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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拨云见日 ...

  •   长舌松开,收回厉鬼口中,露出面色红润的仲卿。

      他明显怔愣一瞬,手痴痴摸上脸颊,问道:“......你叫我什么?”

      厉鬼道:“睁开眼看看!这里是虚幻,还是现实?”

      第一次在琼山顶上踏入异界之时,是在镇上的市集上,他与柳绵第一个见到的人,不是市集上的百姓。
      是李玉娘。

      先闻其声,再入异界。
      他们是被李玉娘带入到异界之中,而那里,是曾经李玉娘与仲卿生活过的世界。

      真实存在,并非幻境。
      只是他们从一开始,看到的所有,皆是透过李玉娘的眼睛而看到,仲卿,自然也就是她眼中的仲卿。

      她,忘了仲卿的模样,才让他们看到一张张伟的脸。
      那个养在身边,以师徒相称的孩子。

      若第一次带他们入异界的人是李玉娘——
      那么灵感相通的第二次异界,自然也是李玉娘所造。

      那异界的主人,即便长着仲卿的脸,被称作玉笛生,却依然改不了她是李玉娘。

      而仲卿,曾在异界之中,是他亲眼看着死去的,系统更是直言,仲卿身上没有长生系统。
      他不可能是现在的玉笛生。

      厉鬼问:“那朵白芦苇,你如何用的?”

      仲卿死后,他曾给过李玉娘一朵白芦苇,食之,能忘却平生最喜最悲,反使人牢记情感之中最平最淡之处。

      “难道你平生最喜最悲,皆系于他一张脸,只忘了脸,却记着人?”

      柳绵不傻,自厉鬼说出李玉娘三字时,她便反应过来了,眼前人,是五十年前难产之后下落不明的李玉娘。
      并非死在五十年前的仲卿。

      她被玉笛生这个名字迷惑,竟以为能做到长春宫主的人,或许真有契机,得到过绝世秘术,能令人死而复生,成为一宫之主。

      譬如她自己,曾经不也是以禁术制成玄影珠,意欲为父亲沉冤昭雪么?
      只是被宁玄之救人之举,打碎了而已。

      厉鬼这话的意思......李玉娘从始至终,不过执着于色,而仲卿的灵魂,却是她服下白芦苇之后牢记着的平淡?
      何其诛心。

      她远远看着李玉娘,不明白既忘了脸,致使异界之中他们所见皆是张伟,何以又能顶着仲卿的脸过了五十年?

      “你在说什么?”
      李玉娘依旧是仲卿模样,出口的话咄咄逼人。

      柳绵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摇摇欲坠。

      她想起张伟的话,老宫主半步不曾踏出山客院、山客院内从未有女子、给宫人弟子诊治还要远远拉起帘子。
      柳绵环顾四周,这花榭、花海之中,似乎少了样东西。

      溪流。
      或是湖、亦或是潭。

      总之亭台楼阁,花台水榭,离了水,还怎么称为榭?
      园林之居,上善若水。
      何况这片花开的这样好。

      她打开乾坤袋,从中掏出一张巴掌大的铜镜,镜面镶嵌着碧色宝石,或深或浅,缀成柳叶枝条模样,米粒儿大小的珍珠攒成絮,朵朵漂浮其间,因风而起。
      这是五岁那年,父亲送的生辰礼。

      同其他金贵器具一道,摆在她的小榻前,可她爱美,独独将这柄小巧的玩意儿收入袋中,时时揽镜自顾。

      此时这柄镜拿在手中,柳绵走到花榭中,将抛光的那面举到“仲卿”面前。

      镜中出现一个年轻郎君的面孔,唇红齿白,雪衣乌发,正是赵老先生画卷之中的仲卿模样。
      却不是那个面向小镇,跪立而终的白发仲卿。

      李玉娘似失了魂,痴痴看着镜中人。
      半晌,她身子一瘫,朝后跌去,重重跌入杜鹃花中。

      她想起来了。

      “道君未免太过浅薄。”她道。
      “想用白芦苇忘尽一切的人,不配活着。”

