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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远山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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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的剑忽然掉落在地,和玉石地板相撞,叮当碰响。
周怀溪累了。
这根弦绷在身体里太久了,要断不断的,但又随时可能会断。如今终于断了,竟然有种一切都过去了的错觉。
但周围的人怨恨惊恐的目光,和司愉青眼中那分说不明道不清的意味,似乎明摆着告诉她,一切才刚刚开始。
周怀溪并不后悔。
那日幻境中 ,燕斐说给过她一次机会了,她当时没理解这句话。
现在理解了。
那又如何呢?
她是有错,但那些错并非是因她而生,如果可以选择,当时尚在天真烂漫年纪的自己,该是不会喝那些青草羹的吧。
周怀溪捂住自己刺痛的心口,一字一句道:“灵药的事情,我会补偿。”
有人大着胆子道:“补偿?别人丢的是命,你拿什么来补偿?”
是啊,拿什么来补偿,难道也要周怀溪拿命来补偿吗?
且不说她愿不愿意,但是心里一根弦总在告诉她,坚定着自己的想法。
她没有错。
周怀溪不会怪母亲,再者,母亲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如果当真要罚的话,梁若景为首的名门弟子,也不该连累村庄里的其他人。周怀溪还是道:“我会给诸位一个满意的答复。”
她头上的簪子不知何时掉落,长长的乌发倾泻而下,披散在肩头,几缕沾着黏腻的血的发丝落在她的脸上。
被人伸手拨开。
抬起眸子,司愉青的手就在眼前。
周怀溪视线被血朦胧了,明明他站的这么近,也看不清他的脸。
但她清楚,自己的脚下是他师父的尸体。
周怀溪没有多做停留,蹲下身子,捡起远山紫。
手腕上平白多了一只银色镯子,平日里的远山紫就算是刚嗜了血,也是不然凡尘,可现在却是污秽肮脏遍布,染红了她的手腕。
周怀溪已经不在意了。
她默默向门口走去。
没有转头,自然而然也就没有看到司愉青担忧的眼神。
路过司愉青身边时,他的视线尽数落在师姐的脸上,也没有看到,她袖下微微动了想要挽留的手指。
周怀溪看着外面的萧条景象,一时竟不知要到哪里去。
还好她向来惜财,将金银之物好好地放在乾坤袋里。
先去置办了个宅子,水榭亭台,仙乐袅袅,有一个很大的池塘,里面长着哔色的苔藓,显然许久没有人住过了。
去临近的集市上买了些金鱼和花草种子,将金鱼移植到池塘里,她独自坐在岸边看了一下午。
好不容易有力气站起来,又在苑子里种满了白和黄菊花和曼珠沙华。
此处原本是荒凉的,种上了鲜艳的花也该变得绚丽多彩,可这花又是给死人的话。
周怀溪心里莫名轻松,她决定长久地在这住下来了。
等她养好伤,人妖大战结束后,她就会去完成自己的诺言。
但是,她看了看自己的神识,混乱不堪。
对于这样一个魔族的自己,必是万人诛之,但周怀溪想活着。
半个月后。
五彩凤终于不发狂了,被佛手上仙解除了封印,从春山展翅飞了出来,顶在了战场的最前方。
妖族的王,用十三年修身养性,原本还要再多考虑几年,不曾想人族竟然主动发起了战争。
如他所愿。
妖王眯了眯眼,看着这五彩凤,狂笑道:“你们人族是没人了不成?风满楼的佛手小娘子如此贪生怕死,竟敢让牲畜出来作战。”
他身后有个龙将也是大言不惭:“人族不过就是强弩之末,一群废物罢了,这天下永远是在我们手中。”
忽然有一道清亮的女声传来:“我呢?”
周怀溪踩着远山紫,神色漠然地站在一棵树上。
可人心难测,比起那些蓄势待发的妖族,他们竟然更怕已为魔族的周怀溪。离她稍近一些的人纷纷吓得退了三十丈远。
有名其他宗门的人道:“你这女魔头,当日杀了那么多人,还好意思回来?”
周怀溪连眼神也不多分一个,直视前方,道:“你手上没沾过血么,在座的有哪个没沾过?都是千年的妖怪了,装什么和尚道士,谈什么聊斋啊。”
那弟子不服道:“我早猜到你会有万千理由,比如说为了神女报仇,但你们风满楼的神女原本就是该献祭的。她当初要是真不愿,萧璟怎么能对她动的了手?”
闻言,周怀溪微微偏了偏头,刚才说话的弟子吓得腿都要发软。
周怀溪看了,冷笑一声,道:“你真觉得萧璟无辜吗?原本这场人妖大战至少要在几年后,如今骤然提前,会多死多少人难道你心里不清楚?”
“可迟早是要打的!”
“你也是迟早是要死的,倒不如现在就去死?”
