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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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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渊若合上数学错题本,从手边一摞课本中抽出生物练习册:“那我先写生物吧,有不会的题就问你。”高二下学期期末才进行会考,在此之前,不管是文科生还是理科生,所学科目仍然一样,只不过侧重的知识点不同。
郁敖做完了自己的生物作业,脸朝着宋渊若的方向趴在书桌上,等待宋渊若的“召唤”。
风雨被窗户阻隔在外,房间里静悄悄的。书桌不大,两人因此坐得很近,宋渊若握着笔做题,右手手肘不时与郁敖的左手手肘相撞,宋渊若以此为由,让郁敖去书柜找书看。
郁敖走向书柜,宋渊若终于不用再忍受他那近乎痴迷的目光。
书柜上的书按类别排列摆放,郁敖一下就被一本绿色封皮的书籍吸引了,书脊上金色的书名闪闪发光,是歌德的《浮士德》。他看过其他译本的《浮士德》,好奇两种版本有什么差别。
他把书抽出来,翻开第一页,那里夹着一张明信片,背面是手写的四行字:
掌握秘密的极少数人,
愚蠢地将心扉全然洞开,
将自己的满腔热情示人,
总是惨遭迫害与火刑。
是浮士德对瓦格纳说过的话。
郁敖认得出这是宋渊若的字,可宋渊若为什么要抄下这段话?
宋渊若把各科作业写完,只剩下语文作文,苦思冥想了一阵,他决定放弃。
郁敖站在书柜前,整个人笼罩在落地灯昏黄柔和的灯光之中。落地灯瓦数不大,郁敖所处的位置光线是最充足的,周围越往外越暗。宋渊若侧身,胳膊搭在椅背上,就这么默默地注视着郁敖的身影。
不久前,郁敖对于宋渊若来说还只是一个陌生人,今天他却让郁敖进入他的房间,这种事还是头一回发生,要是被桑楚知道,肯定又要骂他对人类没有足够的戒备心。
人类?宋渊若皱眉。
糟糕,被桑楚传染中二病了。
小学三年级时,桑楚接触了一些影视和文学作品,从那以后,她就坚信她和宋渊若都不是人类,而是来自异世界的魔法使,只是力量被封印了。
宋渊若当然清楚他是普通的地球人类,不过口头上总会顺着桑楚的意思,附和她的话,可他现在怎么连心理活动也变得中二了?
宋渊若甩开脑子里的想法,伸手拿过桌上的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对着正专心看书的郁敖拍了两张照。
只是用作绘画素材而已。他在心里为自己的举动辩解。
郁敖抬头的前一瞬,宋渊若收回视线,但身体来不及转动,他只好高举两手,假装在做伸展运动。
“写完了?”郁敖把书塞回书柜上,走到桌前看表,“都半夜了,没写完的明天再写吧。”
三更半夜,狗都睡了,他们还在写作业。
宋渊若领着郁敖到一楼客房,门一打开,郁敖就看到一道黑影迅速地从他身边掠过,攀附在墙壁上。
“你家里怎么会有壁虎啊?”郁敖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连客房的门也不敢进。
“区区壁虎。”宋渊若抄起手边的卷轴往墙上拍了两下,受惊的壁虎就从纱窗缝里溜出去了。
宋渊若把纱窗关死,从柜子里取出新的枕头、被子,抛到床上:“你休息吧,我也回房间睡觉了。”
“哎,”郁敖挡在他身前,委委屈屈地说,“有壁虎。”
“不是走了吗?不会再进来的,你安心睡吧。”宋渊若绕开他。
“万一床底下有它的同伙呢?”
“这么大个人,你还怕壁虎呀?”
“也不是怕,就是……就是……”
“那你睡沙发吧,”宋渊若头也不回地上楼了,“反正你一开始就是说要睡客厅的。”
郁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盯着狗窝里熟睡的狗狗看,心里十分不痛快。
这沙发还没狗窝大呢。
转念一想,他是有求于人、寄人篱下,凑合一晚上得了。
沙发够长不够宽,郁敖抱着毯子躺在沙发上,别说翻身了,他连动也不敢动,没多久,胳膊和腿都麻了。
这样下去,他恐怕一晚上都不用睡了。
郁敖拿起手机给宋渊若发消息:你睡了没?
很快就收到了回复:没,怎么了?
趁宋渊若还醒着,郁敖决定去求宋渊若让他一起睡。
*
郁敖趴在宋渊若房门上苦苦哀求:“你就让我跟你睡一晚吧。”
“你把两张沙发拼在一起睡不就行了。”隔着房门,宋渊若的语气显得更冷漠无情了。
门外一阵沉默。
“总算走了。”宋渊若呼出一口气,躺倒在床上,他实在是没想到郁敖软磨硬泡的功力如此深厚。
“渊若,”两下敲门声过后,门外的人突然提高音量,“我要和你谈条件。”
好奇心驱使宋渊若走到门后:“什么条件?”
