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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   锦上添花总是多过雪中送炭。
      春节前秋月刚被江州市实验小学评为语文教研组组长,春天时,她又被江州市教育局选定为“跨世纪青年教师”要送到北京大学文学院进行为期6个月的深造。她的进阶路线和浪六一样,不过,浪六在北大遇到了恩师高教授,从此走上了人生的巅峰——成为有着百年历史的江南名校光明中学有史以来最年青的校长,他通过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给光明中学带来了新气象,不知秋月的北大之行会是怎么。
      喜好捕风捉影是江州城群众的传统。
      秋月还未到北京大学进修,外界便在风传她是有着千年历史的江州市实验小学的下一任校长。至于江州市实验小学为什么有千年历史,正史中当然没有记载,只在地方志中语焉不详地一带而过,说什么生于徽州府的理学大家朱熹曾在童年时在江州市读过几年私塾,非得附会到实验小学身上才肯罢休。
      捕风捉影带来的后果之一是有人未雨绸缪提前和我打招呼说小朋友读实验小学时多多照顾,欧阳便是其中一们。我说你还没有结婚,甚至可能还没有女朋友,有必要运筹帷幄到虚无缥缈的程度吗?欧阳答曰,七哥,你不用管,麻烦你到时和嫂夫人说说便好。我说,是不是嫂夫人,也不好说,你直接找秋月好了,过几天,我要为秋月饯行,你一起来吧。
      无疑,秋月的贤淑恭顺是我在其他一些女子身上很难找到的。自然,这也是宜家宜室的,譬如,问她去哪里为她饯行,她说都行,但讲排场的地方如香格里拉或是希尔顿的就不必了,只要能和你说说话便可,我说昭关饭店如何,她说听你的。这如何教我不欢喜呢。
      尽管已在江州城开了几家分店,但我还是喜欢去小巷里那家店。老板还是那个老板,只是和几年前相比,面色更为苍黑,但目光中透出的精明却未减半分。他笑容可掬,“警官,好久不见啊。”我想或许他已经忘记了我的姓氏,也忘记我曾经的袖边人。“老板,有包厢吗?”恍惚间,他想起了我的姓氏,也一并想起我的一些过往,“浪警官,怎么也得给你安排啊。”
      客人未到,我便请秋月点菜。她微微一笑,点了一个红烧狮子头,然后一副全凭我做主的表情,我便点了一个酱牛肉和红烧杂鱼。
      一盘夏威夷果,一盘伊朗的无花果,老板端进来时,瞅了瞅秋月,“这姑娘好生面熟。”他寻思道,“不知道是在哪里见过。”
      “老板看江州教育台吗?”正在喝广西茉莉花茶的秋月问道。
      “唔。”老板恍然大悟,“你就是那个讲儿童心理学和小学生写作的教师?!”
      秋月笑笑,不说话。
      “浪警官。”老板讪讪地说,“我小孙女现在是幼儿园中班,小学还没有着落,前年好不容易买了套实验小学的学区房,但是因为招生名额有限,还需要摇号,这几年摇号中签的比例还不到4成,你帮帮忙好吗。今晚我给你免单,上实验小学要多少赞助费,都没有问题。”
      又是深谋远虑、未焚徙薪那一套,但教育问题谁又能绕得开呢?
