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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狱中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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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星昭是从广平门进的城,她拿着玄衿司的圣令,硬是让看门的护卫把自己给放了进去。
广平门是京城西南角的外门,与北直门距离甚远,她自然也没看到发生在北直门青莲街的那场追杀。
次日拂晓,天刚刚亮,早起的轿夫走过青莲街,见这街面一片褐红,处处是干涸的血迹。
一座青铜制的小塔被丢在角落里,它细腻的纹路上染着锈红,黯淡无光,但众人都认得它的样子。这便是前朝留下的无上法器,锁魂塔。
“总旗大人,应当是有人操纵这锁魂塔,诛杀多人,最后向南逃跑了。”捕头指着血迹消失的尽头。
“不对。”总旗摇了摇头,“锁魂塔吸人精气、控人魂魄,不可能留下这样多的血迹,分明是有人持剑伤人。至于恶人,更无可能向南逃跑。青莲街往南就是玄衿司,他绕着走还来不及。往那儿逃,去自投罗网吗?”
他附身,捡起那枚染了血的锁魂塔,术法勾在指尖,弹了弹。这法器早就神彩全失,黯淡无光,任凭他如何使唤,都没有半点回应。
师爷说道:“这锁魂塔该是个仿制品。前朝天师们穷尽毕生功力所制成的锁魂塔,在亡国之际不知所踪。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法力全无?”
总旗手指摩挲着青铜塔上细腻的花纹,那每一纹都由元婴期的铸师潜心雕刻,每刻一字,就会剥去他一层功力。
这个长不足四寸的小塔,更是消耗了成百上千名元婴强者的功力,也难怪大璃会亡于邪祟之灾。
“一个祸国殃民的妖物罢了。是真是假,交于玄衿司一验便知。”
总旗冷言道,他从怀里掏出块天青色的帕巾,把锁魂塔仔细包好。
李星昭见到此物时,正是这般被青布包裹的模样。
“卫长大人,这是北城送来的,我们已经验过了,是货真价实的锁魂塔。只可惜,这塔上的法力已经散尽了。还有个关押入狱的罪人,需要您亲自审审。”副手梁小伍说道。
“哦?那这锁魂塔,和那罪人之间可有联系?”李星昭问道。
“还不清楚,那人嘴严的很,什么都不肯说。得靠大人您上点手段才行。”小伍说道,“但他倒是承认了青莲街的事。还说舒家的事,也是他干的。”
“舒家的事?”李星昭神色一紧,这人怎么会知道舒家的事?舒家是不可能把此事公之于众的。
“快带我去见此人。”她对小伍吩咐道。
玄衿司的牢狱很潮湿,又阴又冷。李星昭其实不喜欢这样阴冷的地方,太黑,太冰冷。空气中发霉的味道久久挥散不去,正如这里面关押着的人一样,有股腐烂的臭味。
这里关着的都是穷凶极恶之人,李星昭是不愿意和他们相处的,可自打她成为了夜行卫的卫长,就没有选择喜好的权力了。
而她,就是靠着强硬的刑讯手段,与无明业火流的疗愈能力,软硬兼施,一点点爬到卫长这个位置。无论是多强硬的犯人,在她的手下便没有不招的。这是她自己选的路。
可能这就是对权利的向往,能战胜人心底层最原初的喜恶,久而久之的,心也就麻木了。
但李星昭见到那个人时,心脏还是漏跳了一拍。
这狱中的年轻男子,就是那日舒家哄骗自己进入幻境,窃走归墟的舒平。
见到这求之不得的小贼,她本该是兴奋的,但她在瞬间大脑空白,谈不上惊喜还是惊吓,只是不解地问道:“你在干什么?”
李星昭不理解他这样做的理由,他费劲心思骗过自己,偷走归墟。而现在,又来自首?这是什么意思?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在计划得逞之后,又把自己主动送上门来。
这个人,明显不是傻子,恰恰相反,他聪明得吓人,至少让李星昭感觉到威胁。
那年轻人的眼睛也瞪大了,他也是没能料到,自己在舒家利用的人,会是玄衿司的卫长大人。
但他眼中的惊呀一扫而过,就像平静的湖面掀起的那点小小的波澜,还没有荡开涟漪,就变回一潭死水的模样。
“正式介绍下吧,我是李星昭,敢问阁下姓名?”李星昭说道。
她其实并不需要这样有礼貌,可她从心里认为,这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此番前来自首,一定另有目。
李星昭不知道他要耍什么花招,还是先尊重下对手为好。
“和你说过了,我叫舒平。”他的语气和眼神一样,惊人的平静。但配合他这副身处狱中的模样,这份平静有种深不见底的可怕。
他的瞳仁又黑又大,本是有着清澈的憨厚感。可这时候他眯着眼,那黑又大的瞳仁几乎占满整个眼眶,李星昭看不懂他的眼神,下意识的眼睛下瞟选择回避。
她见到舒平的衣服,穿的仍旧是舒家下人的麻布粗衣,颜色不太均匀的深一块浅一块,深的部分微微透着红色,一股无名的怒火从心中来。
“搜身了没?为何不给他换上囚衣?”她对着小伍呵斥道,语气很重,像是刻意要在敌人面前树立起权威。
“是我疏忽了。”小伍低着头,不敢看她,“我以为他来自首,就不会跑了,我这就去给他换!”
