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世幻（穿越）》_秋澄

83、[重逢故人]

　　曾几何时，路嘉也曾埋怨过拉神。
　　她觉得一定是阿蒙神在惩罚自己。惩罚自己当年那般义无反顾地离开图坦，离开埃及，离开他的怀抱，才会让她如今拼死努力地想要寻回他。
　　并非不爱，而是爱得太伤太深了，以至于痛到彻底，失去所有，让她毅然选择抛下拥有的一切荣华，决绝离宫。
　　离开的那三年内，数不清的日日夜夜里，她迫使自己不去回想，不在脑海中一次又一次地勾勒出赛那的容貌。她失望过，痛心过，却从未真正地恨过他，一次都没有。始终无法做到恨，恨上这个简直令她心如刀割的男人。
　　直到她被斯提拉尔带回赫蒙塔，身处异地，身披华服，享尽珍馐美食，她却只觉无穷地空寂，心底细微的惶恐使人畏惧。蓦然发现，原来记忆中的那片阳光从未改变，天然华庭，她想要回去，回到自己熟悉的埃及，回到那片生他养他的太阳国度。
　　斯提拉尔告诉她，他死了，死在冰冷的图坦皇宫，终年二十八岁。图坦为他举行了简单的祭祀和葬礼，甚至未来得及建造法老的陵墓。他是多么年轻，如果还活着，他的未来会比阳光更明亮，他是统治上下埃及的权势霸主，他是无人能及的政治家与军事家，他是身怀企图和野心的独一王者……
　　他死了……？她该怎样相信？怎样面对，这个，再没有他的世界。
　　爱情可以随时间消失，承诺可以随风沙飘散，唯一生命难以反复，熄灭的□□无法再次燃起。
　　当尘封的真相终于揭开隐晦的面纱，斯提拉尔残忍地阐述着事实。或许三年前一切意外的发生，都是阿克尼斯在幕后一手操纵而演变的结果，耶鲁的死，莱鸥中的黑巫术，还有她的离开。一切的一切早就被他算计导演，仿佛一场精心布设的棋局，最终仍无法逃脱死局的终结。
　　那么那些日子，他到底是如何活着？正如斯提拉尔所说的，失去亲生骨肉以及心爱的女人陪伴，手里只剩下宛如一盘散沙的王宫，四起的杀机和背叛，他又该如何面对？等她真正看清事实的真相，现实却总令人绝望，他离开了，永永远远地离开了她。
　　然而现在，路嘉却深感庆幸，庆幸神明还是不舍夺走他的生命，庆幸她爱的男人，依然如此完整而安然地活在这个世界。
　　这一刻，只怕是等得太久太久，仿佛有一个世纪般漫长。她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他将她紧搂，几欲融入自己的血肉。
　　赛那抬起左手拭去她脸颊的泪，不想被她反手握住，紧紧地握着，好像生怕他会再次消失。
　　男人终于被女人执着的眼神所感染，笑出了声。“我不走。”哪里都不去，只留在你身边。
　　天知道她等这一刻等得到底有多久！路嘉贪婪地打量着他纤细修长的手指，一根根缓缓掠过，突然，眼底涌起一阵难以置信的惊讶。
　　“你的手指！”她惊呼。尘世中她见过最美的一双手，男人的手，赛那的手。这双手里，曾经流淌鲜血，握过战斧，厮杀屠戮，这双手，亦能绘出惟妙惟肖的景致，写录公文，绘制战图。她曾深深眷恋这双手轻轻拂过面颊的感觉，宛如春日里最温暖的微风，使她沉醉。
　　但是现在，光滑纤瘦的左手间赫然少了一指！那曾经佩戴着荷鲁斯之眼的位置，银环连同手指皆已荡然无存！
　　“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痛心地捧起他的手。时日久远，伤口已结成新肉，如此残忍的手法不难看出是利器所致。
　　赛那扬唇一笑，语气淡然：“不要忘了阿克尼斯是极其多疑的人。那晚为确保我是否真正死亡，他亲手用剑取下象征权势的荷鲁斯之眼，连同那根手指一起。”
　　路嘉简直无法想象，他怎能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么残忍的事实。十指连心，该是多锥心刺骨的痛！阿克尼斯，他简直是个魔鬼！他知晓自己的哥哥是左撇子，便废了他的左手，并设计永远让他陷入沉睡，谋篡王位，单是这些就足以让他在地狱死上十次。
　　“我花了半年时间，习惯用右手握剑，篆刻，绘画，习书。”他说着举起右手灵活地转动了几下：“看见吗，现在这只手，已经和原来那只一样。”
　　“你这个笨蛋……！”路嘉再也忍不住，心脏传来一波波的疼痛几乎让她死去，她怜惜他的伤痛，钦佩他的隐忍，更为他的嘴硬而感到生气。
　　“嗯？”赛那眯起双眸，吃了豹子胆，竟敢骂他是笨蛋？这个小女人，是不是忘了他才是这里的王，埃及的法老，唯一拥有她的男人。
