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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古老的旋律 ...


  •   手术室的红灯闪烁,立在门口的女人像一尊朝圣者的雕塑。她无视他人投来的眼光,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点红,她的手心里藏着一枚小小的铜钥匙,这把钥匙和她一样穿越了数千公里,与她重逢,却无法向她倾吐衷肠。

      走廊上有穿堂风,这里的暖气也大大不如塔娜住的单人病房,几乎是聊胜于无。塔娜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紧张和恐惧才打着哆嗦,时间变得越来越漫长,她的腿麻了,可门边上的钟不过走了一刻。她只短暂地看一下时间,随后又集中全部的精力注视着红灯,好像那红灯正在向她昭示着什么,也许只有这样做她的意志才能穿越眼前这道大门来到那个不幸的女人身上。塔娜暗自祈祷希望她平安无事,也许过一会就被推出产房,母子平安。塔娜自己生阿木尔的时候顺利得不得了。连医生都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胎位,也没见过身体这么结实的产妇。

      可现在她只觉得自己羸弱无能,钥匙为什么在另一个女人那里?云和又在哪?她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她懊恼着,手攥得更紧,钥匙的齿纹刺痛了她手心的皮肤,越痛她就攥得越紧。她浑身使着毫无道理的力气,直到周遭的冷缓了些,她才又恢复了一部分理智。她动了动身体,发觉是安德烈走到她身后,他宽阔的肩膀正好挡住了那风。

      塔娜如梦初醒,她完全忘记还要去中央贸易大厦的事情。安德烈看了眼急诊室,又瞟到塔娜握得关节发白的拳头,但他没问什么,只说有要紧的事所以才来晚了。

      “抱歉,我……”塔娜的脑子简直要转不过来,她找不出理由解释她眼下的行为。

      “您受伤了?”安德烈看到了她手掌根上蹭上的已经干涸的血迹,刚伸出手,塔娜慌忙把手藏在身后,面对带着善意帮助她的人,她说不出一句话。

      安德烈收回手,语气平淡:“您还要去中央贸易大厦么?”

      塔娜很想等那位产妇出来,可她不愿也不能如实说。那要怎么解释?她总不能说是恰巧认识这个女人吧。她不安地看了安德烈一眼,安德烈的目光立刻回避了她。他看起来不像要追问什么,只是想履行昨天对她的承诺。塔娜满怀感激地点点头。

      他们走出医院,安德烈的车停在医院后门的停车场里,是一辆全黑的拉达小汽车。塔娜看着车迟疑了一下,安德烈立刻明白,抿了下嘴说:

      “别担心,虽然这车不怎么样,但您也没有强壮到能把它撞坏。”

      他很绅士地帮塔娜打开车门,塔娜缓慢地操控着自己的身体坐了进去。她只有在很小的时候才坐过小轿车,和云和结婚的那天她作为新娘子坐的是云和朋友的绿吉普。安德烈坐上驾驶位,看了塔娜一眼,塔娜顿了顿才想到是该系上安全带。她转过身,手掌里还隐隐握着那枚钥匙,她只能缩着手把钥匙揣回口袋里。安德烈突然探过身帮她把安全带扯过来,开玩笑一样说:

      “您要小心,我开车可有点疯狂。”

      然而即便安德烈说的是真的,他也疯狂不起来。他的车一开上大街就遇到了人群。人们簇拥在十字路口中央,无视任何交通规则,嘴里喊着什么。

      安德烈长出口气:“前面是领救助金的地方。刚才我就堵在前一个路口,他们现在走到这里了。”

      塔娜讶异地看着窗外,天有点飘雪花了,人们却没有一丝要散去的样子。人群中有不少两鬓斑白的老人,但也不乏正当壮年的男女。他们在寒风呼号中挤在一处,好像这样能聚拢一些温暖。塔娜很想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聚到大街上,可她看看安德烈,发现他又是一副阴沉的表情。

