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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面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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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日要去跟董家谈点生意,你也跟着来。”
柏青舟大早上便已经穿戴整齐,看起来颇为悠闲地坐在前院里喝茶——一看就知道是逮人的。
正准备出门溜达的柏清河就这么被逮了个正着,有些不情不愿地道:“你去跟董家那老爷子谈生意,我跟着去有什么用,又不能拿刀抵着他的脖子,说敢不答应就宰了你。”
“说话收敛一点,别跟着外面吓学,不像话,”柏青舟拿起茶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而且今天可不是去跟董老爷子谈,是跟董若晴谈。”
“董若晴?”柏清河脑子里瞬间记起了昨日那女人拿着折扇的样子,“那我就更没用了,我这人怜香惜玉得很,可不忍心拿刀抵在女人的脖子上。”
“我看你手脚麻利,就算脑袋不灵光,好歹还能当个推轮椅的木头使,”柏青舟懒得接柏清河这不着四六的茬,让望洋推着自己向前两步,来到对方面前,“虽然现在董家势力还是董老爷子占着大头,但董若晴思虑周全,又善于察言观色,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带你就是想让你早点去见识一下,能学到点什么也是好的。”
柏清河自然是没有告诉他哥,这人他昨天才刚会过面,闻言只能笑着打了个哈哈。
“人董若晴虽然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却有着‘才女’的称号,看着就有出息,”柏青舟不轻不重地敲打了柏清河一下,“再看看你,哪有值得让外人可圈可点的地方。”
平白被这么数落一通,柏清河却已经习惯了似的,半点没受影响。眼见着这事无法推辞,便只能抢了望洋的位置,笑呵呵地推着他哥往门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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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温言才踩着潮湿的空气回了自己的房间,在床上翻来覆去一阵,好不容易眯了半个钟头就醒了,横竖再睡不着,便起床重新洗漱了一遍,决定出门去买点东西。
他住的地方在偏城郊的位置,人烟较为稀少,大清早的甚至连个马车的影都看不着,只好一路跟散步似的,慢悠悠走去了城中一条饱负盛名的小吃街。
这小吃街出名就出名在,从早到晚,街头巷尾的铺子能按着时间换个几轮,卖早点的摊午时便换成了糕点铺,晚上又有可能变成汤面摊,期间还伴着各种零嘴和卖各种小玩意儿的杂摊,有时运气好,甚至能盼来杂耍表演,保准能让人从头到尾的走上几轮也惊喜频出,根本没有腻的可能。
温言时不时就会来这里逛上两圈。
他给自己买了两个肉包子,捏在手里,吹着热气,小口小口地咬,没走几步,又在那卖山楂的摊子处停了脚。
摊主瞬间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哎哟,公子来得可真巧,今日刚上货,这山楂开胃解馋样样都行,要什么有什么……公子要不要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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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清河这人最是闲不住,明明这皇城里有名的玩意儿他从小到大一个不落地玩了个遍,走在路上却还是跟个刚进城的小孩儿似的,目光乱转,左顾右盼地瞧。
——好巧不巧,这一瞧,还真给他瞧到了点好东西。
“哥,你们这谈生意的地方选得还挺接地气,”柏清河的目光在小吃街里巡了一圈,勾起嘴角笑了笑,“这地方我好像已经好久没来了,看着倒还是那么热闹。”
“打从你小时候学会翻墙起,这里有哪样东西是你没吃过的,”柏青舟跟着转头看向人声鼎沸的街道,以他对自家弟弟的了解,不过瞬间便想通了对方此言的窍门所在,“别打着歪主意,要真想买东西,等谈完正事再说。”
心中那点小心思被哥哥一戳就破,柏清河干脆也不藏着掖着了,悄悄朝着身后的望洋招招手。
可怜望洋一个老实人,又落着两步的距离,根本没听见这哥俩的对话,哪里能发觉这其中弯弯绕绕的心思,刚收着二少爷的指示上前,手就被强硬地按在了轮椅后面的把手上。
柏青舟虽然看不见背后的小动作,可就着轮椅在交错间的震动,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被柏清河快人一步地堵了回去:“哥我看到那边有在卖你爱吃的莲蓬,这玩意儿可难买,就早摊有,慢了就没了,我赶紧去多买点咱们带回家分着吃!”