　　路嘉还想说，下一秒就被赛那拥入怀里，抵在他胸前，被迫住了口。耳边是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和温热的皮肤，她不由微笑。
　　“别出声。”
　　他静静地拥着她，健硕的臂弯如避风港，良久才松手。神色变得有些凌历，漠然扫视了眼大门，半晌才道：“你不能留在这里。”
　　她的眼中闪过惊讶，深色瞳孔倒映出男人冷峻的脸庞。他看着她沉静地说，“我现在的身份已大不相同，图坦当今的法老仍是阿克尼斯。我只是玛门镇的执掌官沙罗靡下的密谋，无名无姓，为他秘密参涉行政军事。沙罗为人狡诈多疑，屋外时常安插他的眼线，我自知于他的用处，至少短期之内他不会取我性命，但你不一样。沙罗贪图美色，你如今的模样被他看见定会惹发事端，我可以杀了他，但现在未到时候，你在这里会有危险。”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替他办事？”
　　“沙罗的另一个身份，是南部军团的将领，南部军队乃图坦四大军力之首，与其他三大军团均有战联。一旦瞄准猎物，就要威逼利诱，步步为营，就像老鹰唯有快速地挖出它的心致命是一样的道理。我留在沙罗身边，自然是因为他于我还有利用价值，而四大军团的兵力，是法老掌控军队制胜的关键，也是这棋局至关重要的一步。”
　　“……那我该怎么办？”路嘉问。
　　赛那看着她道：“我会将你们安置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在此之前，我要先带你去见一个人——”
　　“一个你一定会很高兴见到的家伙。”

　　换上黑色的蔽容服饰，赛那束起马尾，再三确认路嘉的打扮后方带着她来到马房。
　　路嘉不习惯地摸了摸头顶的黑色假发，望向男人斗篷底下的尖细鼻尖，问：“到底要带我去见谁？”如今自己的容貌已变得和从前大不相同，这世上，还有谁会认得出自己？
　　他好似置若罔闻，轻柔地抚摸黑马的鬃毛，眼神温和。
　　“我们这样……真的没事吗？”路嘉心绪忐忑，四处张望。赛那总是这么从容淡定临危不惧，今时不同以往，他这样大喇喇地罩着个斗篷就在外边瞎晃悠，倒也不怕被人撞破身份。不是说那个沙罗大人会派人跟踪吗？害得她老是错觉有人在暗地里监视他们，怪心惊肉跳的。
　　“放心，他们不会靠近我。”赛那冷淡一笑，翻身上马，朝路嘉伸出手作势要拉她上来。
　　路嘉怔怔地盯着眼前的手，不由失神。距离上一次两人同乘一骑的时候，已有多久了？是他带她去森林狩猎，还是她追去战场找他，亦或是……
　　“还愣着做什么。”赛那狭促一笑。“难道，你希望我抱你上去？”
　　“才没有。”她面红耳赤地抓紧他的手，轻松地上了马。“别忘了，我也是会骑马的！”
　　赛那但笑不语，他怎会遗忘，她的马术和骑射，皆是他处理政事之余，手把手教会的。当然，自然也少不了阿克尼斯的教导。索蒂拉学习能力很好，身体柔韧度强，耐力佳，不如一般贵族少女那么娇柔尊贵。
　　“路……嘉。”不确定地发出几个全然陌生的音节，这两个字，明明烂熟于心却从未有一刻真正脱口。这是她原本的名字，她自己的名字，奇怪的东方名字。他没有回头，背后的她靠得他极近，赛那精细的耳廓在阳光照射里几乎都看得见微小的茸毛。“抱住我。”
　　路嘉一顿，强忍住眼角骤起的湿润，紧紧地环抱他。“好。”
　　我会抱着你，紧紧地抱着，再也不放开，永远不放开。
　　待他们抵达埃及边疆地区，已是落日垂西，傍晚黄昏。
　　“这里是……”路嘉环顾四周，黄沙漫漫，人烟稀少很是荒凉，只是不远处罗列了好些摆放齐整的各类兵器，看起来似乎刚有士兵操练战队。
　　“跟我来。”他率先往前走，路嘉便不再做声，越过沙丘就看见一个大型的军营阵地，图坦北部军团的旗帜迎风飘扬，很是醒目。
　　穿梭来往的士兵似乎对赛那熟识，自顾自地忙碌，偶有点头算作打招呼。
　　练兵场后面就是军队的营帐，路嘉一眼便看见了位于最中央的营帐。虽然与其他帐篷并无太大差别，但帐顶插着的红色旗帜还是彰显出拥有其的主人特殊的地位。
　　此刻军帐旁正背对他们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青年男子。只见他正与士兵认真讨论着什么，手执莎草纸地图，时不时地比划手势。
　　“先下去吧。”青年的发长至背脊，仅用玛瑙石项圈松松垮垮地束着。很快察觉到来人，他慢慢转身，在看见赛那的一瞬露出几分喜悦之色。“你来了！”
