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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   圆月来得早,元宵节的圆月刚出现在地平线时还是一轮红月,地表的热空气让月亮看起来有些扭曲摇晃,它缓缓地从柳树疏落的影子间升起,颜色也变成淡淡的橙,偶尔惊起的鸟让这幅静物素描有了生动和活泼。
      锦衣裘服在江南是不时兴的。
      秋月顺应时尚的潮流,穿着一件格子呢大衣,这些时装在模仿奢侈品牌方面当仁不让是最好的学生。她随心所欲地挽起一个容易让人联想到唐朝仕女图的发式,她搽了粉,薄薄的如一层雪霜,她的欢喜悲忧如冬虫蛰伏在雪霜之下,她抹了唇,只有大雪飘落中盛开的孩儿面才能配得上这红艳艳。
      如国画大师画江南四月的流云般秋月扫了我一眼,自此,她的眼神便再没有靠近我半步。她洗菜,端上碗筷,扶着浪六走过阳台,像一个未过门的媳妇那样,让我有了一种对家的渴望。
      秋月执拗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见此情景,浪六识趣地端着饭菜去他的房间了。
      “七哥。”她抿了一口浓烈无比的昭关大曲,倏地,她一低头,泪水竟滴落下来。
      最看不得女人落泪,尤其是这样楚楚动人的女子,而且还在我家里,我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进退维谷间,只得过去搂住她的肩,“晓月,怎么回事?”
      “他……自杀了。”
      “谁?”我一惊,见她不语,马上知道是她前夫,原来,她的心里一直有着那个男人,我的心五味杂陈,我站起身,喝了一大口酒。
      “七哥。”她抬起泪眼,她的脸上并没有沟壑纵横的痕迹,她的粉也并不厚,她凄然一笑,“你能理解我么?”
      “理解,理解。”老于世故的模样,她也凄然,我也悲凉。“秋月,你的任何决定我都理解。”我忖度,秋月也不容易,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真的?”秋月有些不相信地问,她的泪珠卡在睫毛之间,无法像荷叶上的雨珠可以自由的晃动,少了些灵动,但我却以为将将好。
      我点点头。
      若是说我对秋月结过婚的过去毫不介怀,怕也是自欺欺人的,但若说喜欢秋月如王维画渭河初春新芽般的轻,也有违我的真心。“他现在怎么样?”尽管对秋月的前夫,那位江南理工的博导心存嫉妒,但我还是关心他的生死。
      “他,在ICU……快不行了……”晓月别过脸去。
      也许,我是多余的,今晚也是多余的。书桌上喜庆的朱红的小橘子树、阳台上的腊梅香、窗外皎皎的月色同样都是多余的。
      “他会好起来的。”我说,点上一支烟, “我送你回去吧。”
      “不,我要陪你。”我终于看清她脸上的粉厚,是雪落与未落之间的距离。
      正月十五过后,江南便是连篇的晴朗,这样通篇累牍的晴朗竟让人怀想连绵的阴雨天。
      一到春天,江南的风便变得轻柔,轻柔得即便是从你面前拂过,你也浑然不觉,所谓吹面不寒杨柳风。云彩也开始变轻变淡,那种在冬季里常有的乌七八黑的厚重云彩被轻飘的杏花白云朵取代,这样的杏花白往往离群索居,孤零零地飘荡在天空的一隅,如仙境,如诗意。墨绿色的水只有在柳宗元的“独钓寒江雪”中才得一见,而现在,季节变幻中它们变得清澄透亮,这才是白居易的“春来江水绿如蓝”。
      往往而是,在小区听到木鱼声便意味着一个人去了天堂。
      正月还没有过完,含山寺便给我打电话,听声音,我认为还是上次那个青衣青袍的和尚,他说浪六已经坐化升仙了,他的原话是“监院去了佛国,坐在菩提树下冥想众生。”他还说他们整理了监院的遗物,让我方便时去取一下。
