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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后山 ...

  •   柏清河紧随其后从巡检司内走了出来,一甩短刀上的血迹,正准备寻个话头向温言邀功,转头却直直撞上了温言脸上未干的泪痕,顿时明白了什么,自觉此刻说这些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只好沉默地将短刀收刀入鞘,重新挂回腰间,随后朝着双臂抱胸站在巡检司内的李符乐摆了摆手,谁也没管那院内的一片狼藉,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远了。

      温言就这么执拗地背着老先生,步伐缓慢,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一步一顿,引得周围路人纷纷侧目,却又因为旁边跟着个不断散发出低气压的柏二少爷,他们心中哪怕是有再多疑惑,也只敢匆匆一瞥便收回了视线。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一起走过了两三条街,沿途日光正盛,温言脸上的泪痕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被蒸了个干净,他这才哑着嗓子开了口:“柏清河,多谢。”

      柏清河望着温言,心下有些不是滋味,一口气压在嗓子眼里差点没能上来,别别扭扭地说道:“你我之间,道什么谢。”

      他加快了脚步,走到和温言并排的位置,一偏头,看到对方眉尾微弯,似乎是短促地笑了下。

      温言回道:“说得也是。”

      这话进行到这里,实在没再剩下什么发展空间,柏清河也跟着扯出了点笑意,两人又是一阵相顾无言。

      “我原来……头一回来到学堂,也算是阴差阳错,”汗珠从温言脖颈处滚落,没入衣襟,他却仿佛浑然未觉,自顾自地挑了个话头,像是在讲给柏清河听,又像只是单纯地陷入了某种回忆中,需得一吐为快,“我那时候跟老乞丐大吵了一架,理由是他要我陪他去演戏,演一出落魄爷爷与病秧孙子的戏码,去沿街乞讨,看能不能利用路过行人的同情讨得些银钱和食物……”

      “我当时偏不肯,认为这是在骗人,是很坏的行为,所以一气之下就跑了出去,兜兜转转,逛了一整日,也没能捡到一点食物,却又死犟着口气,不愿意回去跟老乞丐低头,最后实在是饿得不行了,听到学堂里传来的读书声,这才鬼使神差地溜了进去。”

      那时候的老先生,甚至还不能被称之为“老先生”,因为他还未长出那满头白发,就连脸上的皱纹,也不过才零星两三条,除开笑起来的时候会皱得满脸褶子,其余时分都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中年人模样。

      至少那时的小温言踮着脚从窗口望过去,只见着了个一手拿着戒尺,一手拿着书卷,想要装出副严厉样,却实在是有些不得其法的教书先生。

      那些朗读书卷的孩子们本就不怎么专心,不知是哪位眼尖的,瞬间便见着了那颗在窗台边探头探脑的小脑袋,立马好事儿地拍了拍身边人,指了下方向,随即前后左右好几个孩子一同掩耳盗铃般竖起书卷,交头接耳了起来。

      起先,老先生并未发现这异常,直到屋内传出了阵阵窃窃私语,混着低笑,逐渐盖过了朗读诗词的声音,老先生才眉头一皱,用戒尺拍了两下桌案:“一个个的,不好好读书,都在交头接耳地说什么呢?”

      孩子中自然不乏有胆子大的,朗声答道:“先生,那儿有个小乞丐在偷看我们!”

      这群孩子闻言,又爆发出了一阵哄笑声。

      小温言此时虽然大字不识,却也能听明白这笑声中混杂着的不怀好意,于是瞬间缩回了脑袋,有些不知所措地蹲在窗框下,手指交缠在一起,努力抑制着眼眶中即将溢出的眼泪。

      “站着,站好了。”老先生的声音从小温言头顶的窗口处飘了出来,语带训斥,“……好好反思你犯的错,若是想不通,你明日便不用再来了,我这里虽然只是个小学堂,却也无心培养一个不懂礼仪的人。”

      “可他分明就是个乞丐,先生,我说错什么了?”

      “乞丐也是人,”老先生铿锵有力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当你在说话间只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可以供你嘲弄的对象时,你便错了。”

      小温言绞紧的手指指尖泛白,动作却停顿了一瞬。

      随后不知又过了多久,学堂内从几乎寂静的沉默到又传出了朗朗读书声,再到一道道欢快的脚步声响起,小温言始终蹲在原地,腿脚发麻,老先生手肘撑在窗口瞧向他时,他差点没能顺利从地上站起身。

      老先生就这么静静地低头看着他,大概也是生平头一回遇到这种场景,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当作开场白,最终还是小温言鼓足勇气开了口:“先生……他们都讨厌我,为什么?”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小温言说着,眼眶也跟着泛红,“是因为我没爹没娘,他们才讨厌我的吗……这也是我的错吗?”