      “老板,单就不用免了,这年头,大家赚点钱都不容易。”我瞥了秋月一眼,“秋月,能不能帮点忙啊。”
      “既然你是七哥的朋友,这个忙我倒是可以帮。”秋月呷了一口茶,“实话和你说吧,我现在是实验小学语文教研组组长,也是市教育局评选的“中小学名师”之一,实验小学有名师推荐制度,我可以推荐两名学生入学,但最后还要看专家组的意见。”
      “谢谢,谢谢!”老板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手上拎着两瓶昭关大曲放在桌子上。
      当抱着一个熟睡的小孩儿的欧阳推门进来时,我已是吃了一惊,他身后跟着的那个长发轻挽、眉如青黛眼若横波、红唇流光的女子让我更是诧异,尽管也有几年不见,江湖也有关于她攀龙附凤、遇人不淑的传闻,但时间在玉露面前似乎凝滞了,她依旧是那个总是笼着一抹淡淡愁的女子,岁月在她脸上也没有留下一丝划痕。
      是非恩怨,已是烟消云谈。
      “欧阳,你们点菜吧。”趁着玉露看菜单时,我向欧阳介绍秋月,“欧阳,我向你介绍一下,这是你嫂子,秋月老师。”娇嗔的斧钺刀叉我已有防御,但秋月只是笑吟吟地看着我。
      觥筹交错间,那个为庆贺他的生日两支分别来自奥地利和美国的世界顶级童声合唱团不远万里来到江州城献艺的小男孩醒了,但他于半梦半醒中抱紧了欧阳的脖子。
      他不过两岁多的模样,自然关于他的教育问题又要讨论一番,但这已经不关男人们的事情了,秋月和玉露仿佛是稔熟已久的朋友,我和欧阳便借故到楼下抽烟。
      “真有你的,欧阳。”我掏出一包“黄山”,因中指弹出两支,“你不去国家安全局真是可惜了。”我不无讥讽。
      “七哥。”欧阳有些窘迫,“这个也是缘分,我本想等办婚礼再和你说,只是小朋友要上学,只得提前了。”
      将一切归结为缘分总归是没错的,“其实,玉露是个好女孩……”言不由衷的话总归没错的,“祝你们幸福。”
      “是的,玉露是个好姑娘,七哥,放心吧,我们好好珍惜的。”
      “林晴怎么样了?”
      “按照你的吩咐,我已经加强了安保措施。据主治医生透露,林晴的各项生命体征稳定,很有可能会苏醒过来,不过,神经系统已经中毒,能不能恢复意识,还不好说。”
      “加强对静雅的监控。”我吸了一口烟,烟抽到一半时便有种索然无味的感觉,“下周嘉鱼将从日本回来,我们约个时间,会会他。”我扔掉半截香烟,“我们进去吧,让她们等着,也不好。”
      当刺槐那一串串带着麦芽糖甜味的白色小小花朵开放时,时节也走到了暮春。秋月去了北京,也把春天带走了。和她的联系断断续续,她总是很忙,不是去国家图书馆看书,就是去拜访导师讨论论文,又或是不是在密云水库泛舟,便是在香山上看三月花,期间,不时的呼朋唤友,好不热闹,聊天往往以她的“先不和你说了”结束,我的落寞是遮掩不住的。
      我不再给她打电话,却祈盼着她能给我打电话,甚至于半夜醒来时,看着窗外凄清冰冷的月光照在我的床边,想忍住不去看手机,但终于还是忍不住,但一个未接电话也没有了。
      辗转无眠,索性披衣起来看书。川端康成和马尔克斯的那几本枕边书翻看了多遍,已是无味,瞥见放置于书柜一角的浪六的记事本,便翻将起来。
      “送给吾儿”,是浪六清秀工整的字体,“成家立业”。
      2000年12月25日,江州城,0℃-7℃,多云转阴
      秋到江南草未凋,还是上个月的事情。
      今天是圣诞节,这一百多年的西风东渐已经让耶稣的诞辰成为中国之盛大节日。江州城自是不必说,在长三角一带,除了上海和杭州,还没有哪个城市敢说比江州城更加洋派。
      光明中学也如是,装点一下弄点节日气氛也未尝不可,圣诞树可以用去年的,即便是采购新的,也花不了几个钱,但花槿呈报上来的活动如学生要在礼堂演出话剧《麦克白》就让我颇是踌躇。据悉1000张门票销售一空,买不到票的学生不干了,怂恿另一团体在操场演出话剧《哈姆雷特》,两个演出团队互下战书,决定要在圣诞夜一决雌雄。