      初春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澄澈青涩,还有些阴晴不定、起伏不平的脾气,不及温润婉转的仲春,仲春就是那个宜家宜室的江南年青妇人。关于那天的天气,我已然记不得了,我坐在办公桌前,阳光从碧蓝的天空中直射下来,我看到窗外仿佛有柳絮在静止般飞行,几只黑白相间的喜鹊欢快地在光秃秃的梧桐树间跳跃,更高的天空,似乎也有云雀。也就是在这晴朗的某个瞬间,我忘记了浪六的死,甚至连浪六本人我都忘记了,以前的某些时候,我是盼着他死的,但现在,知道他的死讯,我的心里却有些难过,他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在这渺茫的人世间,他也曾给过我不堪追逝的温暖。
      下午,我给刑侦人员做了一个专题讲座《刑事证据学逻辑指南》,这本书我写了很久,课也稔熟。但那次课,我讲得心不在焉,几次失语,连抽暇来听课的梁局都有些不满地扫了我一眼。
      捱到散场,我颓然地回到办公室。桌边的那株细瘦的腊梅已经枯黄,夕照落在浪六看过的那本川端康成的《雪国》,霎时,没来由地,我的泪落了下来。
      这个春节对嘉鱼来说,喜忧参半。喜的是,他的夫人林晴怀孕了,为了避免这位夫人和前夫人明澄一样的噩运,他打算把她送到澳大利亚去。
      在墨尔本他秘密购置了一套临海的别墅,这幢别墅是英国设计师设计的,维多利亚时期的建筑风格,因墨尔本的气候和地中海的近似,在地中海司空见惯的色彩艳丽的门廊、玫瑰红的圆拱也被大量的运用。
      阳台上种植的几株无花果树虽然纤细,但已经结出了不少已从深绿变淡紫的果实,浆果的香气到处飘荡。坐在阳台上,南太平洋的浩瀚无垠便尽收眼底,偶尔,来自加利福尼亚湾长途迁徙至此的海豚会出“吱吱”的叹息声。
      总之,这是一处好居所,尤其适合需要静养的孕妇。
      好事成双。刚出正月半的时候,来自比利时安特卫普的世界钻石中心便传来好消息,嘉鱼囤积居奇价值超过5000万美元的来自南非金伯利矿山的钻石价格翻了一倍,嘉鱼投资成功了。而他这一次投资成功,也极大改善了嘉华集团股份上市财务年报,自此,江州城市商业银行再也没有催问过还款事宜。
      不幸的是,静雅和她那家嘉友创投被警察盯上了。
      这些年,静雅做的那些非法的勾当,嘉鱼也是有所耳闻的。他也曾经为了此事专门和静雅商量过,尽管自嘉华去世之后,他与静雅之间已不存在维系亲情的纽带,但他们的联系比嘉华在世时还要多。而且,这女人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一见到这女人,来之前想说的那些话便不想再说,只愿意做一只温顺的波斯猫伏在她那来自圣城耶路撒冷的亚麻布裙边长长睡去。
      在世俗的清规戒律面前,凡人都微若尘埃。
      嘉鱼知道,世俗的铜墙铁壁他自然也是无能为力的。在嘉鱼的少年时代,静雅给了他类似于母爱的温暖,而这些温暖在他而立、不惑之年依然难以忘怀,这温暖里也有别样的情愫,那是一种类似于爱情的东西,以至于他曾不止一次地对着璀璨的星光发誓他要用一生来守护这个女人。
      嘉鱼知道,明澄的死静雅是脱不了关系的,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和明澄的爱还没有到难以分舍的程度,而那个女人,却还是他要一生守护的。
      得知明澄死讯的那天,他正在南非开普墩郊外的一个私人庄园里和他的生意上的合伙人喝酒。合伙人是一位上了年纪、精明强干的老头,他和这个老头打了十年交道了,深知他的厉害。
      在南非的钻石界,不认识老约翰的,不是新手,就是白痴。
      老约翰的最大特点是,对谁也不信任。老约翰曾在一次酒后传授他成功的不二法则——不要相信任何人,嘉鱼虽然面上不敢忤逆老约翰,但心里却颇不以为然。
