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大毛

37、朱雀篇（八）

　　“吁——”一辆精致却不显奢华的马车停在江南一座府邸前，正门的牌匾上赫然题着龙飞凤舞的两个烫金大字——“雀巢”，字体的怀柔的狂草，运笔的走势宛如行云流水一般，一看便知，绝对是出自名家的手笔。

　　车夫是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女，身穿月白色素袍，虽然不是锦衣绸缎，却更凸显她一身灵动的气韵。此刻，早已候在门外的管家赶紧上前，“见过小姐，给公子请安。”

　　不错，这位豆蔻少女正是朱雀。“总管，不必多礼，”朱雀随意地摆了摆手，然后动手将马车的后侧板转了下来，斜搭在地上，这样车里的人就不必从前面跳下马车了，这是朱雀特意为了芷哥哥的出行方便而设计的。

　　车里正靠坐着一位十五六岁的公子，相貌虽然谈不上倾国倾城，但是清秀可人，目光柔和，嘴边露出一抹温润的微笑，月华内敛，整个人好似一株空谷幽兰，正是纳兰芷。

　　“芷哥哥，我们到家了。”12岁的朱雀扶着纳兰芷坐稳，帮他把行动不便的双腿搬到移开的后挡板上搭好，然后从马车底座抽出一副木拐，做工精良，轻巧灵活，木料是最为珍贵的阴沉木，由山木埋于地下“阴沉”而成，结实耐用，存世寥寥。

　　朱雀将双拐递给纳兰芷，待他微微点头，示意准备就绪后，两人一起使力，纳兰芷赶紧把拐杖架在腋下，左右扭动，直到确保身子稳住了才稍稍松了口气，一个简单的起身动作已经让他的额上冒了汗。

　　朱雀见了，赶紧腾出一只手，掏出随身的手帕，仔细地拭了拭，“芷哥哥，咱们不急的，慢慢来。”

　　纳兰芷点了点头，温和地笑着应道：“雀儿别担心，我心里有数的，”又转过头来，语带歉意地对总管说：“抱歉，让总管久候了。”

　　总管赶紧躬身施礼：“不敢，公子言重了。”

　　朱雀知道芷哥哥不愿意因为自己行动缓慢而总让别人等，故而打发了总管：“总管，你亲自去确认一下，看看我之前吩咐的事情是否都已经办妥当了，务必不能出差错。”

　　“是。”

　　“来，芷哥哥，我们先来请纳兰爹爹的牌位吧。”朱雀扶着纳兰芷，慢慢地转过身，马车正中央放着一张四脚小方桌，上面端端正正地供奉着纳兰正君的牌位。

　　两人转身站好后，朱雀不顾在外的场合，不管街上来往的行人，规规矩矩地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然后双手举过头顶，膝行向前，庄严地捧起了牌位。

　　纳兰芷在一旁将一切看在眼里，眸中泪光隐现。本以为离开京城，就要和爹爹千里相隔，没有想到，雀儿却亲自上纳兰府与娘亲交涉，将爹爹被扔在一角的牌位请了出来。爹爹在自己四岁的时候离开，到今天就快有十一个年头了，自己终于可以一尝夙愿，逢年过节的时候终于可以亲自为爹爹上供进香了。

　　朱雀请出牌位，起身后看见纳兰芷微红的眼圈，柔声安慰道：“芷哥哥，你不要难过，纳兰爹爹在天上正看着你呢。”

　　“嗯，有雀儿在，我不伤心。”纳兰芷幸福的笑容透过七彩的阳光，映在了万里无云的蓝天之上。

　　朱雀一只手捧好纳兰爹爹的牌位，另一只手扶着纳兰芷的腰，助他挪动。如今的他，挪行更加艰难，想像从前那般靠自己行走已经不可能了，朱雀也放心不下，几乎时时刻刻都陪在他的身边。

　　两条腿几乎都已经废掉了，左腿无论何时都是僵着的，畸形的程度也比较严重，整条腿就像一根扭曲的枯树枝。肌张力非常高，像现在这样发力挪走，等到进屋后一定要做足按摩才行，不然的话，必定会发生严重的痉挛现象。

　　右腿还是绵软的，腿上有薄薄的一层软肉，在腰下无力地耷拉着。随着年龄的增长，右腿不但没有发育，甚至还缩水了，比过去还要短了整整一寸多。12岁时，右脚还能碰到左腿的脚踝处，现在只能堪堪到左小腿了。

　　右脚已经完全蜷缩成了一个肉球，脚趾和脚后跟已经完全缩进脚心窝处。现在这样的脚型根本穿不进任何样式的鞋子，好在纳兰芷心灵手巧，为自己量脚定做了特制的布靴，鞋里的小脚四周都塞满了棉花，不会让异常敏感的右脚有半点不适。右腿由于常年没有下地行走，腿骨早已疏松，膝关节和踝关节都起不到什么作用了，靴子套在脚上必须由粗缎带绑着才行，不然马上就会脱落。可是，纳兰芷总是怕自己在行走过程中掉鞋子出丑，所以把缎带系得紧紧的，结果双脚常常因此充血，甚至红肿，特别是柔若无骨的右脚，因为右腿血脉流通不畅，情况更加严重。

　　朱雀搀扶着纳兰芷一点一点朝宅邸挪蹭，街面上的路况毕竟不如家里那般平整，经常会有坑坑洼洼的地方，正常人走路自然不会将这些放在眼里，然而，对几乎丧失行动能力的纳兰芷而言，却是致命的死穴。朱雀必须时不时要停下脚步，把地上的石子扫到一旁为纳兰芷清路，即使是一块只有指甲般大小的石子都能轻易地绊倒他，遇到路面凹凸不平的地方，就只能完全靠朱雀的扶持。短短的几步路朱雀走得并不比纳兰芷轻松，忙上忙下，精神格外紧张，生怕芷哥哥摔倒，不慎伤到哪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心都攥出了冷汗。

　　现在的纳兰芷已经无法用提臀的动作带动瘫痪的双腿，臀部的肌肉已经完全萎缩了，即使是在三九寒冬的季节里，套上加厚的棉裤，也显得松松垮垮的。再加上，腰部的僵痹症状也日渐加重，腰身的扭摆幅度越来越小，根本带不动残废的下肢，只能借助整个上身的扭动先将力道传给麻痹的腰部，然后再往下拖动下垂的废腿。如此一来，上身尽最大幅度的摆动，传到下肢，双脚只能向前蹭极小的一段距离，大概只有正常人半个脚掌左右。

　　这样走路的速度比乌龟还要慢上三分，跟蜗牛爬行差不多，但是朱雀没有一丝不耐烦，因为她心里知道，无论多么辛苦，芷哥哥能用自己的腿行走，心里都是高兴的。只要芷哥哥高兴就好，其它的她全然不去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