那弟子气的冒火:“你,你!”
周怀溪毫不犹豫地转过头,雷电打在她面前的地上,劈开了一个深陷的黑洞。她直视着万妖群,轻声说:“来吧。”
……
一月之后,人族大获全胜。
可人们想起大战上的种种,总是有些咬牙切齿。
谁能想到当初站在最前面的,竟然是一个魔族女子。而且,要不是这个女子,甚至都不能打的这么快。
不,甚至说不准能不能赢。
“据说那位魔族女子,原先是一个修仙门派极为正道的大师姐,只是不知是走火入魔了还是欲念生魔了,不仅残害了她同门弟子和长老,还变成了个疯子。”
“是啊,那天结束的时候,她斩完那些妖,竟然将剑刺到自己胸膛里。我看了,绝对是下了狠的。”
“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呢,她这是什么意思啊,要正不正,要邪不邪的。”
“我听说,好像是为了赔罪?”
“赔什么罪啊,难道是为罪自裁吗?要真如此,她在死前还帮我们人族做了件好事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哎,真是造孽啊……”
……
年复一年。
春去秋来,秋去冬来。
周怀溪当年在苑子里种下的花,如今终于是开了,黄色白色的菊花,还有红艳艳的曼珠沙华,真是怎么看怎么不吉利。
司愉青原本想亲手将那些铲了。
他不想看到那些代表死亡的花,想看师姐岁岁平安。可没铲几株后,又想起这是周怀溪自己亲手种的。
要是她醒不来,那就是最后的花了。
司愉青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
床榻上的女子睡容安详,分明还有强撑着的气息,怎么可能会醒不来呢?
那天风卷尘埃,周怀溪立于万人之前,毫不犹豫地道:“当年因我之故,导致了一些人的离开,这一剑给我自己。”
银光到了她的心口处,她低头看看,不在意地一笑:“如果我能活,算我命好,可以吗?”
司愉青喃喃道:“你说的办法,就是这个吗?”
那时桃花树下,落英飘飘,少女一袭红裙大破前辈的剑阵,剑如卷刃一般,在她手中轻易爆发出巨大威力。
那是十五岁的周怀溪。
年纪尚轻,进宗门的时间也短,梳着少女的双耳垂髻,眼神里却满是幽怨。
她打败了对手,细心整理好自己的衣裙,看到上面有团黑色的灰尘时,微微皱着眉,似乎在思考怎么洗干净。
——当时她还不是大师姐,甚至都不是内门弟子。
而是一个必须勤勉打杂的外门弟子,大师兄梁若景对她多有刁难,欺负了她很久。
周怀溪睁着懵懂的双眼,被迫逆来顺受。
司愉青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那时他尚不通情爱,只知她是个勇敢上进的师姐。
等到他有能力出现在周怀溪的视线里后,她却不需要别人保护了。
周怀溪毫不犹豫地勒死了一直欺负她的大师兄,他只以为她是为自己在宗门所受的屈辱报仇,不曾想,原先这个仇恨在很久之前就有了。
“我很喜欢看你用剑的样子,果断灵力,丝毫不拖泥带水。我其实当时并不算了解你,但你很厉害,我倾慕你。我长大了,这份倾慕慢慢变成了爱慕。”
“可你杀了我的师父,那日我一直告诉自己,师父是错的,你是对的……我不想还喜欢你,我真的不想了……可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了。”他哑声说:“师姐。醒过来好不好。”
司愉青知道,她没多喜欢自己,但他不敢奢求更多了。
“我爱你。”他说。
可周怀溪听不到,她的意识已经进入了混沌。她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在田野里放纸鸢,在河边嬉戏捉鱼打闹。
春花烂漫,她笑吟吟地看向来客,乌泱泱的一大片人,将整个村子淹没。
周怀溪不懂善恶,只忧心家里没那么多粮食给他们吃,该怎么办。
可是那些人为首的,一剑刺入了娘亲。
温柔的娘亲便再也睁不开眼了。
周怀溪转眼间就长大了。
她说服自己拼命修炼,成为世界上最厉害的人。那时她灵术突飞猛进,以为是自己天纵奇才的缘故。
“你凭什么狂妄!”
“你凭什么还活着,你就该死!”
“难道你母亲有错,你就没有错了吗,你凭什么能心安理得享受着这一切!!!”
周怀溪视若无睹,视角转到另一场景。
少年身穿白衣惊华,坐在溪边的石头上弹琴,雨下得很大,许久都没有停,打湿了他的发梢。
乐声悦耳动听,声如此人,温润从容,动人心魄。
看不清表象,只能通过神识,让自己身临其境。为什么明明是梦,但又那么真实?
琴音戛然而止。
周怀溪似有些不满,腿不自觉地蹬了一下,引得盖在身上的被衾滑落,身体感到了丝丝凉意。
她猝然睁开了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