      “何况,他为赎心中罪孽竟弃我而去,叫我白白忘了他,”她一笑,雪衣转瞬变红,“凭什么?”
      大红的裙摆上,朵朵杜鹃如繁星点点,炙热地盛开,艳丽绚烂,不顾一切。

      可花开到荼蘼,便是死亡。

      “从前,他被我妖气所累,要夜夜吸血维持性命,想着他心善,我便瞒着他,以兽代之。”
      “只要他能活着,与我一处,便是叫我散尽修为,日日泣血,变作那最丑陋的狗尾巴草,我都愿意。”
      “可他——”

      “竟因了区区几条人命,撇了我独自寻死?”李玉娘嘲讽一笑,“我算什么?”

      “既恨他,何必扮成他的模样?”厉鬼道。

      “道君又错了,”李玉娘痴痴笑了起来,“谁说我恨他了?”
      “我只不过想换他活过来,见上一见,问上一问。”

      “问什么?”

      “问......”她想了想,竟说,“问我今日的唇脂,是深些好还是浅些好?”
      “不,不对,他许久未曾给我买过了,我拿什么问?”

      厉鬼抿紧了唇,看疯子一般看着她,“你如何换他活?”

      “换?”李玉娘蹙眉,“换不来的,人死了哪里换得来,我不过是扮作他的样子看一看罢了,谁知——”
      “竟一点也不像!既不像,那就不看!半点也不看!”

      可她终究还是一直扮下去了,扮到她自己都以为自己是仲卿了。
      柳绵心想。

      看着她疯狂的模样,柳绵眉心微蹙,开口道:“人逝去太久,是先忘掉容颜,还是声音?”

      李玉娘一怔,眼泪扑簌落下,仲卿的容貌,她已想不起来了。
      她记忆中的仲卿,并非那卸下袈裟,执手说娶她的男子了。

      张伟......那是张伟!
      记忆中的那张脸......是她的孩子!她与仲卿的孩子!

      她慌了一瞬,却又平复下来,恢复了一贯的冷漠。
      孩子算什么呢?
      不也好好长大了么。

      “那些失踪的少女——你杀了她们?”厉鬼问。
      “还是用长生系统,做了什么?”

      “你说她们呀,”李玉娘突然低低地笑起来,“道君既如此好奇,何不亲眼去瞧瞧?”

      她话音刚落,杜鹃花海无风自动,朝着远离花榭的方向极速攒动,空中渐渐悬起花瓣,红彤彤一片压在头顶,如同锦被,随时便要兜头罩下。

      地面开始四裂,轰隆声响彻后,一座深不见底的漆黑地台出现在花榭底下,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柳绵忍不住打了个冷噤。

      她瞧着厉鬼当先一步走了下去,身边“宁玄之”亦步亦趋跟在厉鬼身后,想了想,在李玉娘请君入瓮的目光中,坚定转身。

      别傻了,里面看着就不好玩。

      可斜刺里横岔进来一只脚。

      “......敢问阿兄姓甚名谁?”看着专程折转回来拦她的厉鬼,柳绵想一张符纸给他招魂回去。
      噢,符纸没了。
      他害的。

      “进去。”

      “我若不进呢,阁下又能如何?”

      然后柳绵就被拎小鸡似的拎进去了。

      这熟悉的感觉......她看了眼依旧跟在厉鬼身后的“宁玄之”,“你教他这么提人的?”

