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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周而复始 ...

  •   唐阅大概是真不介意那些规矩,连新朝名字都起得很随便,既是在夏天登基,便以“夏”为国名,年号“启元”。

      那些仰头望着夜空,掐着手指念天干地支,推算祥瑞吉兆,来选国名的钦天府大臣们一听新帝选了“夏”字,愣了片刻,又开始赞圣上英明,从各个角度夸这个字多么好。

      如今新帝登基,天下既平,山河稳固,朝廷便能以全力对抗西夷蛮族。西夷骑兵几番攻新阳不得,又听闻新朝建立,立刻撤兵西去。

      然而他国领土,可不是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计无伤率领三万大军出城追击,不仅收复了怀州、丹古二地,竟还越过荒漠天堑,直达西夷蛮族腹地。

      西夷族退无可退,西夷王献出全族之宝,率领一众西夷王族脱下华衣繁饰,赤脚跪在计无伤马下,五体投地,悲声恳求:“伏乞上朝怜留微命,西夷愿为臣奴,永世朝贡不怠!”

      新朝方启,什么都缺。计无伤没有客气,不仅拿走了所有东西,还带走西夷王最小的儿子作为人质。余下的王子公子,全部成为刀下亡魂。

      他对西夷王说:“你死后,你的儿子会回到西夷,继续做西夷王。”

      西夷王垂垂老矣,不可能再有儿子。而奉京归来的懵懂稚子,也当不了西夷王。他是要西夷大乱,给新生的夏国创造修生养息的时间。

      这么明显的意图谁不清楚呢,但阶下之囚没有拒绝的余地。西夷王看着满地儿孙的尸体,内心悲痛欲绝,却还是要叩首谢恩。

      也是这年秋,前线捷报传来时,后宫内,刚当上皇后不久的裴依寻诞下一子。唐阅本来是不信那些的,可这两件事撞在一切,使得他坚持认为自己的小儿子是祥瑞之子,还以“元瑞”为名。

      臣子们也顺着他的意思,恭贺新出生的小皇子。唐阅越发飘起来,一高兴,立刻大赦三年。

      裴依寻听说后,赶忙把人叫过来,各种暗示他,对孩子们不要偏心。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兄弟阋墙,骨肉相残。

      她才生产没几天,靠在床头说话都有些虚弱。唐阅不想她太累,拉着她的手宽慰道:“阿寻,我那是高兴。曈曈出生时,我不在你身边。灿儿出生时,你我吵得厉害。等到瑞儿出世,我终于能弥补一下当初的亏欠。这三年不是为瑞儿赐下的,也是为曈曈和灿儿。”

      裴依寻生出一丝甜味,却还是板着脸道:“你要是真觉得亏欠孩子,就多陪陪他们,别弄这些虚头巴脑的。”

      “我亏欠的不止孩子。”唐阅望着她,满目柔情,“还有你。”

      裴依寻心一颤,他忽而露出一抹微笑,将她背后的被子取掉,扶着人慢慢躺下,柔声嘱咐:“阿寻,以后你都不会苦了。至于现在,先好好休息。”

      这一个“苦”字,是她五年无望的等待,三年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涯。裴依寻只觉得不安,吃了那么苦,谁还敢信这份甜。唐阅起身离去,她突然他的衣袖:“别走,我心里不踏实。”

      唐阅看了她一眼,折身回来坐下:“那好,我陪着你。”

      裴依寻终于放心了些,慢慢睡去。一觉醒来,唐阅在床头摆了一张小书桌,埋头处理那些政务。那么认真,竟不知她看了他许久。

      她想起过去用草折毛毛虫吓他的事,不禁弯起唇,若现在给他肩上放一条毛毛虫,就能吓到他了吧!

      ......

      启元二年,计无伤大败西夷凯旋。皇帝龙颜大悦,问其要何赏赐,他却只求了一个恩典。

      “请陛下准许臣,辞官归故。”

      唐阅知道留不住他,准了他的请求。天下太平,菩云子心愿已了,也该走了。临行前,她来到皇宫里见裴依寻最后一面。

      这个时候,裴依寻正御花园里,忙着给自己的葡萄修剪枝叶。见她从远处走来,立刻放下剪刀,喜笑颜开:“道长,你们打仗回来了?”

