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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绸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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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麒的坟茔前,文彦卿抱拳一拜:“计将军,如今该你为朝廷尽忠了。”
计无伤跪在坟前无动于衷:“朝廷都没了,何来尽忠。”
“朝廷没了,但有唐将军。”
“可我的誓言里没有你那位唐将军。”
话音一落,气氛陷入死一般的诡异。裴依寻刚想说什么,可瞧瞧众人一副“我什么都知道,但我就是不说,要等你自己察觉”的神情。她瞬间明白,现场四人,就她一个山顶洞人。
于是她选择闭嘴,静看这帮人折腾。
文彦卿也不恼,淡然如故:“不过文某倒是记得计将军的誓言。”
当初计无伤来舒州安葬慕容麒,曾与还是义军军士的菩云子说起过这事。自然而然,文彦卿也知道了,此刻便道:“计将军当初说,谁能帮你完成两件事,你便效忠于他。其一,诛杀慕容珀。其二,厚葬慕容麒。”
“这第一件事,当初北丘平叛,除了朝廷,墨川也出了力气。所以唐将军也有恩与你。而这第二件事,安葬慕容麒,完全是我们夫人亲力完成,这功劳怎么都算不到朝廷头上去。”
他微微一笑,直盯着计无伤,缓缓道:“这样算下来,帮你实现两桩心愿的,应该是我们将军,而不是朝廷。你真正该效忠的,非朝廷,而是我们将军。”
计无伤漠然无言,似乎对他那番话无动于衷。文彦卿也不逼他,反而换一种大度的口气说道:“当然,我们将军也不是那种挟恩图报的人。将军大可不必理会这点恩情,就在这儿为你的殿下守坟。”
裴依寻听到这儿,不禁在内心夸文彦卿,简直把道德绑架玩得炉火纯青。
能因承诺为朝廷出生入死的人,怎么可能对恩人的困局视而不见。
果不其然,计无伤无法沉默下去,起身说道:“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菩云子与文彦卿对视一眼,一齐拜道:“恳请将军带兵,驱逐西夷蛮族!”
这是唐阅的计划,西夷蛮族入侵,正是仗着战火方熄、天下未稳的便利。若是唐阅带兵出击,天下还是一团乱局。久战下去,江山早晚分崩离析。
而其他人,都无对西夷骑兵必胜的把握。只有计无伤,曾与西夷骑兵交过手,还大获全胜,是最好的人选。
却不料计无伤实在顽固,说什么也不肯效忠。幸好老天爷也站在他们这边,竟让裴依寻葬了慕容麒。如此一来,计无伤再无拒绝的理由。
于是舒州城后,他们四人分成两路。
计无伤与菩云子去往新阳。那是西夷骑兵南下的第二州。唐阅早已派重兵把守,菩云子身上还有唐阅任命计无伤为帅的密信,此前剑州城投降的王化部下也在那里。
奉京那边,蒙冲率领的援军也在赶往新阳。计无伤一过去,便能统领三军,抵挡西夷蛮族。
文彦卿和裴依寻去往剑州。正像文彦卿想的那样,裴依寻确实想走,更舍不得自己一双儿女,思索着回去见一面再走也不迟。
随着他们各自踏上路途,一封十万火急的信也飞向奉京。
女帝死前,把京城里的世家清了个干净,导致朝中文臣少了大半。故不少职位都空下来。活下来的人拼了命的在唐阅面前刷存在感,就希望得到重用。然而唐阅以自己是臣子,没资格任命官员为由,把那一帮人都拒绝了。还是让他们坐原来的位置,干原来的事。
这哪儿行,大家都等着新帝上位升官呢。于是大臣相互合计了下,天天来到唐阅的住处,跪地磕头,求他遵女帝遗诏登基。
唐阅并没住在皇宫,因为他说他是臣,没资格,只能暂时住在皇城边上的驿馆里。那驿馆是用来接待各方使臣的,不算小,可依然不够装那帮磕头大臣。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跑去求唐阅登基。女帝死了,还带走一大批官员。战事刚刚平息,奉京城里有一大堆事要处理,像是安排女帝身后事,安抚百姓,统计流亡人口,修整因战事破损的街道房屋,那些被宰的世家又该如何处置......
