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过往一片空白而已》凌霄莫语

1、疏影横斜·一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林逋《山园小梅》

　　青山镇坐落于终年雪山的青山脚下，大雪这日却难得地晴空万里。骄阳在凛冽的寒风中失了温暖，徒剩光芒，照耀着琉璃与金银装饰的车马，随其行止而闪烁光辉。“金山银海”这四个字具象成望不到头的车队，远处式样各异但同样尽显华贵的马车仍在不断汇入此间，流水一般逐一驶过青色玉石雕琢而成的“青山”牌坊，穿过烟火繁盛却干净整洁的街道，最终停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前。
　　车中之人非富即贵，此时却不约而同地抬头仰望，甚至有人出声惊叹。
　　世间名山大川无数，或以崎岖之险令人感叹鬼斧神工，或以风光无限使人流连忘返，唯独青山，提及之时即便远在千里之外，仍免不了恍若置身其中的刺骨之冰冷。只因青山之巅，云端深处，有那传承百年的以寒冰诀闻名天下的青山门。
　　每年大雪之日，便是青山门开门引进弟子之时。
　　而在青山东南侧“疏影凌云”，参天柏木隔绝外界尘嚣，青竹被积雪压得斜出横贯在林间小道上，竹叶如帘，带着残雪拦住去路，路上却是没有行人的。
　　人都在树上。准确地说，是在梅树上。
　　一名蓝衫少女轻装打扮，长发高束，衣袖和发丝随着身形摆动而飞舞，足尖落点处梅枝轻弯，人又随即弹起跃至另一株梅树梢头，活脱脱一只飞鸟般来去自由。
　　倘若将她所到之处轨迹相连，隐约能看出一幅梅花折枝图的雏形。
　　而正当这幅写意图画至最后一笔，即将完成之时，少女目光一凛，伸手向倾在梅树上的竹枝中摘取两片竹叶，接着旋身跃向小道尽头的梅树，却因距离过远而不能及。她无奈一叹，手中竹叶朝前掷出，人在落地前踏上竹叶借力再起，才堪堪落在最后那株梅树上。
　　“啧。”她立在树上叉腰苦着脸望向来时的梅树，略显烦躁地抱怨道，“怎么就是过不来呢？”
　　她还想多练，却见白琼从林外走来，见了云蔚诧异道：“师妹，你没去迎新会吗？”
　　云蔚无言摇头，白琼蹙眉急道：“师妹，你得去啊。自从青山将外来弟子引入内门，迎新会便是一年一度各门各派切磋交流的好时候，即便你不出场，也能长些见识。更何况，你若不合群，以后他们有任何事就都不叫你一起了，那多孤单呀。再说了，你就算不愿在比武中出风头，也得在环山竞速中拿个好名次，这对你只有好处，听我的不会错的。”
　　孤单吗？云蔚回想自大雪以来七八日，新舍友们对她的态度和做法，不由低眉沉默。
　　可她也明白白琼到底是为她好，点头道：“谢谢师姐，环山竞速，我会去的。”
　　置于世面……在寝室听舍友们你一言我一句的精彩集锦便也够了：
　　前几日刚说完周楚然执洛神鞭大战万山门褚百里乾朗剑、孙致徽使博山炉焚连星阵惜败蜀中五仙法，梁静在曲水流觞对典籍中拿了第二，陆悠鸣用三十六道符咒完克同为符修的寂淮生。
　　除此之外，新晋弟子间已悄然流传着一份即时更新的排行榜，同样按武学、兵器、法器、乐器等等分门别类，排名先后虽说是按比试的输赢，但总有一些法宝曾在前辈手中大放异彩，只不过流传到了暂时还不善使用的人手中，因此排名略有提升。洛神鞭、博山炉和阳瑞雪的三轮玉碟都在榜前列，唯独梁静是人名登上了智谋榜探花。
　　另有好事者整理出了综合实力榜，但基本是按照携带的法宝数量和家世等混杂排序，其中第一名叫上官诚，青州平鸢侯次子，早年被一游仙收为徒弟，赠宝三件，后又得奇遇，实力深不可测。