      那天,老约翰一反常态地在一瓶苏格兰威士忌还没有喝完的情况下就步履蹒跚地休息去了,留下嘉鱼和老约翰新婚不久的娇妻——非洲选美前64强选手。
      64强选手见老约翰走了便肆无忌惮地向他展示非洲女人的热辣似火和放浪不羁。老实说,这样的挑逗在非洲这么多年,他也不是没有遇到过,也不是64强选手魅力不够,而是他从老约翰的字里行间读到了不安,况且,这么多年,老约翰待他不薄,人家刚一走,就和人家的娇妻调笑,这恐怕也不是中国男人的风格。
      所以,嘉鱼一直在拒绝64强选手的骚扰,直到他听到“砰”的一声,64强选手胸前开出了一朵红色的蔷薇,老约翰吹了吹9mm勃朗宁手枪上冒出的一股青烟。
      也就是那一次,老约翰把他手上的钻石低价卖给了嘉鱼,按照市场价至少得6000万美元,而老约翰只收了他5000万美元。
      不久,他听到了老约翰去世的消息,为此他还伤感过好几天,再去南非时,他还去过老约翰的庄园,可是庄园已经易主,物是人非了。
      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日子嘉鱼是过够了,他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若不是老约翰转让给他的5000万美元的钻石他捂得紧紧,若不是位于河南郑州的全球最大的人造钻石公司经最新科技的分子扫描技术测定人造钻石的一排C12原子存在不可控的位移,他和他父亲引以为傲的上市公司——嘉华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破产就在眼前。
      名利场上的那些虚张声势的排场、那些假仁假义的虚伪、那些如春水泛滥的虚荣心的流长,嘉鱼都不想再见到了。他骨子子还保留的一丝真纯就是在这样的名利场上被消磨殆尽以至于在某个寂静的黄昏他蓦地发现他居然有20多年没有为任何一件足以令人悲伤到休克的事情落下一滴泪。
      名利场上所损失的在风月场上也无法弥补。
      老实说,40多岁的嘉鱼也的确应当从风月场上退役了。自从嘉华不吝钱财把他送到哈佛大学深造,各大洲的女人他都见识到了。在美国的那些年,他甚至还饶有兴味记录下他和这些女子交往的趣闻种种,如:法国巴黎的女子喜欢裸身听他用带着江州城口音的英语朗诵莎士比亚的《情诗十四行》,来自加勒比海的姑娘总是在和他拥吻时发出海豚一样的低泣,那个如花似玉的北海道女孩在和他交往一年后在一个黎明从希尔顿饭店的顶楼一跃而下……他甚至还把这本记事本带回国内,好让他在日薄西山时回味年青时的美好种种,而现在,他只想把它们付之一炬。
      曾不止一次地想,老死于明山秀水之间。可是嘉鱼知道,这只是奢望。他也知道,他没有能力驾驭这家曾经是江州城最大的上市公司,公司财务报表显示的亏空比陈年的蛛网还要大,他已经回天乏术了。
      他之所以紧紧捂住那5000万美元的钻石,不是为了囤积居奇,而是为了自己后半生的衣食无虞。他贷款10个亿,也不是着眼集团的未来,他转身就用这笔钱的一部分在墨尔本买了那套临海的别墅,他甚至都没有想过要还贷款。
      但现在,他不得不使出平生的恢宏之力像打扮要出嫁的女儿那样打扮起集团的财务种种。
      犹如暮春蝴蝶在落花间振动翅膀的瞬间般短暂,嘉鱼回想起他和明澄生活过的点滴。那时,他三十多岁,她二十多岁,正是好年华。“你是否真的喜欢她?”他曾不止一次地栀子花盛开的六月的黎明醒来时望着枕边那个长发掩面、娇憨宜人的女子叩问自己。
      很显然,伸手可及、可供选择的女人太多蒙蔽了他的内心。本就空虚的内心在烟花脂粉间变得迷茫,迷茫的心自然也无法正确回答。
