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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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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课铃响过第一声,坐在前排的同学闲闲地和讲台上的老师搭话:“老师,为什么今天要来大教室上课?”
“我下午有事,就把理一的课调到早上,和你们班一起上。”老师边说边看手表,“怎么理一的同学还没来?你们谁去帮我催一下?”
桑楚拉着宋渊若往大教室中间走,一坐下就从校服兜里掏出一个拳头大的圆球,稳稳地立在课桌上:“小渊,我今天在路上捡到一个水仙花的种球,你帮我种在你家的花园。”
宋渊若拿起圆球看了看,内心十分无语:“这是洋葱,不是水仙花的种球。”
“怎么可能,我明明在网上见过的。”桑楚拍拍宋渊若的手背,意思是让他把圆球收好,“我还截图了,你看。”她打开手机给宋渊若看。
宋渊若只扫了一眼,就不想看了。
手机里的文字写的是水仙花,配图却用朱顶红,而宋渊若手上拿的实实在在就只是一个菜市场卖的小洋葱。
这一刻,宋渊若终于明白他父亲为什么坚持要制作植物的科普类书籍和推广工作了。
宋渊若说:“好吧,我拿回去帮你种。”
郁敖一进大教室,就看到坐在中间的宋渊若正和旁边留着短卷发的女生聊天,女生忽而大笑,忽而又板起脸像要生气的样子,让郁敖非常好奇他们在聊什么。
撇开身后的齐时,郁敖抬腿踩着阶梯往上走,在宋渊若另一边的空位上落座。宋渊若轻飘飘地看了郁敖一眼,很快又移开了视线。
郁敖对着宋渊若的侧脸热情地打招呼:“嗨,我们又见面了,真巧。”
还在和桑楚闲聊的宋渊若闻言止住了话头,探究的目光在郁敖脸上逡巡:“我们,认识吗?”
“什么?”郁敖怔怔地看着宋渊若,嘴里喃喃重复他的话,“我们认识吗……”
“你认错人了吧。”宋渊若以为他说完这句话,对方就会离开。
“你怎么不记得我了?”郁敖露出苦恼的神情,像下定决心、鼓起勇气做什么大事似的,深吸一口气,把试卷和广播室见面的事情从头至尾详细地说了一遍。
宋渊若听完后,一言不发。
郁敖目光殷切地注视着他:“想起来了吗?”
隔着中间的宋渊若,桑楚撑着下巴,歪了歪脑袋,又用那种古怪的眼神盯视郁敖。
宋渊若偏过头,朝桑楚使眼色。
接收到信号的桑楚坐直了身子,向郁敖解释:“小渊以前出过意外,导致颅脑损伤,偶尔会出现失忆的症状,很难记住不太重要的人和事,希望你能理解。”
郁敖还没来得及对宋渊若表达同情,脑子里猛然闪过一道白光:“为什么他记得齐时,不记得我?”
“因为齐时是广播社的,而你不是。”宋渊若面不改色,“我能记住与我有直接或间接关系的人。”
郁敖怅然若失:“所以你那天才会给入社申请表给我填?我竟然拒绝了,我真是不知好歹、不识抬举。”
哪有人这样骂自己的。
宋渊若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郁敖这副懊丧的模样,手竟不自觉地拿起笔在郁敖纠结的眉心戳了一下。
郁敖愣了。
宋渊若也愣了,笔从手心滑落,擦过桌子边缘,在半空中被郁敖接住。
“大家把课本翻到第五十六页,”齐时一边说,一边往上走,走到郁敖旁边停下,“有什么话下课再说,现在是上课时间。请同学们把手头上与学习无关的物品都收起来。”
宋渊若从郁敖手里拿回自己的笔,轻声说:“下课再聊。”
“好。”郁敖眼中溢满笑意,高兴得像春游前夜的小学生。
桑楚指着齐时的背影问郁敖:“他是你们班英语课代表?”
“嗯。”
“真看不出来。”
郁敖也是真心没想到小时候连普通话都不愿意说,一心执着于传播本地方言的齐时,长大了居然会愿意学外语,还当上了课代表。
新建好的图书馆开始投入使用,前期需要人力搬运各类书籍和设备,宋渊若不幸成为其中之一。
他昨晚通宵帮他父亲绘制植物科普插图,早上出门前冲了个澡,才没有露出疲态。老师见他纤弱,搬几沓书就脸色发白,也不敢再叫他做苦力,扔给他一袋彩纸和透明胶,让他去给书架贴标签。
标签是彩纸打印黑字,每张标签都是长长一条,一串四四方方的字,还掉墨,手指不小心擦过,一个字就少了几处笔画。
宋渊若提前剪下一截透明胶,粘在右手的指尖,左手把标签纸按在书架上。纸比他的手还长,按了这头,那头又飘起来,他想重新固定,风一吹,右手指尖的透明胶打着转儿,缠他一手。他“啧”了一声,眉头逐渐拧起。
“老师让我来协助你。”一双手从身旁探出,手指灵活地解开紧缠在宋渊若手上的透明胶。
这声音……是郁敖。
“我叫郁敖,高二理一班,教室在理科楼五楼第一间。”郁敖重新剪下两段透明胶黏在指尖。
“你好。”宋渊若两手分别按着标签的两端,郁敖便很默契地把剪下的透明胶沿着标签纸的边缘慢慢粘贴。
听到宋渊若说“你好”,郁敖就知道不妙了:“你又把我忘了?”
