐肉气息攫取她的全部知觉,她似乎是魇住了,径直站起身来往坛内走,沉重的身子这下变得轻盈起来。
中央的那口青铜方鼎异样、古怪,泛着冷意。坛上的女子神情寂无,目光空远,倒是没有半分犹豫,她正在朝方鼎走去。
她踏上阶梯,踮起脚,往方鼎内望去。
血色几乎是染红她的眸子,她蓦地缩回脖子,不住地喘气,胸脯剧烈起伏,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里面赫然是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女,她的眉目安然、清澈若溪涧,但却被鲜血浇铸,其周身还缠绕着一条条细而长的蜈蚣,因此她只能无助地微张嘴巴。
不能看,不能再看。
但下一刻,她就被一种莫名的力量驱使,鬼使神差地跳了进去。
如坠深渊。
商司予只能感受到火焰烧灼、毒虫啃噬的感觉,她的身子开始发痛、发麻,最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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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何人擅闯齐国——”
这突兀的人声如长剑,硬而冷。
商司予猝然睁开眸子,只能感到身下一片虚无,她慌乱起身,发髻上的银钗将将作响,格外清脆。
马车内逼仄的空间险些令她的头磕到坚硬的壁内。
下一刻,她却感到额际上传来一阵温凉感,连带着沾染眼角,那人显然是害怕她磕到沿角,将她拢了过去。浅而清雅的沉香味道扑面又来,她闭了闭眼,静下心,失力地往后仰去。
清透若水的声音响在她的头顶。
“我们到齐国了。”
恍若风雨中的一叶孤舟有了靠岸停泊之处,梦中的那些场景重复上演,她的眼眶润湿,有些想哭。
卞和玉一手覆住她的额际,一手撩开帘子,对方才询问之人投去凉凉的一瞥,目光冷淡。
“啊——”
“原是卞公子啊,真是有失远迎。”
马车外传来奉承、阿谀的声音,卞和玉没再去理会,撂下帘子,垂下浅淡的眸子。
商司予微仰头,愣怔地看着他,眸光涣散,此时此刻她就恍若一个寂寥山林中的迷途之人。
卞和玉弯眸笑起来,半是抚慰,半是嘲弄:“我倒是很好奇祝史大人究竟做了什么噩梦。”
噩梦。
那确然是噩梦。
她的思绪凝住,喧哗的人声、马车骨碌碌的声音也无法将她给扯回来。她仿佛又回到方才梦中的场景,青铜方鼎上的兽面纹栩栩如生,兽的眼睛无端地凸出来,阴且冷,啃噬掉她的眼睛。
无穷尽的恐惧感死死地攫取她的所有知觉,她只能似方鼎中的少女一般微张嘴巴,却做不到眉目安然静谧。
“祝史大人。”
“商司予。”
……
她听见有人唤她,但她被推到了青铜方鼎之中,黑暗将她吞噬殆尽,她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卞和玉蹙眉。
面前女子鬓发凌乱,偶有几根发丝贴在脆弱、细白的脖颈处,她素日沉静的眸子如今带了些许躁意和惊恐,呼吸略显急促,紧贴在他手上的额脑滚烫。
他眼眸一沉,双手攀上商司予的双肩,随后轻轻晃动,试图唤醒被噩梦魇住的女子。
“商司予!”他加重语气。
卞和玉听见自己的急切的声音,心惊了下。他从来自恃镇静、稳重,无论遇到何种糟糕的境遇,总是能不慌不忙地执棋定夺,但如今……
却失了理智。
而仅仅只是为了一个陷害于他、屡次坏他计划的女子。
他皱眉,清泠的眉目染上惊疑之色,接着他缓缓地松开女子的肩,放下双手。
就在卞和玉思虑进退之际,商司予却有了反应,蓦地擒住他抽离的双手,接着又脱力般地攥紧卞和玉的袖襟,呼吸依旧凌乱而急促。
她魇住默然半晌,悠悠转醒,浅色的瞳孔缓缓聚焦,等到看清眼前之人时,微张口问:“……卞和玉?”