      本来,学生有这样的活动,我自然是支持的,但我的心情如阴霾蔽日、阴郁欲雪,哪有心思管这些事情。但花槿似乎并没有看出我的阴郁如在天竺肆意流淌的恒河水那般,坚持说什么“集会、结社活动必须要有校长签字”,我从抽屉里摸出钢笔,签好字,抬头看了她一眼,她那如孩儿面一般娇艳艳的红唇在冬日阴晦不明的阳光下闪着摇曳人心的光,这让我的心情更加不好,若不是迎春的事情,我可以和她并肩坐在学校的大礼堂看学生用那并不纯正的剑桥口音说着麦克白将军那冷酷无情又傲慢无礼的台词,可以闻到她身上似有若无、缥缈无定如腊梅的暗香,可以感受她的发丝随着圣诞夜狂欢的气氛轻拂到我脸上麻酥酥的感觉。
      自上个月感恩节我最后一次见到迎春时起,她已经失踪一个多月了。那天,我目送她被一辆汽车接走,她化了淡妆,但故意化了浓妆艳抹的红唇,仿佛孩子气似的恶作剧。我站在阳台上看她上了车,她回头冲我笑笑,没有以往的那种冷漠和玩世不恭,她甚至还朝我摆摆手,我明白她的意思,“外面风凉,请回吧。”
      推波助澜变成了随波逐流,随波逐浪又变成了灭顶之灾。早些时候,我已经意识到这场游戏的风险,但我被裹挟其中在权势的森森壁垒面前无力挣扎,我向梅市长请求终止这场游戏,“哪怕是我不当这个教育局长也成!”“浪先生。”梅非吸了一口烟,幽幽地吐出,“你以为我们还能脱得了身吗?”他用手向上指一指,“有更高层的人入局了,不瞒你说,我现在啊,也是身不由己。”
      不祥的预感愈来愈强烈,感恩节那天我在惶恐不安中给梅市长打了不下20个电话,但一个也没有接。直到傍晚,梅市长给我回了一个信息,“到我办公室来吧。”
      在江州市市政府巍峨入云的办公大楼的映衬下,梅市长的办公楼如同是参天大树下一株毫不起眼的小蘑菇,蘑菇虽小,却设施齐全,若不是迎春的事情,我是不会到小蘑菇来的。
      由秘书通报梅市长后,我便在梅市长的会客厅等待。会客厅的茶几上不知道是谁放的一本书,拿起来一看,是《伊豆的舞女》。
      道路变得曲曲折折的,眼看着就要到天城山的山顶了,正在这么想的时候,阵雨已经把从密的杉树林笼罩成白花花的一片,以惊人的速度从山脚下向我追来。
      在我看来,川端康成的文字,并没有那么高不可攀,老实说,我也能写得出来,我是想在和杏子爱情的微波里泛舟时看着高天的流云和光影倒影在水天之间时写下我们的爱情,在写实和虚幻之间,我们的爱情唯美得仿佛人间都不曾有。但现在,因为我的官迷心窍,已将迎春推向了万劫不得的深渊。
      我要救赎。
      会客室和梅市长办公室隔着一座屏风,办公室里面是休息室。就在我焦躁不安时,我闻到一股仿佛端坐于菩提树下冥想间如醍醐灌顶般豁然开朗来自于天国的幽渺香气,这香气竟让我怀想人世间迤逦的梅雨,我忽然意识到我认识这香气,但一时竟不知其何来所往,我努力回忆和这香气的点点滴滴的,就我在眼见着就要走到它面前时,它却淘气似的飘忽在后,我伸开手,握住的不过是虚无。
      灵光乍现的霎时,跟在香气后面的是一个轻挽头发、披着浴袍、纤细瘦长手臂闪着羊脂玉的光泽、修长结实的小腿有着新月的饱满弧线的女子,她边走边擦拭头发,我的心跳得厉害,继而如坠冰窖,单是凭着那香气我已是认出了杏子。
      如果说逢场作戏无损于爱情的圣洁这一原则仅适用于我的话,倒也无可厚非,如果用在杏子身上,无非是增加我的酸涩苦楚。
      跟在香气后面出场的无疑是西装革履的梅市长,他边走边晃着脖子扯着领带,他干咳两声,对那个准备走回休息室的女子说道:“静雅,事情都安排好了。”那个和杏子如此相像的女子“噢”了一声,我这才想起杏子发起的北回归线之旅已经快一个月了,算日子,是快要到西双版纳了吧,我的醋吃到了隔壁人家了。
