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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芮姜 ...

  •   “真定,这是我给妳的名字,妳要对得起它。”
      “真定,孩子是我生的,我想让他活他就能好好活,我想让他死那他就不许再挡我的路。”
      “真定,这个世道如今这般好,妳说以后的日子会变回从前那样吗?”

      其实我从前是不叫这个名字的,我从前叫怜儿,父亲说这是个极好的名字母亲说这是最好的愿景,只有她告诉我“妳用不着任何人的怜惜,能怜惜妳的永远只有自己”我那时还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当我明白过来这个名字的意思是要我做粘在干上的翠叶风一吹便无生还之力的时候,我就有了一个新名字--真定。第一次遇见她是在冬日的园子里,我远远地望见她在一旁拍手叫好,她那时约刚从齐国嫁过来,身上衣裳我认不出,只当她也是来洒扫的女奴,走上前去看,竟是一只母兔在啃食幼兔。我见了也笑起来,我忽然想起没进宫前邻居家的婶子为了给自己打牙祭把自家儿子卖掉,还拍手道“我这是送他去过好日子”,兔子说不了话,若是讲的了,只怕也要那般收了金子再为自己辩白几句。她看着我笑,我看着她笑,笑着笑着,她就哭了起来,我也哭了,我那时是因着再有一年出了宫父亲也会将我嫁给村头做刀的鳏夫,她也许是因为已经被当做物件交换了吧。很奇怪的,我们不相识,却帮着对方擦去眼泪,临走之时还说“会好的”。那天晚上,我领了一道令,说是要去伺候从齐国嫁来的夫人。我垂着头走进去,屋子里却都是一些厚厚的帛书和兵器,这样的姑娘竟被推了出来,这齐国人,当真是眼睛长在后头的。她听到有人进来,放下扇子眨巴着眼睛看我,她丢了一块黄金给我“妳若是回答得上来了我问的话,它就是妳的了”我原本以为她会问国主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宫里有几位夫人多少仆从,可她接下来的问题却让我傻了眼。“妳们国主现在可有长子?”我摇了摇头。“晋国和秦国进来与你们国主关系如何?”我只好将我上次从侍郎那里打探到的消息告诉她。“那如今朝堂局势如何?怀公与荛公关系如何”我只好开口“那两位的关系不好,可与国主来说确是一件好事,姑娘与其拉拢不如让两位化干戈,日后姑娘掌权也更方便一些”我们都很清楚,她若是日后想活的好一些,只能是她大权在握,一个没有退路的人只能咬牙往前走,她给我扔了两锭金子,我咬了一口,实的。第二日,我为她描妆“妳很聪明,妳想不想站的高高的,看他们一个一个地落进自己的网里?哪怕代价是自己也有一天会摔下来。 ”她的话像是树上的果子,让人听了就不能只是想想。我跪下来“求夫人赐死北宫张启郎一家三口,没有弱点的人才配站在夫人身边。”即使那个只有三岁和孩子没有错,但他身上流着和我同样的血。“好,牺牲就是牺牲,血缘的借口我们都用不上。妳不该叫怜儿的,妳用不着任何人的怜惜,能怜惜妳的永远只有自己,妳应该叫真定,真正的把命运定在自己手中,这是我给妳的名字,你要对得起它”夫人是顶好顶好的人,她教我读书,读农书读兵书,她教我杀人,用刀子用套子。夫人是最清醒的人,她从来不会在国君面前说她的计策,就连从齐国带来的亲信,她也不会说“百姓会在意你怎么想吗?臣子会在意你怎么想吗?他们要看的,是袋子里的金子是田间的稻子”她一直在国君面前装作一个不识字没心肝的小姑娘,为此甚至封了后,其实我觉得国君是知道的,可男人们总觉得,这是爱的表现,想来也是如此,在他们眼里,女子便是拿刀对准了他们都构不成威胁。夫人常讲“人是这世间最渺小的物品,可活在戏里的人总是不愿意醒过来的,为此编造自己身上有情感有感知倒也是人之常情。男人更是编造出了自大这种愚蠢的借口来欺骗自己”想来大抵如此。