“我帮你写语文作文,你借半边床给我睡一晚,”郁敖把额头抵在门板上,朝着门缝说,“求你了……”
条件非常诱人,宋渊若心动了。
郁敖趁热打铁:“我睡觉不打呼、不磨牙、不说梦话、不踢被子、不——”
房门打开,宋渊若目光锐利地逼视郁敖:“你说的,帮我写作文。”说完又怕郁敖事后不认账,就故意瞪大眼睛,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来恐吓他,“你要是敢骗我,我就放狗咬你。”
“不骗你,我说到做到。”郁敖弯起眉眼,琥珀色的瞳仁中仿佛有火焰跳动,熠熠发光。
“被子和枕头在柜子里,你自己拿,”宋渊若把背影留给郁敖,“紫色的。”
“好。”郁敖应了一声,话音里满是笑意。
雨势早已停歇,冷寂的夜没有一颗星。残月低挂在天际一角,微弱的光芒映着窗前立在枝头的那只乌鸦。
宋渊若合上手中的书籍,走到窗边把玻璃窗关小了一些,一回身就看见郁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正爬起身往这边张望。
“你怎么醒了?是不是我吵到你了?”宋渊若坐回床上。
“没有,我认床,睡得浅,翻个身就醒了。”郁敖重新躺下,却没有丝毫睡意。
“要不要听音乐助眠?”宋渊若从床头柜抽屉里翻出耳机。
“不要,越听越清醒。”郁敖抬起半边身子,越过宋渊若,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那本诗集,“你读诗给我听吧,你的声音总能让我产生一种幸福感。”
宋渊若愣了一下,郁敖已经随手翻开一页,塞到他手上,催促他:“读这首,虽然今天晚上没有星星,但我们有花园。”
宋渊若低头看,郁敖要他读的是北岛所译索德格朗的诗作《星星》。
流云掩月,窗外漆黑一片,天台垂坠的黄木香贴着窗户绽放,硕大的花朵像一颗颗金色的星星。
夜深了,比起高声朗读,宋渊若此时的音量更像是情人之间的耳语,轻浅却饱含深情:
当夜色降临
我站在台阶上倾听;
星星蜂拥在花园里
而我站在黑暗中。
听,一颗星星落地作响!
你别赤脚在这草地上散步,
我的花园到处是星星的碎片。
“你们莫看我像个捡破烂的,等以后你们就晓得我的厉害。”新来的物理老师操着一口本地方言,一头自然卷爆炸头黑而浓密,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两只眼睛却翻着白眼向上盯着天花板,而非透过镜片直视前方。
“我不会因为你们是文科班而降低要求。我最讨厌上课迟到的学生,最讨厌一到点就催我下课的学生,最讨厌解题不写过程只写答案的学生……”
身材瘦小的老师趿拉着一双男士凉鞋走下讲台,抬手把身上那件泛白的、破了几个小洞的条纹短袖的袖子捋到肩上,开口说话时露出两排老烟民的标志性黄牙:“以后上我的课不用带课本,我会给你们发讲义,讲义里面都是浓缩的精华。一人一份,往后传,拿到后先写上姓名、学号。”
挂钟里的分针走了一圈又一圈,可是下课铃却迟迟没有响起。大概是又坏了吧,这所学校里的智能广播系统经常出现问题,但诡异的是,每一次,上课铃声都能准时响起,每一次,都是在下课的时候,系统才故障。
桑楚在讲义上画了两个扭动身体跳舞的火柴人,心想平时最勇的那几个男生怎么还没大喊:“老师,下课了!”
男生们趁着老师背过身写板书的时候交头接耳,据说这位老师在别班上课时,曾经因为学生催他下课而罚他们抄讲义。
话声传到桑楚耳里,桑楚沉吟过后,重重咳了两声,班上平时和她玩得好的几个男生立即跟桑楚交换了眼神。
于是——
桑楚用手掩住嘴巴,高声说:“老师,”
男生A:“到那个的时间了吗?就是……上的反义词,课了吗?”
物理老师置若罔闻,继续写着板书。
充满朝气的声音从教室各处响起,急促却有序。
桑楚:“老师,”
男生B:“下,”
男生C:“课,”
男生D:“了,”
男生A:“吗?”
男生E:“什么,”
男生B:“时候,”
男生F:“才,”
男生D:“那什么课?”
物理老师气呼呼地回过身,放下笔,仰起脖子看墙上的挂钟,下课过七分。
桑楚不要命地开口:“所以老师,到点了,下课了吗?”
门外一位陌生的老师敲门:“广播坏了,课间操不用做喔。”说完又急匆匆地去通知下一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