柏青舟看着跟阵风似的跑走的弟弟,又抬头算了眼时间——合着对方在路上一直左顾右盼的磨蹭,就是为了这一刻的临阵逃跑,甚至掐准了时间,知道他不方便迟到,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溜掉……
臭小子,平常看着不聪明,那点小心思全用在算计他哥身上了!
柏青舟简直要被气笑了,拿对方无法,只能摇了摇头,让望洋推着他继续前进。
柏清河盯着那山楂摊前的身影,跟锁定了耗子的猫似的,三步并作两步地凑了过去。
“温公子~”他捏着腔调,走到温言身边,“可真是好巧,竟然在这儿又碰着了。”
温言偏过头,打量了来人一眼,随即无甚在意地转了回去,朝着摊主指了几个样式:“烦请将这些都包一点。”
“好嘞!”摊主欢欢喜喜地从旁边摸出了个袋子,低头装了起来。
柏清河站在旁边,虽然此番被无视让他稍微觉着点尴尬,但他这人浑身上下最大的“优点”就是脸皮厚,这点小挫折根本不算什么。
于是在温言准备付钱的当口,他立即伸手拦了一把,将自己口袋里的钱抢先递了过去。
“温公子,相遇就是缘分,这点小零嘴自然该由我柏老二请你,别客气。”
摊主哪管这些客人间的把戏,柏清河给钱给得快,他自然眉开眼笑,没有一点犹豫地收了。
温言这才又分给对方一个眼神,拎着袋子道:“多谢。”
“都说了别客气,”柏清河笑眯眯地跟在温言身后,又路过了几个小摊,但凡温言停下脚步看了会儿的,他全都给买了点拎在手里,倒真有点财大气粗的二世祖样,“还想买点什么,随便挑。”
温言本懒得搭理,想着对方瞧见自己这爱答不理的样子,但凡懂点言下之意的,花钱讨了个没趣也就作罢了——结果柏清河这人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甚至还变本加厉,自己想买的零嘴全被对方给一股脑的截胡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温言只得停下脚步,面向对方敷衍地拱了下手:“见谅,在下愚钝,不明柏二少爷如此破费之意,请问是有何事所图?”
这话说得,语气还真挺不客气。
柏清河却是心想,真不容易,总算把眼前这人逼得开口了,面上倒是一点不显,笑容不变,打了个马虎眼道:“这话可就折煞我了,我这人能有什么所图,无非是交着个新朋友,想着缘分来了,总该热情些……”
“……”
温言素来最烦这种说话一套套的人,皱了皱眉,眼下却不知为何,始终没有开口打断。
也许是拿人手短,只能忍着。
“不过,我倒还真有点疑问,想来找温公子探讨一下,”柏清河嘴里车轱辘话绕了一圈,在对方忍耐的边缘散了会儿步,才总算是绕回了正题,“下周柏家做东,要在鸿鼎酒楼给我办个成人礼,我就想着,既然大家都是朋友,这请帖自然是要妥帖地送到温公子所在的温府才算是合乎礼数。”
“结果么,还真遇到个怪事,那跑腿的小厮一回来就跟我说自己没找到门……我便想着,等下次遇着了,问清楚,我再亲自去上门送个请帖。”
“温公子,温府的选址还挺特别,要不跟我详细说说,省得我之后再跑错一趟,那可就丢人丢大了。”
没找到门,意思是压根不值从何找起。
柏清河虽然昨日有问过大哥,又找了望尘去收集情报,可他自己却是在今日一大早就被迫出了门,根本没来得及碰上望尘探完消息回来的影子……
因此,他看着绕来绕去地说了一长段,实际完全就是睁眼说瞎话,满嘴胡编,想要诈一下温言。
温言还真被唬住了,虽然只是短短一瞬间,却还是让柏清河捕捉到了——这法子当真有门!