      直到将近十年后,在墨尔本那座临海的别墅里,听着远处涨潮的涛声,望着枕边那个御妆后宛若安史之乱后破败不堪长安城般憨憨痴痴的女子,想着白天她的颐指气使、她的贪财好色、她的肤浅刻薄、她的乖张无常、她的虚荣可笑(若不是看在她微微隆起小腹的份上,他定然会无情和她划清界线),他知道了十年前他叩问自己那个问题的答案了。“是的,我喜欢你。”
      短暂得令人心酸的两年,是嘉鱼和明澄生活的全部。
      直到今天,他才明了明澄的诸般的好。
      她会早起给他煮稀饭,再配上她在立秋时采摘后腌的豇豆,可是他只会边系领事边喝几口稀饭,然后,他边走边给司机打电话,只是,在他走到玄关时,他一回头看到她被长发掩映了的落寞和孤寂。她还会在他微醺时用她那显然是沿袭自江南理工外籍教师的伯明翰口音给他朗读莎士比亚的《情诗十四行》,她富于感情的朗诵比他用轻佻浮薄的语气为加勒比姑娘诵读要精彩得多,但他竟然没有夸奖过她一句。
      当风月场渐渐淡出嘉鱼的生活的时候,他对明澄的追忆却多了起来。不分季节,不分场合,春暖花开,秋雨潇潇,晨光稀微,夕照粲然,他都在思念她。
      斯人已逝,空余遗憾。
      流年不利的旧俗,对嘉鱼来说,怕是要过去了。
      在中国新年,中国红成了安特卫普灰蒙蒙的歌特式建筑中唯一的一抹绚丽。作为国际钻石交易中心自圣诞节至今最大的一笔钻石现货交易的卖方,嘉鱼受邀到国际钻石交易中心金碧辉煌的大厅做主题演讲。
      其实嘉鱼并不想去,没有合适的旅伴便是很好的借口。
      林晴已是身怀六甲,长途旅行自然不便,而且,她也不是合宜的旅伴,她骨子里就是女尊男卑理论的倡导人和践行者。在她看来,除了供应女人衣食、取悦女人之外,男人别无用场,还没有结婚时,她的这套理论倒是不显眼,而婚后特别是怀孕之后,母系社会的遗韵的弊端便显露出来,而她动辄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作派更是将这套理论推向了巅峰。
      也许,用凤头鸡尾来给这场婚姻做注脚是再恰当不过的。
      在排场方面,嘉鱼和林晴的婚礼的铺张浪费程度无疑可以排得上江州城年度前三名,其奢华程度完全可以与华尔街那些金融寡头们的婚礼相媲美。他和明澄的婚礼则显得寒酸节俭得多,但婚礼上的诸多细节却显露出江南大户人家的体贴入微和周到用心。
      那场贵宾如云、排场宏大、以浪费为第一要务的婚礼,现在想来,应属嘉鱼和静雅商量的得意手笔,是为了提振嘉华集团股份旗下三家上市公司在股市的糟糕表现公司已经涣散的人心,也是为了安抚公司那些心意飘摇的股东,还为了给那些已是草木皆兵的债权银行看的。现在看来这些目的,基本上是一一实现。
      心照不宣,嘉鱼和静雅决定,在将嘉华集团脱手之前必须造势,愈大愈好。所以,这次安特卫普之行,尽管他心意疏懒,并不想去,但他必须要去,哪怕国内媒体对这次世界钻石中心的盛大年会报道只言片语,这也是嘉华集团的胜利。
      没有拿得出手的女伴同行的CEO不是好CEO,这是业界的通行看法。
      林晴不能去,静雅被限制出境,眼下,拿得出手的人选,只能是集团的财务总监暮雪了。但暮雪愿不愿意去安特卫普,嘉华并无把握,自从暮雪在和林晴的竞争中败北之后,他与暮雪的联络自然少了下来,但暮雪做财务的确是把好手,况且她还在剑桥大学留过学,所以,暮雪一直留在公司,静雅甚至还有要提拔她的意思。
      嘉鱼请人力资源总监和暮雪谈安特卫普之行的事,很快,话传了回来,暮雪愿意去,什么条件也没有附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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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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