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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安里的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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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目标人物已经出现,路嘉便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赖在赛那身上不走了。何况自己现在也落了个身无分文,怎么说也都得扒着他这个大金主不放。以自己对他多年的了解来看,她明白,赛那虽不爱多管闲事但也绝非寡性无情之人,从他救下卢克便能看出他对耶鲁的爱还是很深的。
想到这里,路嘉赶紧擦擦眼泪,避免他走得太远,二话不说就拉起卢克和索菲疾步跟上。
“路,刚才的男人是谁?你们认识吗?”卢克抚平额前的刘海。好奇怪的男人,不过……他真的好帅。
“唔,他是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朋友。”路嘉努力想着措词,还是避免不了行人频频投射的注目礼。
“很重要的朋友?”卢克不解。“那他为什么不和你说话呢?”
她不自然地僵了半秒,笑道:“……因为他,忘记我了。”其实也不然,他并非忘记索蒂拉,唯一可惜的是,她已不再是索蒂拉。而一旁的索菲则一声不吭地打量着路嘉,晶亮的眸中闪过一丝皎洁,若有所思。
两次相继在下埃及孟菲斯遇见赛那,更让路嘉确定了一点,他现在生活的地域一定就在这附近。孟菲斯城是下埃及旧王国的都城,同时身为埃及的重要行政中心。而她现在所处的地方更是位于王城境内,人流聚集颇为繁多嘈杂之地。这里坐落着法老的行宫更有法老的军队在此驻扎操练,时常有佩戴要令的士兵在市集出没。
路嘉不懂,以他现在的处境,不是更应该躲在人烟罕至的地方吗?已故法老赛那迦森曾一度被民众誉为太阳神之子,盛传历代最出色的帝王。虽然不是人人都有幸亲眼目睹法老当年的盛荣,但赛那是出了名的美男子,是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印有他画像的莎草纸早已传遍整个埃及,各大神庙也随处可见刻有他的壁画。他难道就不怕被人认出?还是说,赛那留在这里其实有更重要的事要解决?那么他赖以生存的方式又是什么?
不知不觉,路嘉已随着他拐入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狭小僻静的巷子笔直幽曲,黄土堆砌的房屋高高挡住了前进道路的光明,除了脚底下,眼前几乎一片黑暗。
她不再前行,停下步伐。
一把尖锐的钝器深深抵住她的下颚,锋利的刀尖恰到好处地对准她的静脉,似乎在无声警告着她休想造次,不然便会血溅当场。
“你是谁。”
男人的呼吸近在咫尺。
她凝神,小心地呼吸着,心底却无半分惧意。
记忆中,这是他第二次以这样危险的姿势逼近她,他从未将她当成自己的敌人,除了他们初次相遇的时候。当时的她因为误闯了法老的浴池而结识了他,不想却被这多疑的男人当成刺客,那时候,他也是如现在一样,紧紧地用刀遏制住她,钳制她的自由,以捍卫自己的地位。
路嘉想,如果那一天,她不是因为好奇而闯进他的世界,是不是现在,所有的历史都会因此改变?
感觉手下的人儿微微一动,赛那毫不犹豫地加重了力道,刀尖轻易地挤进皮肤,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再动一下,你就死。”
她不动了,她知道他绝对说到做到。心中的失落不是没有,如今的赛那只怕比当年的他更难以靠近,他冷漠,他薄情。这三年来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经历过什么,没有人知道。他铁血而冰冷,但凡说错一句话都有可能令她立即奔赴黄泉。
不满于她的沉默,他反手扼住她的脖颈,把她重重推在墙上。“回答我,你是谁?”
正午的烈日将女人的外貌完整暴露在阳光之下,薄荷色的长发泛着轻微的淡蓝,立体而标致的五官勾勒成一张惊世容颜,这无疑是极具冲击力的长相,以当代人的审美来看她确实长得怪异,却也拥有无可厚非的美丽。那是种绝对的漂亮,悦目怡人,没有任何非议,只是纯粹。
那双淡然回视他的黑色双眸却毫无惧色,她骄傲而沉静。有一瞬,赛那从她的眼中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影子,那个他以为今生都无法相见的女人。
黑色斗篷遮住他的一对眸,路嘉只觉杀意渐渐升腾四起,眼前的男人压低了嗓道:“不说,我便杀了他们。”他指卢克和索菲。两个小家伙因为路嘉先前的话当下也不敢轻举妄动,乖乖地站着。只是对两人的对峙感到百思不得其解,路不是说和他认识么,难道大人都兴起这样套近乎?
“我,我是……”路嘉艰难地昂着头轻轻启口,眼下这个姿势令她无法呼吸更别提开口说话。脑中更是飞速旋转着到底该如何回答,如果说实话他必然不信,可能当场就一刀解决了她。到底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能够让他下不了手?
她得想想。
脑海里骤然浮现出一幅画面——
光耀之下,万名士兵严阵以待,头束玛瑙石发辫的年轻帝王走出营长,高高举起黑发女子的手,对着万人朗声宣布:“守护女神!索蒂拉身为吾埃及的守护女神,必能庇佑吾图坦的勇士骁勇奋战,无往不利!”