这些事情必须马上开始做,要不然人心惶惶,容易生变。南宫就领着另一批人,把整理好的政务用担子挑到唐阅面前,请求指示。
但唐阅只批了个“任凭南宫先生安排”。于是家丁又把担子挑回来,让南宫等人处理。
没过多久,贺兰章领着另一些人从墨川赶来,南宫等人终于能喘口气儿了,随即加入跪求唐阅登帝的队伍中去。
要是唐阅再拖着不当皇帝,他们就得累死了。
唐阅依旧不愿,还搀扶起南宫表示,小皇子马上就到奉京了,请诸位卿家稍等。
但南宫很清楚,那位小皇子这辈子都到不了奉京了。
果不其然,怀州传来军情:西夷骑兵大举入侵,怀州沦陷,小皇子已经死于西夷蛮族马蹄下。
天下慕容氏死绝,外族入侵,山河破碎,苍穹之下生灵涂炭。唐阅这时走上皇位,才是真正的众望所归、力挽狂澜的开国之帝。
而这个时候,以前跪拜那帮大臣才明白,他为何不肯走出驿馆,看一眼众人。原来他都在暗中观察着,那些无能之辈若占个闲职,还能侥幸保留原职。可但凡需要做点什么,那就统统撸下来,换新人上。若是新人不够,就一人身兼数职。
总而言之,新帝是要挖出女帝没清理干净的蛀虫。
同时,唐阅立刻派兵支援赶往新阳,阻击西夷骑兵。又派人赶去剑州,接妻儿入京。
裴依寻前脚才踏进剑州城,后脚奉京就来人请了。没得办法,她只能暂缓逃跑大计,抱着自己的葡萄苗,领一双儿女又踏上前往奉京的路程。
去奉京路上,她掀开车帘,瞧了瞧外面的景致。苍穹迷蒙,青山绿水,田里的稻苗长起来了。路边惨白不动的人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扛着锄头正准备下田的赤脚农夫。
远处茅屋村舍终于升起白烟,偶有声鸡鸣穿过悠悠山野,来到马车里。
战,打了这么久,终于结束了。
裴依寻放下车帘,望着那株葡萄苗,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腹部。她是去年冬天怀的老三,如今正是下秧苗的时节,算起来也有四五个月了。
当初菩云子说,选择的权利从来捏在她自己手中。于是她选择留下来,并悄悄做了一个决定。
明夏时节,剑州的车马抵达帝都奉京。这个时候,街上已经没有战乱的影子了,车水马龙,人烟辐辏,甚至比以前更加繁华。
宫里的人在城门口守着,笑呵呵拜首:“恭迎皇后娘娘!”
骤然听到一个陌生的称呼,裴依寻愣了片刻才意识到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皇后娘娘,多么虚无缥缈的一个词儿。这般尊贵的身份天下只有一个,应当是所有女子都羡慕与向往,甚至不敢奢望的。
但裴依寻却觉得平常,心里没有泛起丁点波澜。大抵这个词在她前世太常见了,几乎每本古代小说里,都有这么一位或者两位皇后娘娘。
若真要把那些皇后娘娘数目统计起来,估计比奉京城里的百姓还要多。
她更关心另一件事,关乎她未来生计的事。
想到这儿,她悄然坐正身子,咽了咽口水,努力压低声线,摆出一副不好糊弄的语气:“唐阅来了吗?”
打头的礼官顿生疑惑,看了看身后一帮人,侍卫官员、太监宫女,什么人都有,就是没有能替他答疑的。于是他只得硬起头皮再拜:“回禀娘娘,陛下国事繁忙,特命我们等来迎娘娘入主中宫。”
幸亏隔着一道车帘,没人看见裴依寻的紧张。她死死扣住怀里的花盆,继续说道:“既然他没来,一切就算了。你们回去告诉他,当日是他亲自送我走的,如今也该他亲自来请我。”
礼官可知新帝不好惹,面露难色道:“娘娘,可陛下说——”
“大人还是回去传话吧!”文彦卿驾马走来,说完又看看远处天色,回头再道:“天色不早了,别耽误了夫人入宫的时辰。”
礼官无奈,只得掉头回去传信儿。
马车里的裴依寻立刻松一口气。没过多久,外面又想起凌乱的马蹄声。随着马蹄声结束,一道熟悉且沉缓的男声响起:“阿寻,我来了。”
裴依寻心一颤,死死盯着面前的车帘,沉声问道:“你以何身份来接何人?”
外面的人沉寂片刻,朗声道:“一个丈夫来接他的妻子。”
裴依寻暗自舒一口气,眼中神色越发坚定,慢慢说道:“唐阅,我不想当什么夫人皇后,因为那样,我们就做不成夫妻了。我变成一个有自我的东西,被困在方寸之间,盼望着你在宠幸其他女子时能想起我。再后来,连自我都没了,彻底成了摆在架子上的花瓶。那天你看厌了,就丢出去。”
“朕决不会如此!”外面的人回答得斩钉截铁。
可裴依寻听到了那个“朕”字,嘴角弯出一个无声的笑:“这谁能说得准呢?你是手握天下的皇帝,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我们两个从一开始就不对等。不对等的婚姻,就像一架天平,最后都会失衡垮塌。”
“唐阅,我只想要一个丈夫,这个丈夫只有我一个妻子。我没有别的男人,他没有别的女人。就我们两个,丈夫与妻子。皇后确实只有一个,可皇帝的女人不止一个。你可以发誓只有我一个女人,但未来那么长,爱又那么缥缈,我没办法相信。”
她兜里没多少资本,拿去赌唐阅的爱,只会输得血本无愧。她要一条更稳妥的后路。
想到这儿,裴依寻定下心,继续说道:“我也知道,你现在也不会放我走。所以唐阅,我要你现在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我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