      菩云子回她一个笑容:“怎么样?这个皇后娘娘当的还习惯吗?”

      裴依寻望天一叹,缓缓说道:“说不上习惯,感觉和宫外没什么差别。每天照顾一下我的葡萄,看看闲书,四处走走,催一下曈曈的功课。”

      菩云子却听出她语气里的一丝惆怅,瞧一眼她前面的土地,随即道:“皇后娘娘,请你向前迈一步。”

      前面是一片泥地,才浇过水。裴依寻有些犹豫,但还是踩上去了,有些疑惑道:“道长,这有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只是告诉你,你可以走这里。”菩云子说着,踩着那片泥地走到她前面,旋即转身,眉眼弯弯:“皇后娘娘,你能走的不止青石路,你能做的事,也不只那些。”

      裴依寻骤然明白过来,眼里的光却淡了下去。她垂首望着自己的鞋尖,只一步,就沾了些泥,不禁低声道:“可走这里,会弄脏鞋。”

      菩云子依旧说:“鞋子脏了又如何,你依旧是无可指责的皇后。为一双鞋子,困住双足。娘娘,这亏本买卖,你不会做吧?”

      裴依寻心里有些动摇,还是低头不语。菩云子望一眼天色,回头说道:“娘娘,我今日来是与你道别的。”

      “你要走了?”裴依寻猛然抬起头,似有些不信,“可你不是——”

      “那些不是我想要的。”菩云子说,“我想要的,已经得到了。以前失去的,正要去拿。”

      “拿什么?”

      “一具云游四海的自由身。”

      裴依寻闻言一愣,她已经走远了,只剩个声音在御花园里回荡:“娘娘,作茧自缚,还是破茧成蝶,全在你一念之间......”

      ——

      奉京城外,一个虬髯魁梧汉子牵着马儿走在官道上,他背着一个小包袱,穿着灰扑扑的布衣,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百姓。但他牵着的马儿毛色发亮,四蹄行步稳健,显然是匹价值不菲的宝马。

      这么一块宝贝露在外面,很容易遭人惦记。这不刚转进一个山谷,路边就蹦出几个无赖,挥着棍棒道:“跟了你一路,总算到这儿没人的地界!识相点,把你的马送给哥儿几个,否则一定要你好看。”

      汉子目光一沉:“不远就是奉京皇城,你们在这儿拦路抢劫,就不怕官府收拾吗?”

      为首的无赖当即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废话!我们要是怕官,会在这里打劫吗!”

      这些笑声好像惊了马儿,它稍微打个嚏,点点前蹄。汉子立刻抚摸马儿鬃毛,同时说道:“抱歉,掠影跟了我许久,恕我不能忍痛割爱。”

      “那你就等死吧!”无赖大吼一声,率先捞起长棍朝汉子打去。可奇怪的是,那么粗的一根棍子迎面劈下竟半点声都没有。无赖心生好奇,仔细一瞧,才发现自己的棍子早已断成两截。

      一道声音自边上山林里响起:“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动手,和他打,死的是你们。”

      话音刚落,林子里就飞出一道倩影,似仙女样儿,款款落到无赖们面前,再嫣然一笑,无赖们瞬间呆住了。

      “麻烦让个路。”仙女说。

      无赖们赶紧让开,可反应过来了,又全堵路上想要调戏一下这位貌美的小娘子。殊不知,这位漂亮的小娘子,比后面那位虬髯汉子还厉害。不过几招,这些无赖全趴地上被打得哭爹喊娘。

      姑娘收拾完无赖,又回到虬髯汉子面前:“计将军,刚才为何不躲?”