　　第二便是出身云州首富周家的周楚然，拜入瀛洲后备受宠爱，周家穷尽所有为她寻得天下至宝洛神鞭、勾魂筝、流仙裙，另附珍宝无数。甚至有人传出了“得周楚然者尽得天下”的狂言。
　　其下众人不再赘述，日后该碰上的总会碰上的。
　　今日是单人比武的最后一日，同昨日一样，任由众人自愿互相切磋，上官诚与周楚然王不相见，索性都坐在观众席作看客。另四人也是各自挑了自己擅长的场次凑个趣便罢了，她们可不想在这就非得分个输赢，于是结伴热热闹闹地看了两天的戏。听说最精彩的，是南海梵燃手中的炽焰刀失控，真火眼看就要吞没岐山万希昇，只见负责今日赛场安全的大师姐青谦一个闪身挡在万希昇之前，抬手瞬间凝出大片坚实冰霜连接成墙，紧接着“嘭”的一声，冰与火相撞，整个场地都被炸开的水雾罩住了，众人仿佛置身云中。待到水雾散去，台上的青谦、万希昇和梵燃都安然无恙，只因在雾起的瞬间，青谦一连结了两个法阵同时保住了选手不受半点伤害。
　　云蔚回到寝室时，阳瑞雪正拍着手意犹未尽，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大声赞道：“今天青谦那一挥手简直太帅了！就这么‘刷’地一下，我的天哪，得亏我及时祭出了法宝‘三轮玉碟’替我挡了一阵，听说离得近的那群人反应慢些便要被烫红了！”
　　周楚然嚼着梅香樱桃插嘴：“没有吧阿雪，我就在第一排，啥感觉没有！就觉得挺搞笑的！”
　　孙致徽高声道：“你那是因为坐在上官诚边上！人家肯定第一时间就知道用法力保护自己，可怎么这么会怜香惜玉连你都护住了呢？”说到后句的语气明显暧昧，周楚然倒是捂着脸很满意。
　　陆悠鸣温和地添油加醋：“想来应该是上次酒局，你们二人喝到最后都推心置腹引为知己了吧？”
　　“没有！就是看他、看他很有见识的样子，所以找他聊聊天儿，解解闷儿！不然总呆在这山上，哪都是一片白的，光秃秃的丑死了，想想我在瀛洲的日子，现在真觉得像被关在地牢里一样。”周楚然说着扶额叹气，引得三人一致共鸣。
　　梁静接口：“来的路上有没有看到一处园子？听说是前朝重臣的私邸，后来贪墨案发，这处园子也被朝廷抄了变卖，现在园子的主人也不常来住，托人打理成可供游赏的模样，里面种的花木、修缮的建筑都以素白淡雅为主，因此改名‘素园’。园中引入温泉，即便是南方花木也可过冬，更是请了名师来仿建了江南风光。你们若是想去，冬至前一日正好，那天没什么事，可玩上一天呢！”
　　四人早在梁静说到一半时便张嘴欢呼，五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商定出游细节，还说这次就当作宿舍的集体出游了。
　　云蔚听她们将自己也算进去，找了个缝隙开口道：“那日我另有师门事务要做，就不一起去了。”
　　这倒不是假话，白琼今日前往“疏影凌云”，本就是临时有事想找人替她做后日的轮值，正巧云蔚无事，两人便换了轮值的日期。
　　孙致徽嚷道：“怎么一天天的就你事多，且不说我们尚未正式入门，本就无事，楚然跟你是同一位师尊，她日日同我们一处，难道寒师尊还给你开小灶了不成？”
　　阳瑞雪接口：“就是！每次比武你都不和我们一起去，跟我们一块出门很丢人吗？你这叫不合群你知道吗？”
　　云蔚面色一白，心想果然如此，可若说青寒为人要求严格，那便好像其他师尊都不管事似的；若说周楚然只去过师门两次，众师姐见她是外来者只怕她连路都还未认全，因此有什么活都只招呼云蔚，那便像云蔚仗着自己在青山待的日子长看不起这些外来的弟子们。
　　所以云蔚只得抿笑谦逊道：“我精力有限，每日堪堪完成师尊布下的功课已经不错了，比不得诸位皆是天之骄子，想来是从不会为大寒前的留山考核担忧的。”