      然而“宁玄之”只是瘪着嘴,冲她苦笑一下。

      还好。
      虽然厉鬼愈发讨人厌了,好在“宁玄之”却不如先前那般欠揍,性子是一日好过一日了。

      地台之下,幽暗的岩壁上嵌着烛台,此时人一进来,李玉娘一个挥手,烛台次第燃了起来。

      明蓝色的火焰跳跃着,火光之下,柳绵才看清这是一座陷于地底的冥宫。
      地面开满了杜鹃花,远远看去覆了一层血水不停涌动,浓重的猩甜气味充满整个宫室,像是甜腻至极的花香,又像是别的什么。

      血色最深处,一具巨大的棺椁静静停在杜鹃花上。

      棺椁通体漆黑,四面镌刻着不知名的纹路,刻板而繁复,隐隐泛着金光一路往上,延至棺盖时却蓦地中断,像是被某种霸道的东西齐头切断。

      棺盖上取而代之的是金色谶言,与朱红禁制交织着,覆满整个棺盖,阴冷的气息从这些符号之中渗出,叫人不寒而栗。

      柳绵仔细分辨,也看不出那些符号的意思,只觉着上面的某几句谶言隐约看起来有些熟悉,仔细回想,却又实在未曾见过。
      大抵是古老些的字都有些相似吧,她心想。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某种仪式。

      “道君不是要找那些女子么?”李玉娘停了下来,朝前面一摊手,“都在这了。”

      她面前,是那片开得正艳的杜鹃花,即使在这跳跃着的明蓝色烛火之下,依旧灿烂夺目。
      并未见到任何人的影子。

      柳绵心中一沉,那些少女多半是没了。

      再去瞧那李玉娘,却陡然瞥见她嘴角露出一抹诡异而兴奋的笑。

      与此同时,那股猩甜的气味猛然一冲,烛火照不到的黑暗之中,似乎有数十道影子浮动。

      柳绵心中一个咯噔,自觉朝“宁玄之”身后缩去,却不想他动作更快,竟一个闪身,蹲在了厉鬼身后。
      徒留章鱼轮椅因转弯太急,在地面轧出的车轱辘痕迹。

      “......”
      当初宁玄之一剑击毙柳承白,是柳绵亲眼见过的,也是因为知道他实力可怖,才轻易便跟着他进了这险地。

      难道是初见时看走了眼,这人真生了幅熊胆,修为再高也抵消不了内心的胆小?
      她咬了牙,一锤“宁玄之”,道:“上,你必须上!”

      “宁玄之”顿时便被一股莫名的力道带着,直直飞到了李玉娘面前,差点就要贴人家脸上去了。

      “......”
      他惊恐回头,看柳绵,又看厉鬼,心中一万只牛马奔腾而过。
      这年头,能不能放过一只好鬼!

      然而脚下却生了根一样,半点也挪不动。
      他只能站在原地,睁大了眼睛享受李玉娘兜头来的索命花藤。

      巨大的杜鹃花在脸侧绽开,灼热的气息瞬间烧得他满面通红,身上布衣燎起大大小小的破洞。

      随后脖颈一紧,喉咙里再发不出声来,他面色发白,只能拼了老命地朝厉鬼打眼色。

      求救还是有效的。
      只见地宫之中金光一闪,宁玄之的剑凌空而起,化作万道剑影遽然而下。却是着棺椁砸去。

      他心中一喜,就要笑出来,可下一瞬,那金光却是向着棺椁砸去。

      “......”
      这、倒是先救他啊!
      再也顾不得体面,他两手死死扳住花藤,脚下杀猪般蹬楞起来。

      瞧他扑棱得跟个大白蛾子似的,柳绵心中更急,又瞥见厉鬼一介肿胀凡人之躯,却飞身过来,竟似要与那李玉娘正面一战。

      她不禁朝“宁玄之”喊道:“你在做什么!还不如跟人家鬼兄换换!好歹人有胆!”

      话落,就见半空中正凌厉飞过去的厉鬼突然一个停顿,像被什么扯住般直直掉下来,“砰”的一声,肿胀的身躯在杜鹃花海中砸出一个人形巨坑。

      而那被卡了脖子的“宁玄之”,面上表情空白一瞬,便眼神一冷,抬手捻上那带刺的花藤。

      修长的指尖刺破,一滴鲜血滴落在碧色花藤之上,发出滋滋的白烟,花藤被灼烧断开的瞬间,整片杜鹃花燃成熊熊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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