卞和玉早已敛住眼中的所有复杂情愫,唇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冷笑:“祝史大人可算是醒了。”
“吁——”
马儿扬蹄,嘶哑长鸣,沉木车厢骤然颠倒,两人措不及防,齐齐向马车内的一角倒去,姿势格外不堪。珠帘玉幕随之晃动、叩击作响。
青灰色与赫褚色紧紧贴合,似山水画中的浓淡交融,宣纸上色彩明艳,却留有空白,似是几分克制。
“砰”的一声,卞和玉撞上沿角,商司予则撞上他胸侧的前襟,下巴磕到他的衣裳,鼻尖又堪堪磨过他的脖颈,此时她还处于惊醒后发懵的状态,目光怔忪地瞧着这人的眼睛。
真好看。
她再次感叹。
他的眼眸温且和润,因为惊诧而微微睁大,狭长的眼尾也变得滚圆,他眼中此时又没有猜忌、算计,由此她觉得变得更好看了。
心中绷紧的那根弦“铮”的一声断掉,卞和玉闭眼,浓密的睫毛剧烈颤动,有如灵泽上的道道涟漪。
商司予近乎贪婪地看着他的眉眼,抬手几乎想抚上去,但手却僵住顿在半途之中。
只是这种为美色吸引的感觉倒是将她从噩梦中彻底给扯出来,给予她惬意而欢愉的情愫。
卞和玉蹙眉闷哼了声。
淡淡的血腥味在马车内弥漫开来。
她倒在他的身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那猛烈的撞击极有可能让他身上的旧伤撕裂开来了。
但转瞬,噩梦中的那种冰凉恐惧感爬上她的脊背,这血腥味虽浅淡,但她却觉得十分压抑、浓郁。
卞和玉淡声,温和却带着一丝哑意:“祝史又被魇住了么?”
商司予猝然起身,按住狂跳的眉心,几乎是屏息凝神,她刻意拉开了同卞和玉的距离。
“……”
她不安地瞥他一眼,声音轻且凉:“没有。”
卞和玉收回目光,无奈失笑,似是自讨无趣般的嘲弄,清雅苍白的面庞上隐在暗处,竟显出几分落寞、寂无。
马车继续行驶,想来还有些路程。
他忍住身上传来的痛楚,可铁锈般的血腥味在狭窄的马车内要想不被注意还确有难度。
商司予僵硬地转过眼睛,目光灼灼落在卞和玉的身上,只见他的胸前大片净白的衣裳被血濡湿,并且不断地缓缓向外蔓延,形成一个不太规整的形状,艳红似霞。
触目惊心。
她动了动眸子,只觉得他胸前的那大块血色如此熟悉,竟同噩梦中的鲜血两相重叠起来,令人作呕。
不怪她生性多疑,喜爱猜忌,只是卞和玉这人是真不值得信,且不论他从前了,就论他现在的品性。
卑劣而无耻,她已经领教过无数次了。
欺骗,永无止境的欺骗;戏弄,无穷无尽的戏弄。
商司予真的很难不将卞和玉同噩梦中的种种象征所联系起来。她明明只是站在那口庞大的青铜方鼎之上向下瞭望,却被一种莫名的能量给推了下去。
卞和玉呛咳几声,神色苍白若雪,他撩开马车上的帘子,虚弱地问:“许叔,还有多久到府邸?”
“公子,就快了。大概还有两三公里的路程。”
……
马车内始终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并且伴着卞和玉偶尔的吸气声,但都被神经紧张的商司予给注意到了。
她勉力抬起眼,心底纠结千万遍才问:“……你不要紧罢?”
卞和玉没回应。
他闭目不看她,淡声:“没事,就快到府邸了。”
马车所要行驶的目的地不是客栈,而是府邸。
商司予心下暗暗一惊,难道这人资产这般雄厚,在齐国也能有一座称之为“府邸”的住所?
她无数次惊叹于卞和玉的眼线和手腕,总是能将每个国家的朝政局势给摸清,然后做出相应的筹划,一锤定音。
所以,吴国有,齐国也有么?
这次逃亡到吴国,他又要搅弄起怎样的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