      “根本是领不到,估计他们会去市政厅。”安德烈看着前方,“去了也没用,那里什么也不会有,哪怕是谎言。”说罢,他手锤了一下方向盘。

      塔娜把身子坐正,一时不知该怎么把话接下去。她觉得安德烈生气了,只敢用眼角余光扫一下,她看不到安德烈的脸,倒是发现他右手腕上戴着一块好看的男士手表。塔娜想到云和,云和一直想买一只手表,但为了她和阿木尔,他没舍得。她不由自主捏了一下自己的口袋,口袋里的钥匙硌着她,她才稍微放心。

      安德烈猛打方向盘,闪得塔娜身子一晃。她虽然不懂开车,但这样在十字路口调头似乎不大规矩。她看看安德烈,安德烈只是专注开车,嘴里偶然蹦出几个粗鲁的词,含混不清,塔娜听不懂。他们绕了好大一圈,才得以避开人群开上一条畅通大路。

      “您的名字是,塔娜?”安德烈忽然开口,声音听上去恢复了平静。

      “嗯。”塔娜有点紧张,安德烈的车子越开越快。

      “您姓什么?”安德烈飞快地扭下头,语速有点急,“原谅我,我送您去医院的时候必须要登记您的姓名。所以……但我不太会念您的姓名。”

      “我姓白,白塔娜。”塔娜回答。她又一次觉得安德烈哪里不对劲,好像有点紧张。但她不想探究下去,她只想快点再快点,让她去找云和。

      “接着该您问我了。”安德烈又说,语气突然轻松。

      就算此时塔娜心急如焚也不好意思不接话,她只得问:“那您的名字呢?不会太复杂吧?”

      安德烈似乎笑了,声音显得更清亮:“安德烈?彼得洛维奇?蒲宁。当然您就叫我安德烈好了,我也不喜欢太复杂。”

      塔娜三心二意,但也不得不搜肠刮肚,她想起自己一直好奇的事,立刻问:“今天是星期一,您这样不工作可以吗?”

      “我正在做我的工作啊!”安德烈利落地转动方向盘,车子开进一个岔路,再一拐弯,塔娜就觉得眼前的街景有几分熟悉。不一会儿,中央贸易大厦就在她们的右手边出现了。塔娜直起腰,盯着那幢高大华丽的楼宇。安德烈点了下刹车,车子在交通灯前停下。

      “您就是从这里冲出来的。”安德烈转过头,发现塔娜的五官近乎于扭曲,他吓了一跳。

      “您这是怎么了?您的伤很痛吗?”

      塔娜急迫地摇头。十字路口的红灯闪烁起来,和手术室前的红灯一样催促着她,她必须要快一点。她讯速地解开了安全带,打开门踉跄着跳下车。安德烈忙问她要不要过一会再来接她,她胡乱说着不要。绿灯亮起,安德烈不得不开过路口。塔娜顾不得许多,她疾步走到大厦前,腿上的痛没一点感觉。可是这次运气不好,大门如她上次离开那样从里面锁个严实。她当然不放弃,拖着肿胀的腿绕过大厦直走到楼背后,原本在后门外停放的小货车也不见了,供员工出入的门也是锁着的。

      塔娜抬头望着这栋大厦,它的背面可没有想象中那么光鲜,看起来和一幢普通的办公大楼没两样。它当然是高大威严的,但从这个角度看,它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沉默而且颓败。大厦里没有人,那么它就几乎是死亡了。塔娜脑袋发空,一时没主意,她又捏捏口袋里的钥匙,心说:好吧,天无绝人之路。

      此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她立刻警觉。上次在这附近遇到那两个男人还让她心有余悸。她打算赶快绕回到亚历山大大街上,那里人多,不容易出事。幸好来的人不过是位身量不高上了年纪的男人。塔娜看了看他,男人其实不算太老,但行动略显迟缓。塔娜不想节外生枝,默默从男人旁边走过去。男人的目光好奇地在她脸上一转,塔娜又紧张了。

      “这位小姐。”男人向她打了个招呼,还碰碰头上破旧的毡帽。

      塔娜装没听懂,继续往前走,男人在后面跟了几步就停下了。塔娜没忍住扭头瞅了下,这个人站在大楼脚下抬头望着天,嘴里念念有词。塔娜第一个念头是这人疯了,就在她准备转上大街之前她又瞥了男人一眼,发现男人用手推了推员工通道的门。塔娜心头一动,还是回身朝着男人走了两步。男人一见她过来也走几步凑上来,吓得塔娜又往回缩了缩。男人意识到塔娜是害怕,才停下满面堆笑说:

      “美丽善良的姑娘……呃……”

      他显然没太想明白要怎么开口,支支吾吾的,冻得蜡黄的脸上泛起了一阵红。

      塔娜认定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大着胆子问:“您是贸易大厦的员工么?”