      老先生抬手擦去了小温言脸上的灰尘,又在对方的头顶上揉了揉:“这不是,孩子,这不是你的错,你什么都没做错。”

      小温言的眼泪瞬间就止不住了。

      “怎么还哭起来了……是饿了吧孩子,我这也实在没什么好东西,你就跟着我凑合一下吧,”老先生从小温言压抑的哭声中分辨出了对方肚皮下传来的哀嚎,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只好从自己那随身携带的小布袋中翻出了个馒头,一分为二,塞了略大一些的那个到对方手中,“你瞧,你还愿意跑到学堂里来,蹲在外面听那么久的书,已经比我那些个不成器的学生们强不少了。”

      “我那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忙着往嘴里塞东西,实在是没好意思告诉他,”温言侧头说道,“先生,其实我那时候是饿得走不动道了,才停在学堂的。”

      可当年就为了不拆穿这么一个小乌龙,温言往后三天两头就往学堂里跑,竟还真从老先生那儿学到了些诗词歌赋,从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乞丐摇身一变,成了个凑合着还能吟两句的乞丐。

      “柏清河,你饿不饿?”

      这话问得实在是有些突然,柏清河还沉浸在温言所讲述的故事中,突然被这么当头一问,正想摇头,却又不知道脑子里搭错了哪根筋,还是望着温言点了点头:“有点。”

      ……他记得他娘说过,有时候对方问你要不要,并不是真的在询问你的意见,而是因为对方有这个想法。

      这套逻辑在他爹娘经年累月的日常相处间经久不衰,柏清河心下琢磨了两秒,望着温言汗津津的脖颈,最终认为在眼下场景,应当是可以借鉴这份行事逻辑的。

      “我也有点饿了,钱袋在左边,你拿着去买两碗馄饨吧,”温言朝着斜前方一家挂着旗帜的铺子一扬头,“就那家。”

      好,看来是猜对了!

      柏清河心下暗戳戳地喜不自胜了一番,面上则是颇为臭屁地跟着一扬头:“说过了,跟我柏二少爷出门,永远都用不着你花钱。”

      说罢,他就摇头晃脑地小跑去了被温言指定的那家铺子,不一会儿,便提回了两碗馄饨。

      “刚出锅,热乎着呢。”柏清河凑到近前,献宝似的拎高了几分。

      温言被他这股屁颠颠的劲儿给逗乐了,只好有些没辙地摇了摇头,没再搭这个腔。

      “那后来呢?”柏清河成功讨得了个笑脸,更加不要脸地追问了起来,“后来你和这位老先生之间还发生过什么有趣的事?”

      “哪有那么多有趣的事,”温言勾起嘴角,朝着前面一点头,“看,那面墙就是我最常翻的,先生那时候总说我,翻墙实非君子所为,要我走正门……不过我想了想,我实在算不上什么君子,也就从来没听过。”

      话是这么说,可这回温言硬是带着柏清河兜了个大圈子,走到了落着锁的正门处。

      “落锁了,怎么进去?”

      柏清河说着,伸手就要去拉面前的锁扣。

      这一拉,竟然还真将门上的锁扣直接给拉开了。

      “咦?”柏清河奇道,“原来没锁?”

      温言也不免有些诧异,想起了自己之前几次造访,都是看着正门落锁便直接从侧面的墙翻了进去,却从未想过,或许这个锁从来都只是摆着给外人看的,从来都没有在任何一个休沐日将他拒之门外。

      这扇门原来从来都是为他敞开的。

      温言心下想着,喉间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自嘲的轻笑。
      先生啊,学生本就不聪明,这一下可把真把我给骗惨了。

      温言领着柏清河走向学堂后山,那里的花确如老先生所料那般,已经凋谢得只剩下寥寥几朵,颇有些风韵残存的诗意,唯一始终屹立不倒的,是那棵非要朝着墙面长的老银杏树,金黄的树叶落了满地,像个遮挡着松软土壤的黄金盖头,倒也不失为一种好寓意。

      就连柏清河都忍不住叹道:“原来这里还有这么一处风水宝地。”

      “是啊,”温言这才单膝跪地,将背上的老先生轻缓地放了下来,靠在老银杏的树干处,“先生特意挑的地方,自然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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