可惜,温言也并不是什么刚出世的愣头青,虽然卖了个破绽,却也立马轻笑出声,摇了摇头:“家境贫寒,住得自然偏僻,柏二少爷找不到便算了,本也不是个值得贵人落脚的地方。”
“见谅,这请帖我算是收到了,只可惜下周没空,”面前这人比温言高了半个头,他不得不稍微仰头才能直视对方,“如果只是为着这事,这些零嘴钱我会在之后转还给柏家的。”
在此之前,柏清河一直以为对方是那种沉默寡言、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子,现如今头一回听到对方讲这么一长串话,竟然排挤得身边半分熙熙攘攘的热闹声都流不进脑子,百年难得一见地被说愣了。
“害,这又是哪里的话,没空就没空么,不碍事,这送出去的礼也断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柏清河举了举自己手中大包小包的零嘴,“再者,投美人所好本就理所应当……只不过我还没说具体日子,温公子就拒绝得这么快,是不是有些太不给我面子了?”
温言瞧着对方手里的东西,像是被成功收买了,摆出一副认真考虑的样子:“那敢问柏二少爷,具体是下周哪一日?”
柏清河答了:“下周一晚,早办早了。”
温言于是又点了点头,很认真地说道:“见谅,这时间确实是没空。”
柏清河:“……”
“缘分尚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温言从柏清河手中拿过那几袋子东西,虚指了一下远在另一方向的建筑,“柏二少爷不如现在换个地方,那儿的人无论是主是客,肯定都有空。”
柏清河朝着那方向看去,瞬间明白了对方这是在拿青鸢阁挤兑自己,不由得扯了下嘴角。
“这话我可不爱听,”他上前一步,侧身拦住了对方的去路,“我倒觉得比起之前,温公子现在才算是有了点活人样,短短两面之缘,就能引得温公子卸了面具,看来我们的缘分还长着呢。”
“是么?”温言难得露出了一个堪称柔和的笑容,看得柏清河心惊肉跳,“柏二少爷,你就这么笃定,我不是装出来的?”
“温公子,我拿如此真心对你,你要是还顶着面具骗我,可就不厚道了,”柏清河眼角垂下去,还真装出了几分委屈,“毕竟我的心也只是肉做的,别那么绝情么……”
温言被这话中的无赖劲儿刺笑了,留下句“好,柏二少爷说什么便是什么”,转头便走,步伐看着比来时快了不少。
柏清河望着对方消失在人海里的背影,才敛了笑,一拍脑门,想起自己拿来当借口的莲蓬还没买呢,急忙转身往回走,堪堪抢下了最后几个。
柏青舟望向袋子里各个又大又绿的莲蓬,嘴里发涩,光是看着就泛起一股苦味。
“这就是你说你排队了很久才买到的莲蓬?”他嘴角抽了抽,决定回去之后只意思意思尝两个就把这玩意儿一股脑塞给爹娘,全当孝敬,“你肯定是被人宰了。”
“是吗,”柏清河哪里会挑这个,更何况当时也根本没给他留挑选的余地,只能扯谎道,“那铺子老板说肯定甜呢,原来是骗我的,下次再也不去他那里买了。”
柏青舟生意谈得顺利,也知道这种东西平日都是交给下人去买,柏清河不会再正常不过,便不疑有他,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地回了府。
一进门,柏清河就看到了蹲在凳子上等他的望尘,他心里正好还惦记着温言这事儿,立马就把人喊来自己眼前,问个结果。
“少爷,这人根本就没法查,”望尘皱着脸,倒出苦水,“我先是溜进了巡检司里翻,结果在里面翻遍了都没找着这人的簿书,这倒不算稀奇,毕竟皇城每年流入的邻城流民也并不是各个都在完成了登记入册,可能他正好就是被遗漏的……”
“可我后来又去造访了好几个地下钱庄和赌坊,本想着那里的消息最是灵通,结果也没法,除了最基本的姓名年龄,打听不到一星半点旁的消息——这人就跟平白出现在皇城似的,整整二十年,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柏清河看着被递来的那张简简单单写着“温言,男,年二十”的纸条,罕见的陷入了沉思。
一个想法凭空出现在他脑海中:这人绝不可能是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一定是背后有人把他存在的一切信息都抹掉了。
可话是这么说,这事儿做的实在是太干净,也太干脆了。
二十年,这时间太长,但凡是在皇城里有着正常生活的人,都不可能不留下任何一丝痕迹。
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倚着背后的势力,难保不会再做出第二个,乃至第三个“温言”的存在。
而对方到底在谋求什么,他们目前却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找寻不到。
之前在小吃街上随口胡诌的话此刻一语成谶,让人不由得有些寒毛倒竖起来。
柏清河沉默着,抬手将纸条靠近烛台,烧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