      男人有些意外,他局促地抓抓自己的毡帽说:“我嘛……是也不是呢。”

      塔娜兴奋起来,又向男人靠近些:“您是这里的员工?”

      男人搓搓手,有点羞涩:“我是个临时工,这里需要我的时候我才过来。”

      这回轮到塔娜急切了,她刚要问对方,想起刚才男人似乎有求于自己,又改口问:“您刚才叫我是什么事?”

      男人一听,再次不安地握住手,好像比刚才更不好意思。他像下了多大狠心似的对着塔娜微微低头说:“您能给我些零钱么?或者……您有食物吗?”

      塔娜愣住,她不由得看了看男人。这大冷天,男人的衣着单薄又不合身,呢子大衣底下露出来的一截西装裤已经磨毛了边。塔娜赶忙收回视线,她在自己的口袋里掏了掏,发现只有上次她想塞给跛脚女人的那张被攥成一团的纸币和那张中央贸易大厦的卡片。她这几天着急上火头脑发晕,居然没想起来要去整理下背包,连她原本藏在身上的布包也没带着。她也红了脸,想了想,还是掏出那张纸币。她知道这里物价飞涨,这钱上个月能过一周,这个月说不定只能换几块面包了。

      男人抖抖索索接过了钱,如蒙大赦,不住对塔娜点头,嘴里还接连地道谢。塔娜向来抠门,很少施舍他人,男人谢她她脸上倒挂不住。

      “您来这里是…”男人把钱一点点捋平了,小心翼翼地揣进了自己口袋,“这里早不营业了,听说已经卖给什么大富豪奥列格了。”

      “那这里的员工呢?您知不知道有一位……”塔娜想了下,很肯定地说,“一位叫柳博芙?德维塔耶娃的女士。”

      “啊!”男人激动起来,“您认识柳葩?您是她的朋友?”他笑逐颜开,一把拉住了塔娜的手,“怪不得您这么善良。”

      塔娜被他的激动唬了一跳,费了点劲才把手抽回来。

      男人还一脸期待:“您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塔娜抽口气,胸口压不住的憋闷。

      “我这几天每天都去敲敲她的门,可没有回应。”男人自顾自地说起来,“她是个要强的女人。自从这里关闭以后她好像总还回来看看。可那又能怎么样?现在谁还需要我们这些老家伙!以前,你能在这找到想要的一切,现在呢?以后呢?谁又知道。”

      “您敲她的门?”塔娜又一次来了精神,她扯住男人的手臂,“您认识她家?”

      男人来了精神头,笑眯眯说:“当然,我就住在她家楼上,以前我们还经常一起来上班呢。”

      “真的!”塔娜高兴坏了,她本来觉得没希望,唯一能依靠的就是那枚钥匙。可现在,老天爷突然又给她指了一条明路。

      “您能带我去吗?我一定要见她!”

      “可……她一直都不在家呀。”男人不明所以,反被塔娜揪住了衣裳。

      路边上一辆小汽车突然停下,安德烈跳下车,大步过来一把拉住男人的另一只手,大声道:“你做什么?”