　　她这番以退为进倒让众人有些警醒，又想到云蔚不过籍籍无名，大概是外门弟子到了年岁便升入内门的那类，于是嘁了两声便转头继续商量游玩的事。只有梁静问：“你那日要忙到几时？”
　　云蔚算了算：“大约……傍晚前。”
　　梁静拍了拍手：“云蔚傍晚后便有空，我们便在那时赶回来，正好一游冬至前的青山镇！”
　　周楚然蹙眉：“青山镇有什么好逛的？”
　　梁静竖起纤长食指摇了摇，悠悠道：“不一样不一样。冬至是青山门的合山庆典，青山镇自然也将冬至作为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气。此日过后昼渐长夜渐短，兆头好着呢！听说在冬至前一日，青山镇便会将各式灯笼挂满整个街道，长明不熄，那才是真真胜景！”
　　余下三人听得心动，径直向云蔚求证：“是真的吗？”
　　云蔚浅笑：“灯笼那句是真的，长明不熄却不一定，毕竟我也不曾在山下守着灯笼过夜啊。”
　　众人被她逗笑，就商定了那晚的行程。云蔚一想无非是陪着走一走青山镇也没什么大不了，便应下了。
　　过了一会儿，孙致徽又聊回比武会的见闻：“哎对了，你们有没有看到，这几日在青竹长老身边一直坐着一个黑衣少年，远远看去又酷又帅的。”
　　“哦，那个酷哥我也注意到了，一身黑衣跟奔丧似的，眼神冷的吓人。”阳瑞雪往云蔚这边瞟了一眼，“听说也是从青山外门升入内门的，人家直接拜了青竹长老为师，虽然同届，但比你们这些四代弟子还高了一辈呢！”
　　这说的是梁静、陆悠鸣和孙致徽、周楚然和云蔚五人分别拜在三代弟子青英、青初、青寒门下，而阳瑞雪却是拜了青寒的师兄青潋的弟子青栩为师，生生比在场其他人低了一辈，偏她在同寝六人中最为年长，那几人便不时将这件事作为调侃。
　　周楚然洪钟般的声音接过话头：“可能从青山外门出来的人都冷若冰霜吧，不然外界怎么一提起青山就打寒颤呢。”
　　说着五人哈哈笑起。六人中只有云蔚是从青山外门升入内门，另五人均是一派之翘楚。云蔚听出来了她们这是在指桑骂槐说她不合群，倒不以为意，埋头继续研究今日刚发下的环山路线图。
　　环山竞速是从青山正殿殿前广场出发，沿登山道一路下山，直到“疏影凌云”林前都可使用外物，哪怕骑着飞行坐骑俯冲而下都行；“疏影凌云”处设有关卡，要求在不落地的情况下摘取“梅果”，即提前系在梅树上的锦囊；每株树上锦囊中皆有编号，每人手中每个编号只计一分，重复则扣一分；地上铺满鲜红地衣，出林时统计得分并检查鞋底，沾染地衣者扣除所有锦囊，不计分。
　　以“疏影凌云”为第二起点，无论有多少法宝，都只能选定一样且不得更换使用，依次穿过“静远”“宁折”和“重阳”三处阵法，取得通关凭证后回到殿前广场，就算完成竞速。以关卡评分和全程用时综合计算总分，前三甲可获得留山任务的优先选择权。
　　没错，大雪之日只是“入门”，入门者需在大寒前通过留山考核，方才算是正式的青山弟子。若是无法通过考核，大寒时下山返程，还来得及回家过除夕。
　　留山考核任务在冬至合山庆典后发布，也就是迎新会最后一项——环山竞速的结束的第二日。想来迎新会分为单人武艺比试和多人环山竞速两大项内容，也都是为了促进新晋弟子间交流互动，了解实力后才能更好地选择留山考核的队友。
　　这便是云蔚最头疼的地方：环山竞速和留山考核为什么非得组队完成？这对她这个习惯单刷的人来说一点都不友好。幸好环山竞速的组队名单是在“疏影凌云”后的“非雪”亭中上报，不影响她先行参加比赛。
　　可是环山竞速的前三甲，获得的只是留山考核任务的优先选择权吗？
　　云蔚心想，能不能用它来换一个单刷留山考核的机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