      没错,这位虬髯汉子就是前些日子才辞官的征西大将军计无伤。而提出这个问题的姑娘,则是与裴依寻对话的菩云子。

      计无伤面色淡然,独自牵着马儿离去,说道:“我在想道长跟在计某身后,何时会现身。”

      即便被人戳穿,菩云子也没半分不好意思,甚至十分坦然道:“你我做过敌人,当过同伴,如今又要去同一个地方,不可谓无缘。将军又何必如此疏离。”

      计无伤道:“我如今只是一介平民,道长不必再称我将军了。”

      ......山道上,两人一马渐渐消失在青绿的群山间。

      两个月后,这二人又出现在舒州城。如今的舒州已经甩脱过去的灰暗,成为一座崭新繁华的南方城池。

      可被抛弃的地方永远被抛弃了。同样是在城里,这里却只有一片荒草,唯一的声音还要靠风儿在草叶中穿梭。

      计无伤跪在一方土丘前,平静淡漠的双眸里终于泛起丝丝情意,他紧抿着唇,抓起一抔黄土,沉声一叹:“殿下,无伤回来了!”

      风又起,坟茔旁的枣树挂满了果,随风叮当。忽而一颗熟枣落下,正好落入计无双捧土的手中。后面的菩云子打趣道:“你瞧,你家殿下看你没吃饭,特意送你一颗枣呢!”

      计无伤凄凉一笑:“多谢殿下赏赐。”

      枣子很甜,可他只觉得苦。

      再后来,这片荒草丛中,杜家废宅上又起一座新房。房边是马厩,房前有一棵枣树,树下旧坟立了新碑。

      秋风卷走最后一片落叶,大雪纷纷扬扬,立碑的人背靠在冰冷的石碑上,望着灰蒙蒙的苍穹,任由落雪白了乌发。

      “殿下,我们还是到舒州了。”
      ......
      人们都说,舒州城外的云山雾海里有一道观,道观里有一道人,名为菩云子。时光荏苒,云山雾海里的道长依旧不知所踪,倒是人间的奇闻轶事又多了起来。

      有些心生好奇者,想要抓住故事里的那个人,结果在某一天的街道上与他擦肩而过,却浑然不知。

      ......

      皇城里的故事还在继续,裴依寻终于决定迈出一步,走向另一条道。她对唐阅说,战火初停,大量男丁埋骨战场,许多女子为一块贞节牌坊耽误终身,很不利于经济发展和人口恢复。不如取消贞节牌坊,改为忠贞牌坊。一来能让女子重新出嫁,二来也能激励天下人效忠朝廷。

      唐阅第一次听她说这事,睁着眼睛足足愣了小半个时辰。裴依寻以为他在生气,赶紧道歉,结果唐阅却说,他刚在琢磨她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附体了,因为从前的她很厌恶这些事。

      也是因为如此,他才不敢在她面前提朝堂上的事。

      裴依寻有些惊讶,因为在她眼中,是唐阅一直不愿告诉自己。

      不管过去如何,现在的唐阅是真在认真思考她的建议,还把文彦卿等人全拉来商量。几位大臣一致觉得这提议不错,于是从前困住女子的贞洁牌坊就变成了天下读书人都向往的忠贞牌坊。

      裴依寻本来是没抱指望的,却没想到事情居然成了。她这才知道菩云子没有说错,她这个皇后确实可以做很多事,也可以帮很多人。

      她派人去打听秦秋一家的下落,希望能把他们接到京城享福。然而前去打听的人只捎来一封信。是秦秋第二任丈夫齐浩白写的,信里的语气,却像秦秋站她面前说话。

      秦秋说,当初昌原内乱,他们一家躲去秦家寨,如今战事平息,又回到城里祖宅住着。天下太平,四处都要修缮,齐浩白活儿多的忙不过来,又收了两个徒弟。他们家越来越好,没有必要再来奉京麻烦皇后。

      “阿寻,你帮我找找张家人,告诉他们,秦秋死了。”

      这是信的结尾。裴依寻知道,秦秋一家不来奉京,除了舍不得眼前幸福,更是因为心里对张家的愧疚。

      她没有再去打扰秦秋一家的生活,也没有找到张家五子。或许他们都死了,也或许他们像秦秋这样,并不希望被人找到。

      清兰镇还是清兰镇,人却不是当初的那群人了。皂角树下的八卦还在说着,旧王朝的坍塌,新王朝的建立。一段故事结束,下一个故事开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1章 周而复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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