      男人吓得当即矮下去半截,语无伦次。

      塔娜一见是安德烈,忙拉住他解释,安德烈这才松开手。

      “他是你要找的人?”安德烈一脸狐疑,不知道塔娜为什么和一个衣冠不太整洁的老男人揪扯。

      “不不。”男人一脸热情,“这位善良的姑娘要找柳葩。柳葩是我的朋友,我们住同一栋公寓。”

      塔娜可没料到安德烈会返回来,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到现在她都没搞清楚这个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想和他去看看,也许我要找的那位女士正在家里。”

      安德烈看看塔娜,又看看男人。男人一笑,眼角褶子皱成一堆,有三分圆滑。

      “那,我送你们过去,这位女士身体不太方便。”安德烈说,不顾塔娜递过来的眼神。他目光冷涩,闪过身请塔娜和男人在前走,自己跟在两个人身后。

      塔娜不懂他为什么阴晴不定,也不明白他何来这种过分的关照。她抬头看看男人,男人皱皱眉,露出无奈又好笑的神情。走了没几步他突然停住,抬头又看了看大厦一角,叹口气:“唔……就是那扇窗子。”他一指。

      塔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大楼高处的一扇窗玻璃被砸出个大洞。

      “从那里可以看到雅乌扎河上的游船,露天餐馆里的食客们,还有河上的日落。”男人微微摇摇头,不说话了。

      车子开了不久就到了男人口中的家。这是一栋颇有些怀旧风格的老式公寓楼,四面包围,中间带有天井,看得出来曾经堂皇过,但现在年久失修,墙上奶黄色的涂料都斑驳脱落了。男人礼貌地请塔娜和安德烈先上楼,安德烈不理,依然要跟在男人身后。他们走到三楼时,男人指着走廊最深处的一扇墨绿色的门说:

      “那就是柳葩的家。”

      塔娜一听,满怀期待地看向男人,男人笑起来:“我知道我知道,好姑娘,我来敲门。”

      他走上前,先是轻轻地叩了几下,没人回应。他回头看看塔娜和安德烈,又转身加重了力量,依然没人应门。他两手一摊,冲塔娜耸耸肩。

      塔娜点头,对男人笑了笑说:“没事的,过几天我再来看看吧,谢谢您。”

      男人回给塔娜一个温柔的笑,说:“好姑娘,我该怎么联系你。如果柳葩回来了,我好告诉你。”

      塔娜迟疑了下,这她还没去想。安德烈在边上截过话头:

      “您叫什么名字?”他口气严肃,像在质问。

      男人无奈道:“同志,我不是坏人。我叫皮埃尔?索阔洛夫。你要是不信,大可以去查查。”

      安德烈往楼梯栏杆上一靠,嘴一撇:“您家也在这栋楼?”

      “当然!”男人看出来安德烈不相信他,索性对塔娜说,“姑娘,我家就在楼上。虽然我已经家徒四壁了,可一杯热茶还是有的。你身体不舒服,应该坐下休息一会。”

      塔娜推拒,叫皮埃尔的男人却似乎铁了心,非要拉她上去。他还没好气地看了安德烈一眼:

      “你也来看看我到底是不是骗子!”

      安德烈上前,自己挡在皮埃尔和塔娜之间。皮埃尔扭头自顾自上楼,塔娜只好跟在安德烈身后慢慢上到四楼。四楼可能没住几户人家,过道的窗户都没了,冷风嗖嗖地刮进来。对着楼梯口的就是皮埃尔的家,他掏出钥匙开了门,先示意安德烈和塔娜等一等,他进去一通忙之后才不好意思地邀请他俩进来。

      这是一间不太宽敞的两居室,家里物品很杂乱,地板看上去像从没清洁过。塔娜猜皮埃尔刚才就是紧急收拾了一下,不知没收拾前是怎么样,总之像个老单身汉的家。朝南一扇窗打开着,大概是为了通风,空气里有陈年老烟遗留下的懊糟气味,狭小的客厅里有两把沙发椅,一把靠背短了一截,另一把灰格纹的沙发有烟灰烫的洞。

      皮埃尔羞赧地拍拍沙发,请塔娜坐下。他一闪身,身后露出一架罩着红绒布的立式钢琴。塔娜没坐,直勾勾盯着钢琴看。皮埃尔看了,连忙掀开绒布,打开钢琴,有点得意地说:

      “虽然我吃饭都接不上顿了,但是这架钢琴我还舍不得卖掉。”他笑着又请塔娜坐下。安德烈靠在门边上,眼睛依次瞟过墙上的老相框,暖气片上破口的茶杯,钢琴边上堆满书籍和乐谱的书架,还有两把沙发椅之间被当做小茶几来用的一个老式唱片机。

      皮埃尔钻进小厨房半天才端出两杯水,水是热的,但没闻出来有茶。塔娜端了一杯捂手,心里敲鼓。她想问问皮埃尔关于钢琴的事情,可安德烈在一边,她犹豫着该不该开口。皮埃尔摘了毡帽,露出半秃的脑门,搓搓手,炫耀似地看了一眼安德烈,坐到了琴凳上。

      “原谅我,最后一点茶不知什么时候喝掉了。我这样待客真是无礼!要不……”他看看键盘,对着塔娜说,“姑娘,你想来点音乐吗?”

      塔娜心里打着其他主意,被他这么一问只能点头。皮埃尔兴致高昂,转身坐坐正,双手放在键盘上。他沉吟一下,十指微动,琴音颗颗分明,如珠如玉。他的神情没有了方才的局促和卑微,他微闭眼睛,双手似蝴蝶蹁跹,优雅的旋律从他指尖流泻出来,盈满了狭小的客厅。此一刻,陈旧与腐败的味道消散了,寒冷也好似被阻挡了,塔娜甚至觉得胸口里有一股热流在涌动,时而温柔时而舒畅,熨帖着她心头所有的不安和焦灼。光亮的钢琴面板上倒映出安德烈沉静的面容,他注视着塔娜,发现她莫名悸动,就像一枝迎着暖风摆动身体的春柳。

      一曲奏毕,小客厅陷入了片刻宁静。安德烈回过神儿,抬手鼓了鼓掌。皮埃尔站起来,像一位真正的钢琴家那样面对他的两位观众鞠了一躬。

      塔娜看着他,他不再可笑,不再形容猥琐,他是这么多天唯一让她感到轻松和快乐的人。她起身握住皮埃尔的手,说了声谢谢。

      皮埃尔反手捧着塔娜的双手亲吻。

      “好姑娘,上帝会保佑你的。”说完,他还飞快地瞟了安德烈一眼。

      安德烈无视皮埃尔的这一套,很平静地说:“塔娜,您该回去了。过几天如果还想来找那位女士,我会送您来的。”

      塔娜把自己的手从皮埃尔手里撤回来,点点头。转身到门口时,她下定了决心,从口袋里摸出那张卡片,转身递给皮埃尔:

      “皮埃尔,我想问问您,这架钢琴是在中央贸易大厦售卖的吗?我该怎么才能知道它被卖给谁了?”

      皮埃尔接过卡片,反复端详了一会,神情有点严肃:“从编号上看,这是古廖夫钢琴厂生产的一批钢琴,时间不太久,也就是两年左右吧。这张卡片……中央贸易大厦售出的货物都会有这样的卡片。您要找这架钢琴的买主?”他抬头看看塔娜。

      塔娜连连点头。

      皮埃尔把卡片还给塔娜:“怪不得您要找柳葩,柳葩是中央贸易大厦的客户经理,如果说谁有可能知道,那就只有她了。”

      “她什么时候会回来呢?”这个问题说出口,塔娜自己也知道不会有答案。

      皮埃尔的神情变得落寞,重复着塔娜的话:“她什么时候回来呢?”

      安德烈送塔娜回来的时候,寒风和雪花都销声匿迹。巨大的红日悬在西空,将半边天光晕染成橘红色。塔娜一路上无话,她思忖着该如何询问那位产妇。可车刚停稳,塔娜急着开车门的手就被安德烈一把摁住。塔娜吃惊地看着安德烈,他的眼睛露出迫人的光。

      “您为什么要找那架钢琴的买主?”

      塔娜凝视着这双好看的眸子,觉得有一种久违的,奇异的熟悉感。她在脑子里极力搜索,但从来没有这样一双眼睛,一双异域的,锋锐的眼睛。

      “您为什么要帮助我?”她踌躇片刻,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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