守护女神Isis,伊西斯,她是他亲喻的守护女神化身啊。那是她第一次跟随他去往战场,如此近距离地感受连天的硝烟与炮火,血肉横飞的尸体遍野,她亲眼见证了他宛若化为战争之神,在一片厮杀中仅持一柄铁剑一面盾牌奋勇杀敌的矫健英姿。
她不曾有一刻忘怀,那么他呢,他可曾有?
路嘉沉沉吸了口气,镇定而缓慢地说出几个字:“……我叫伊茜斯,伊茜斯。”
男人一怔,身体连自己都未察觉地微微一滞。
她放软了声音,冰冷的刀刃抵着喉管,“可不可以……先放开我?我对你,绝没有任何恶意……”
“伊茜斯,这是个好名字。”他冷冽一笑,并未松手。
“可是与……庇佑我埃及的守护女神名字一样?”古埃及人信奉伊西斯具有预知天气与未来的能力,路嘉笑,“说不定我还真能呼风唤雨,比如……彩虹。”
男人的手在瞬间猛然一松,得到解放的她痛苦地捂着咽喉,喘息不止。
她如何会知道当年行军之际,索蒂拉曾当着众图坦士兵的面预言天空即将出现彩虹的吉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们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赛那难以置信地透过斗篷望向那个蓝发的少女,随即自讽一笑。
他真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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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两人禁锢在狭小幽闭的空间,彼此对峙,谁都没有说话。互相触及到对方深处的某一根弦,一种奇异的气氛渐渐在空气中蔓延。
与此同时,原本寂静无人的巷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赛那一凛,略微侧首,下意识将宽厚的背挡住了女子娇小的身躯。
路嘉只觉一股凉意冲自己扑面迎来,一个措手不及,鼻翼却嗅到一股好闻的植物清香。她抬眸,依然无法从黑压压的斗篷之下辨析他的模样,他的味道,却还是同记忆里她喜爱的味道如出一辙,从未改变。
脚步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沙丘旁停下,随即一个粗沉的男音侧侧响起。“妈的,竟然让那个臭女人给逃走了!沙罗大人若是怪罪下来,我们是都要被杀头的!现在可好,上头该要向我们要人了。这可怎么办?”
“别急,听说那女人是晚上被沙罗大人给瞧见的,暗夜之下外表看得不甚清晰,我们赶紧找个女的替包总比两手空空的要好。”另一个声音道。
“啐,你当大人是瞎的?他看中的偏偏是个巴比伦女人!白皮肤大眼睛的,这种长相可是你想找就能找着的?整个玛门镇都知道沙罗大人偏爱美色,喜欢收集各种长相的美女,丢了这一个,我们就算有十条命也赔不起呀!”
“既然如此也唯有派人到处搜搜了,顺便看下这一带有没有长相特别的女子,无论是谁先带走再说。”
路嘉安静地听着,不由嘲讽地冷笑。看来管辖城镇的大官员还是个贪图美色的男人,听上去似乎又形色于暴敛无常,还真是白白牵连了无辜的百姓。不知……一向爱民如子的赛那又会如何看待?她玩味地看他,他却陡然迈开大步踏出巷子。
没走几步,他停下:“伊茜斯,还不走?”
路嘉怔了半秒才反应他是在叫自己,震惊之余有些淡淡的欣喜,赶紧牵着卢克和索菲跟紧他的步伐。
不想其中一个男人在看见路嘉的瞬间,猛地如获至宝般地高喊:“你看那个女人……”话音未落,一把银质匕首便无声贯穿他的喉咙,男人目眦欲裂,还未反应过来,就带着一脸惊恐仰面倒下,死了。
他的同伴显然已被这突如的变故吓到腿软,慢慢后退,连滚带爬地转身跑掉。
……好快的身手!好准的刀法!
虽然也不是第一次见赛那杀人,但如今的他就算用杀人于无形来形容也不为过,她甚至没看清他是否有转身,更别提到底是何时下的手。他实在太令人难以捉摸了。
路嘉不知他为何要救自己第二次,因为连她都觉得自己是个超级大麻烦。可他似乎默认了她的跟随,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不过带着两个孩子行走速度总是不快,路嘉很快便落下了一大截,她看着那走遥遥在前方的男人,黑色的背影,越来越远,似乎是一个永远都无法汲紧的幻影。
为什么没有回头?好像每一次都是这样,为什么你总是走在前面,走得那么快,不知疲倦,不愿等待?
“我的腿好酸……”索菲不满地撅起小嘴,一脸的委屈。路嘉再看卢克,男孩虽没有女孩娇气,可稚嫩的脸庞也早布上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算了,休息一下。”她于心不忍,放孩子们原地坐下。
“可那个哥哥……”卢克若有所指。
“让他去,不管他。”有些生气,她想,为什么每一次都是她妥协?她也累了。……赛那这个大混蛋!