　　赛那微微抿唇，为身后的女子能更清楚地看见他而移开半步。让路嘉就这样与摩西面对面站着。
　　拥有一双迷人桃花眼的摩西在看见女子的面容后，脸上飞快闪过一丝惊讶，笑道：“没想到你真宠幸了沙罗那老家伙送你的外国美女，难得难得，其实我也在想，沙罗见你不近美色会不会误以为你喜欢的其实是男人？”
　　路嘉深深地打量那张阴柔美丽的脸庞，还是如从前一般潇洒飘逸，只是那双好看的眼眸深处，再也没有明亮如辰光的神采闪耀。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她失声叫道：“摩西！真的是你！”
　　他是摩西啊！是图坦帝国为之骄傲的四皇子摩西，他开朗健谈，玉树临风，是诸多皇子中最八面玲珑的外交者，永远微笑的面容几乎不与任何人树敌。他在赛那在位时曾立下大功保卫国土不受西遥国入侵，因而享有战争之神的美誉。
　　三年前，因心爱之人蒂梵妮自尽于狱中，摩西一蹶不振，申请去往埃及边疆掌兵，再也没有回去图坦王宫。
　　她以为，他永远都无法从痛苦的深渊走出来，她还以为，她此生再也见不到这个爱笑爱闹的男人了。
　　“这是……”摩西见眼前的陌生女子突然之间哭得稀里哗啦，不禁吓了一跳。与赛那彼此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他遣退近侍，决定进营帐细聊。
　　直觉告诉自己，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一个堪比天方夜谭的神话故事。
　　火红的晚霞照射宁静的尼罗河，最后一瞬的夕阳终于沉沉落入河岸，渐渐消失了。

　　“什么？你就是……”得知真相的摩西满面震惊，仿佛看着一个巨型怪物似的来回打量一通路嘉，硬是把想吼出来的音量给压低了下去，“——索蒂拉？！”
　　“嗯哼。”她斩钉截铁地点头，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这家伙大惊小怪的个性还不收敛收敛。“我也知道很难令人接受……总之说来话长，我除了模样改变以外，其他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拜托，模样改了就什么都不同了好不好。摩西在心底琢磨，眼前的女子拥有和索蒂拉截然不同的外貌，身形，甚至连声音都不复从前。这个女孩生得更为精致、漂亮些，也越发不似凡人……想到这里，仍有几分多疑的摩西忍不住把赛那拖到一边，轻声问道：“哥，你真的确信她就是……”
　　路嘉收到摩西投向自己的怀疑眼神，心中不免隐隐失落。
　　“我确信。”赛那看着他，“我确定她就是索蒂拉。不会错的。”心爱之人宛如陈旧的伤疤，纵然消失却永远无法忘记它留下的深刻印记。
　　“可是……”摩西还想再说，肩膀突然被重重拍了一记。他吃痛回头，只见路嘉怒瞪一双黑眸，不悦地对他道：“我说摩西，你也太没有良心了！好歹我也是撮合你同蒂梵妮的红娘，当初若要没有我配合你设计，把她骗到你的后花园去，你又怎么能抱得美人归。”
　　“诶？”男人登时大惊。“你怎么会知道！”不可能！这件事是他和索蒂拉之间的秘密，甚至连皇兄都不曾知晓。
　　“难道，你真的是……”
　　“什么难道不难道，我就是。”她不由拧眉。
　　摩西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虽然面容全然不同，但她说话的口气还有生气时的小表情……那不就是索蒂拉么！
　　再也没有怀疑和犹豫，大喜过望的摩西重重抱了她一下，笑得灿烂：“看到你回来我真的很高兴！知道吗，你离开后有好多年，皇兄连一次都没有笑过。”
　　“真的？”路嘉吃惊地看向赛那，他快速移开脸，侧面高挺的鼻梁仿佛一件雕刻的艺术品：“多嘴。”
　　“我说的可都是事实。”摩西故作无辜。
　　路嘉的心再一次滚烫地跳动起来，心疼、高兴、复杂的情绪接二连三地涌上来几乎要将她吞没。发现深爱的人其实也同样爱恋着自己，的确是世间最美好的事。可转而一想到自己缺席了他人生的那三年，笑容便从此消失在他英俊的面容，她唯有沉重地呼吸，好在，好在她回来了，她找到了他。这一次，绝不会再从他身边逃走，这一次，她会让他拥抱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