“还不快去。”
小伍低着脑袋,飞快地跑去取囚衣了。
舒平看着小副手跑出去的背影,眼神睥睨:“他说的没错,我不会跑的。”
李星昭自然不信他的话,眼睛一刻都不放松地盯着他看。就连小伍前来给他更换囚衣,她也盯着。
“卫长大人,这是不是有点……男女授受不亲。”小伍忍不住说道。
“你当我是什么人?”李星昭危严正色,“小伍,干我们这一行的,绝对不能与犯人共情。你只把他当作一个物件来看就好了,若是同情他,迟早也会步入深渊。”
小伍连连点头,三两下就把舒平扒了个干净。先前穿着衣服,看不出他的身形,李星昭只当他是个瘦弱的少年。可这下李星昭是看清楚了,他是瘦,但一点都不弱,那一身精炼的肌肉,分明是个成熟的男人身材,而且是个习武之人。
他腰间沾了星星点点的锈红,分别位于天枢、气海、水分几个穴位。李星昭眉头一皱,对着小伍吩咐道:“你把他转过来,让我看看他的背部。”
小伍照办,舒平也没有抵抗,配合地乖乖转过身去。正如李星昭所料,他后腰的位置上,也有几点锈红,位于腰阳、玄枢和命门上。
“你把归墟炼化了?”
李星昭愤然起身,冲上前去,拉他胳膊试他修为。她扣住舒平胳膊的一瞬间,便察觉到了,他已突破筑基期、接近结丹了。尽管他的修为比起先前增长许多,但仍不算高,只是个修行者的及格水平。
若是炼化归墟,他不可能只有这点修为。更何况归墟不是想炼化就能炼化的,如此强大的神器,会将修行者反噬其中。
是锁魂塔,他炼化了那座锁魂塔。这就对上了,锁魂塔是在青莲街被发现的,他也是从青莲街跑来自首的,并且承认青莲街的事是他所为,这锁魂塔也是法力全失。
“你炼化了锁魂塔,对不对?”李星昭眯眼看他。
舒平不说话,也不笑,就眉头一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李星昭觉得他在挑衅自己,手一挥,让小伍暂且回避。
“我知道你嘴严的很,不过像你这样的,我也见的多了。到最后,没有一个不开口的。”她伸手摸向背后的刑具,语意冰冷。
“该说的话我会说的,李大人。”舒平难得的敬称她,他见李星昭的玉手停了下,兰花般的凤眼看着自己,想看他继续说下去。
“归墟是我偷的,那是因为舒家在归墟上动了手脚。此归墟已经不是最初的那个归墟,若用它祓除邪祟,反而会适得其反。所以此物,坚决不可再让舒家保管下去了。”
他这话说得很真诚,李星昭几乎确信他说的是实话了。可她再次回想起自己在舒家被他欺骗的经历,那会儿他每句话也真诚的很。
“归墟有没有被动手脚,我们一查便知,你只要把归墟交出来,我便可释放你。”李星昭说道,这是她能做的最大让步了。
舒平轻蔑一笑:“归墟现在在绝对安全的地方。”
绝对安全的地方?李星昭不知道他是怎样认定的绝对安全,不过此话让她确信了,他背后一定有人指使。是那帮人派他去舒家拿到归墟,而锁魂塔,也应当是那帮人交予他,好让他全身而退的。
见他言尽于此,不愿再多说一句。李星昭也明白,即便自己动用严刑逼供,也逼不出一句实话了。
这是个敢用性命做博弈的人,他的目的性强的可怕,就像疯扑到火焰上的飞蛾一般,他会害怕自己被燃烧殆尽吗?他只要触碰到那个愿望就可以了。
少女莞尔一笑,柔声道:“既然如此,我也无需关押你。小伍,来把他放了!”
听闻此话,舒平的眼睛瞪大了,眼底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和若隐若现的落寞。
李星昭保证,这绝对是自己在狱中见到的,他所作出的最大的表情。
以退为进,我倒要看看你背后的人究竟是谁,李星昭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