      那个冬天没下雪,可那里都是白茫茫一片,因为国君没了。知道这个消息后臣子们都忙着让太子即位,她不慌不忙地替我将冠子理好“真定,你怕吗?”我只说“若得此一遭,死而无憾。”新国君是个歪孩子,不为什么,只因对她来说,台阶而已何必细细雕琢?新国君窝在后宫的次数越来越多,渐渐的连早朝都不上了,就连今日朝堂上从几千里以外的楚国来了个女子都不知道。我在后头听着她喊“小民不岔,孤身走了千里,只来问一句如今的官员,可能是女子吗?”呦,那头磕的真重,这一会儿破了皮流了血,那些臣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或许他们本来是想说女子本就该守周礼,让她快些回去。可话到嘴边,他们这位从小恪守周礼的国君这番做派着实让人只好把话憋回去。她走上去扶前那位女子“官员当然可以有女子,朝中有女官可多关于内庭掌内务,前朝未曾有女官,说起来也稀奇的很,内庭这么些年竟然没出过岔子,我那个一向跟在他父身边守周礼的儿子才上了几日朝,竟是不愿再来了,这前朝女官妳愿意做第一个吗?”“愿意”我听见她说,听见我说。她坐在上首,我与那位女子跪在下首听旨,第二日,我们戴着玉冠玉环高抬着头走上朝堂,堂上坐的是穿着龙纹玄衣纁裳,带着冠冕的芮姜。她下了三道令,第一道许孤女立女户,第二道许女子世袭,宗法改为母系血亲承袭,第三道便是将边疆步兵独立出来,换成了她自己的亲兵。有人上参说我与艾氏是女子,将来只怕为生育所累,不可再为朝堂谋事,我听到我自己说“若是君家有丧,丁忧三年,这不是更耽误国事?女子十月怀胎一夕生子,满打满算也就是一年,再言勤勉的女子多的是,诸君的妻子哪一个不是怀有身孕还为各位打理家事?”楚女姓艾,艾氏就没有我这么好说话了“今天陛下任命一个女官芮国会不会亡我不知道,不过诸君都是贤才,可遇上国君不也照样被他国所耻笑吗?”正说着呢,那个废物大喊着就来了,其实我是问过她的,她说“这天下以后是谁坐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坐的时候我要它是什么样它就得是什么样。”那个废物还是搂着一群女人来的,一来就叫着“母亲这是要反吗?我才是天命所归,天命,天命!”他好像忘了,他那个窝囊废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就已经把祭司的位置交给了芮姜,让明珠变作红色什么的,实在不是什么难事。芮姜将椅子上的明珠拿了下来,在她手中变成了血淋淋的红,“诸君,先帝最惧的便是这艳色,今日先帝可是说了他不配,他虽是吾儿,可这大统天命最为重要”她一刀刺进去,我们都跪下了,那群男人嘴里喊着“太后圣明,天命所归”我忽然想起芮姜第一次带我去祭神的时候,我奉的烛火灭了,她对我说“他们说天命落在男人身上,可天命本来就是用来愚民的借口,若有一日我掌权了,那我也可以说天命就应该落在女人身上。”然后重新替我点上。那个蠢男人没死,不过被赶去了魏国,至于为什么是魏国,太子妃就是魏国人,就当是赏个玩意给她,也是芮姜在弥补那个远嫁到芮国的自己。我也问过她痛不痛,她说“真定,孩子是我生的,我想让他活他就能好好活,我想让他死那他就不许再挡我的路,我想让他像死了一样的难受活着那他就得那么活着。”

      秦宪公肯定是被下了药,又或许说男人身上都有这种病,与生俱来的傲慢与生俱来的觉得自己不会输,他们打进来了,可惜,病总会好的。第一日,明军被围攻,芮姜一人火烧敌军粮草,第二日,明军死伤上千,敌军发觉不对回营却饿死上百,第三日,明军又换了一批却人高马壮兵弋精锐,敌军已是日薄西山,暗军直捣敌营。艾氏与我说第一日死的是大夫们的长子,第二日死的是他们的嫡子,咱们陛下真仁慈,竟没把他们的幼子幼孙也带上来,这下再回朝堂,那些老家伙只能拥着家中女子继位了,我摇了摇头,道“那是因为我们不在意我们的血还能在岁月里躺多久,我们也知道血躺的越久,对后世只会是一堆蛀虫烂菜,我们在意的是自己能创造什么,留下什么?至于报酬,那颗满满当当的心就是”夏日战胜回朝的时候,我们三个扮做农妇,看见的却是学堂里不戴面纱帷帽大大方方与先生辩解的是女子,在酒楼喝酒在马场骑马的是女子,算账学医做工的是女子,田间耕种的、开食肆的也是女子,那天晚上,我们三个喝了许多酒,洒了许多泪,最后我们看见太阳升起相视一笑。回去的路上,她问我“真定,这个世道如今这般好,妳说以后的日子会变回从前那样吗?”那是我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害怕的神情,我有些恍惚,对啊,她上一次害怕还是在我们初见的时候,这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月亮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了,一开始她只是担心她会不会亮,后来她担心别的月亮会不会亮,现在害怕以后的月亮不亮,不能给以后的姑娘照路。我拍了拍她的手“不怕,哪怕是变回了从前那样,以后也一定有人像我们这样翻过来,而且以后的人一定一定会让这样的世道越来越长。”这样的日子我以为会过一生,可叶子刚刚落尽变数就来了。

      秦宪公用那个蠢男人为挟,好吧,他也很蠢,芮姜只派人传去一句话“吾向来否救人质,更言万只血肉,以城换肉,素来蠢阳善做,吾乃天月”我本来以为这轮月亮会一直照着我,可我忘了月亮从一开始要照的是世人。我倒扣布匹的事被揭发出来了,我一直以为我最怕的是死,可我没想到的是我最怕的是她失望,下雪了,这是我与她相识的第一个会下雪的冬天,我换上了我们初见的宫女衣裳,我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妳教过我的,食禄者不得与下民争利,我没做到,对不住”我死了,只要我死了,那群男人便再也不能用我去诋毁她了,她可以不在乎百姓的流言蜚语,可以不在乎言大夫的恶语相向,我不可以,我要我的月亮一直挂在天上,一直挂在所有人眼里,一直发着清辉的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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