下一瞬,黑色的阴影便静静出现在上方,笼罩着路嘉。他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无声无息。
路嘉不敢置信地看着赛那突然出现,只见他弯腰轻轻抱起卢克,将男孩轻而易举地放在自己的肩膀。卢克有些受宠若惊,不知为何却对这个大哥哥没有心生排斥,甚至觉得几分安心。
他宽大的肩膀带着卢克,稳步前行,两人的影子叠加在一起透过阳光倒映在黄沙土地。
路嘉看着眼前的画面,鼻子一酸,没由来想哭。
卢克回头见她们还呆愣在原地不由招手:“快来啊!”她笑了笑,冲索菲张开双臂。“来,我抱着你。”
这一次赛那前行的步伐并不快,兴许是因为背着卢克的缘故,兴许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他和她一同并肩,宛若一对年轻的夫妇,结束了整日的劳作,带着自己的孩子正踏往归家的路。
斗篷之下的一双锐眸,再一次打量起身旁的绝致女子,还有那头拥有漂亮色泽的长发,她的长相的确值得令任何人侧目,走到哪里都无法忽视这样特别的容颜。
赛那一言不发,她也相对安静,好似完全信任自己一般不做任何疑惑。一个莫名的念头蓦然在脑海一闪而过,他似乎认识她,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
上埃及底比斯王城,图坦王宫。
法老的议政厅,长形的议会桌端坐着埃及朝中重臣,王座上的阿克尼斯冷眼扫视群臣,无声地支着下巴,佩戴荷鲁斯之眼的长指正一点一点敲击着桌面,这是年轻的帝王发怒前的预兆,顷刻间,殿内保持着死寂般的沉默。
“克洛斯,怎么不说了?”阿克尼斯挑了挑眉,波澜不惊的面上察觉不出任何喜怒。
克洛斯费劲地吞了口唾沫,“……图坦密使来报,赫蒙塔国王斯提拉尔将于下月正式迎娶波斯第一公主娜奥米为偏妃。因国王是初次纳妃,赫蒙塔国特此慎重,以皇妃阶位举办仪式。恐怕斯提拉尔此举是有意同波斯王国邦交,听闻赫蒙塔还驻有秘密工兵厂,波斯提供兵刃准备铸造上等的铁剑。”
“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消息,何以凭据。”阿克尼斯淡然道,“让财务大臣分配,遣送千金银币,万匹高等亚麻织布,五百头公牛和五百头羚羊去赫蒙塔,以表吾图坦之贺。”
“是。”
阿克尼斯轻揉太阳穴,敛眸沉虑。斯提拉尔年轻气盛,身为一国之君却有不符他这年纪的傲骨与魄力,倒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对手。只不过,他不是因为倾心于索蒂拉的缘故才一直未娶么?如今看来,果然还是抵不过政治联姻所带来的强大利益,他也的确该放手了。
年轻的帝王攸地露出一丝冷笑。
克洛斯继续说:“陛下,关于您派遣去搜寻前王妃的那些士兵……”
阿克尼斯扬手制止,一群没用的东西,死不足惜。三日期限早早已过,他们竟然吓得没一个敢回宫跪地请罪。他顿了顿道:“让他们别回来了,要他们用身上的剑自刎,然后把尸体带回来。我要,一具不落。”
“那王妃……”
“找,继续找。”直到找到她为止。阿克尼斯说,“我累了,你们都下去。”
众人皆在心底无声吁了口气,快速告退。阿克尼斯看着那最后还站在大殿中央的强壮男子,开口道:“你,留下。”
“遵命。”男人抬起头,一张沧桑俊雅的脸上略显苍郁。虽然才三十有余,他的一双瞳眸却仿佛历经凄苦般浑浊,望不到尽头,宛若死士。他曾经拥有过全世界,但现在的他已一无所有,他无谓生死,因为此生早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值得挂念。
他离家七年,远赴异乡,毅然离开心爱的妻子同年幼的妹妹。然而等他有所成就,迎接他的却是两具冷冰冰的尸体。无情的帝王用剑刺穿了她们的心脏,血祭无辜的生命为自己年幼的逝子陪葬。
没错,他是安里,安里艾格诺尔。前法老军团骑兵队的部长,他曾为赛那迦森手下的军队奋勇杀敌,弑军无数,然而他却……残忍地夺走了他亲人的生命。
那一次他救下名为路嘉的东方少女,在被瘟疫大肆侵虐的王都城墙外杀出一条血路,放她进城。他曾以为自己将死在那儿,没想到阿克尼斯的卫兵赶到救下了胜负重伤的他,然而同他随行的十名伙伴都被乱箭射死。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错误。
阿克尼斯找来最好的医师治好他的伤,他的心却被一层层的恨意和悲痛包裹封闭。
安里,从此成为一具行尸走肉,他此生发誓只为阿克尼斯一人效力,因此被其收为最得力的暗卫。
阿克尼斯告诉他:“最强大的人,便是对这世间的一切所了无牵挂。”
安里说:“我恨我没能亲手取了赛那的性命。”
阿克尼斯笑着说:“他曾是叱咤埃及的唯一霸主,然而现在不过是一躯躺在华丽陵墓里的干尸。”
——你说,我说的对吗?亲爱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