宋渊若转头看郁敖,像在努力回想,过了一会儿,他神情漠然地摇头:“没见过。”
郁敖简直心如刀绞,幸好他在来跟宋渊若打招呼之前就已经预想过这种状况,也酝酿了一番“叙旧”的言论:“我们——”
宋渊若在笑,很轻很浅的笑,郁敖眨了一下眼,宋渊若的笑就消失了,但郁敖确确实实看到了。
“你骗我。”耳朵和尾巴如果出现,一定会难过得下垂,郁敖委屈地苦着脸,“我还以为你真的又不记得我了。”
“或许明天就不记得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手上动作也没停,从上层书架往下,一层层地贴标签。贴到倒数第二层书架时,宋渊若半蹲着,郁敖站在他身后,弯着腰,两条手臂自然而然垂搭在他双肩,手指用劲把贴好的透明胶压实。
这个姿势……
宋渊若缩了缩身子,这个姿势,就好像他被郁敖圈在怀里一样,怪别扭的。
贴完标签,宋渊若还要顺便整理书架上的书籍,他以为郁敖做完事就会走,没想到一直站在旁边,像是在等他,只是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郁敖拎着袋子,无所事事。他不想走,他想问问宋渊若还记不记得一年前他们的第一次见面,虽然答案很明显,但他还是希望能勾起宋渊若的记忆。
图书馆里的同学们都在忙着手头上的事,安安静静的,而这个角落,现在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夏日、骄阳、热浪、暖风、鸣蝉,全是让人心浮气躁的事物,可当郁敖看到宋渊若倚在书架边专心翻阅书籍时,他所感受到的烦闷暑气瞬间消失了。
秀气的眉,轻颤的睫,小而挺的鼻,苍白的脸,浅红的唇。那一双微勾的唇,曾说出安慰他的话,唇的主人却一点儿也记不起来。
宋渊若无意间拿到一本感兴趣的书,随即翻看起来,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劲了。
他不用抬头也知道旁边那人正明目张胆地盯着他,炽热的视线犹如一簇烈焰,把他的脸颊炙得发烫,又像一只钩子,勾动他的心弦,勾得他心慌意乱。
他抬起头要去质问郁敖为什么盯着他,却看到那人偏着头,望向窗外。
难道刚才是错觉?宋渊若目光重新落回书页上,已经没了看书的心思。
郁敖悄悄地,又把脸转回来,偷偷看宋渊若,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宋渊若捧着书,脸越来越红。
“你的脸好红。”郁敖想用手背贴贴宋渊若的脸颊,但他不敢,“很热吗?”
热是真的,但脸红并不是因为热。
宋渊若轻轻“嗯”了一声。
海风裹挟着水汽和腥味穿过公路,把图书馆的蓝色窗帘吹得呼呼作响,很快,聒噪的蝉声便压过了窗帘鼓动的声音,争着道破少年的心事。
郁敖从书包里取出一台迷你风扇,摁下开关,放到书架隔层留空的地方,对着宋渊若调好方向:“这样应该会凉快一点。”
“算了。”宋渊若把书放回原处,“我要回家了。”
明明只是见过几次面的普通朋友,何必对他这么殷勤?宋渊若心里一阵烦躁,想到郁敖对其他人也是这样,他就更恼火了。
“等等!”郁敖欺身上前,拦住宋渊若,“一年前,我们见过面。”
宋渊若面色一沉:“没印象,而且我们在同一个学校上学,见过面也不奇怪。”
“不是在学校里,是在外面。真的,我们当时还坐在一起聊天。”
宋渊若目光微动,脑海里与眼前这张脸有关的记忆最早只到广播室见面那天:“真的没印象。”
郁敖急了,说两句又停下来观察宋渊若的反应:“一年前,段考成绩公布那天,我考差了,晚上不想回家,在街上游荡,你看见我的校服——当时我们俩都穿着校服,你问我怎么半夜不回家,我跟你说了原因,你就安慰我。”
说到这里,郁敖自己先笑起来,宋渊若正莫名其妙,郁敖接着说:“你说:‘你没听过一句话吗,不要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所以我劝你不要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学习上,不然以后你要是成绩很差,回头又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岂不是更惨?’”
宋渊若抿着唇,耳廓绯红。这确实是他一年前整天挂在嘴边的一段话。后来他害怕在外人面前说太多话会暴露自己的愚蠢,才开始慢慢变得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