      “浪先生—”长元音拖得愈长愈表明梅市长的无可奈何和无计可施,“我上次和你说过了,已有更高层的人入局了,我们想要全身而退,已不可能,我们只能随波逐流,世事浮沉由不得我们了,浪先生,你还不明白吗?此情此景,我们已是身不由己啦。”
      已经预知他的一套说辞,但我不带走迎春,又如何能回家呢?光是想想家琳那又怨愤的眼睛,我便知道不把我撕成碎片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现在倒是不在乎如何去死,我只想把迎春带回家。“梅市长,当初我们可是说好的,三个女学生只是在太阳花□□勤工俭学,现在成了有家不能回,这不是限制人身自由吗?”一想到腊梅和海棠养父母那望穿秋水的焦灼眼神,我的忧愁便百转千回,萦身不去。
      “话虽这样说,但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又有什么办法?”梅市长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点上一支,这时他的秘书接进来一个电话,他一看电话号码,立即起身,系紧领带,“孙部长,……好,我马上动身去省城……”他转过身,抱歉地对我说,“等我回来,我们再讨论这事。”
      落花时节又逢君,杜甫的江南我想应当是五月的江南。
      五月天,江南的地气已暖,春花大多零落,夏花还未开放,山林中一些诸如石榴花或是山杜鹃这样开得艳艳彤彤的花在经冬已是青黛色的山峦间如徐文长的《榴实图》中不知从哪儿飞过来的一朵黄色的粉蝶般让人的眼睛顿时鲜明清朗起来。
      走在江州城那些为数不少、青石板铺就的小巷中,不少人家门口所植的木香开花了,那白白的花朵发出淡淡的香气。有木香的地方,一般都有睡莲,睡莲睡在敞口的瓦瓮中,还有几条朱红的小鱼有睡莲间穿梭游乐,而江南五月天的流云便倒映在这小小的一方水面之上。每看到此,我便想在星月夜到东湖上泛舟,听夜风轻扬,听夏虫吟唱,看孤光萤火,看皓月东上。
      五月假期,已经久未联系的秋月从北京归来,欧阳给我打电话说他和玉露在江州城最为繁华的商场见到了形单影只的秋月并问我大家何时一起聚聚,我想他们可能还在期待秋月的名师推荐,但我却无能为力。
      居然不知道秋月回到江州城,她回她的城,我做我的梦。
      沾染了未名湖畔的烟雨、仰视过博雅塔的巍峨的秋月经过北大校园的一番洗礼境界果真不一般,她已然忘记了我们之间的凡事种种包括我的梦、她的无情。
      阳光澄朗,蓝天一色。
      起床时我在想今天我得去医院看看林晴,这案子已经立案,但因为被害人这个样子,案子一直难以定性,是故意杀人案或是故意伤害或是过失杀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正思虑间,接到了秋月的电话,我不想接,但电话一直执拗地响着,响到45秒时,我意识到这种执拗劲也许也是北大精神的一部分。
      “七哥。”是三月的风,“我在你们楼下的咖啡厅,我想见你。”
      沉默,在沉默中经历光荣和耻辱。如果答应,有违于我的自尊,如果不答应,倒是显得小肚鸡肠,正左右为难之际,“不必了,我还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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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江湖千澍雨历时一年写成,请支持原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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