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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草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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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山。”
随着柏平昀一声令下,身后跟随着的几对人马井然有序地向着不同方向分散开来。
柏清河三人藏起面容,混在了队伍最后方,直到所有人的身影随着忽明忽暗的火把一道消失在了铺满夜色的山中,才重新冒头出现在柏平昀身后。
“不愧是大帅,训练得可真好啊。”望尘张嘴望着远去的人群,一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样子。
“这才哪到哪儿。”
柏平昀微微仰头,发出一声轻哼。
“望尘你少捧他两句,省得这老头等下又要得瑟。”柏清河心下羡慕,不知道自己手里那拨人得多久才能练成这般,却也不想让这老头就这么占尽风头。
“臭小子,你其实很羡慕吧,要不要我传授些经验给你啊。”
柏平昀抬手拍了拍柏清河的肩膀,被对方躲了开来。
柏清河往旁边挪了一步:“不必您老人家费心,我自己能行。”
柏平昀笑骂了一声。
“大帅!找着粮了,在山洞里!”
半山腰一处亮起了好几道火把,被举着剧烈地挥舞了起来。
柏平昀正了神色,领着人往那出走去。
“大帅,这确实是今年的新粮!”先一步前往确认的兵士清点完毕后,立马回头汇报道,“看数量,应该就是被粮车上的霉粮替换的那拨。”
柏平昀从兵士手中接过火把,亲自步入了山洞中,蹲下身随手摸过粮草,又闻了闻,才谨慎地点了下头,发出了下一道命令。
“列队!往山下搬!”
“是!”
“你俩也去跟着帮忙,尽快全部运到山脚下的粮车上。”柏清河朝身后的两人吩咐道。
“好的少爷。”
柏平昀慢众人一步,缓缓迈出山洞,停在了柏清河面前。
“这下心头大患也算是解决了,”柏平昀手中火把方向一转,“咱爷俩还没一起在凉山欣赏过夜景吧,难得来一趟辛城,不去赏个月?”
柏清河腹诽,这老头一大把年纪了,倒还是那副好雅兴;脚下步伐却是很自然地跟了上去,深一脚浅一脚地顺着坡往上爬。
柏平昀南征北战多年,没那些个爱干净的穷讲究,随手将火把插入了松软泥土里,便席地而坐了下来。
“坐。”
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柏清河便一撩衣袍,坐在了沾着泥的杂草上。
“上回在山顶赏月还是跟你娘一起……得有个六七年了吧,这些年恰达勒总不老实,根本腾不出手去做这些个风雅事,真是愁人啊……”
去年柏夫人过生日,柏平昀算着时辰,骑着良驹日夜不停才总算是赶在日落时分回了趟府,一家人难得和和美美吃了顿团圆饭,他却一刻也没能多消停,又快马加鞭地赶回了边界。
身为国帅,再多身不由己都不过是寻常。
这是没办法的事。
柏清河不懂这方面的安慰之法,同时又觉得说什么都没用,只好也跟着抬头望月,嘴上干巴巴地道:“等您早点服老让位给我,就没这么多烦恼了。”
“臭小子可劲吹吧,皇城养了你二十年,皮都给你养松了,”柏平昀偏头睨了自家儿子一眼,呵呵一笑,“就你现在这点外行门道,等我头发花白了再说吧。”
柏清河咬牙:“臭老头……”
“那老皇帝精明着呢,你以为你为什么会在皇城里养尊处优地呆上这么些年,”柏平昀摇了摇头,随手抓了把杂草,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绕,“要按着我的脾气,你早就是个在泥地里打滚的黢黑小伙了,哪还有这般的细皮嫩肉……要不是这回扯着个由头,你这臭小子指不定还得被困到几时呢。”
柏清河听着,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养尊处优?细皮嫩肉?
合着他小时候习武被三天两头按着打的记忆都是做梦来的?
这老头子还真是皇城里的人见得少了,等以后见着温言了,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细皮嫩肉呢……
不对,我怎么这时候想起他来了……
柏清河甩了甩头,试图趁着这杂念生根发芽前就这么将其甩出去:“那老皇帝也没几年好活了。”
“话可不能乱讲,听着跟要谋反似的,”柏平昀笑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唐知文那个太子也不是什么善茬,心机深沉着呢,等这回回去了,记得提醒你哥之后也多长个心眼。”
一边不准人编排皇帝,一边自己直呼皇子姓名……到底是谁胆子更大啊。
柏清河撇了撇嘴:“我哥也精明着呢。”
“也是,都是老狐狸生的小狐狸,心眼不知比身上出气的孔多了多少,让他们玩去吧,”柏平昀将手中的杂草显摆似的递到了柏清河面前,话题一转,“——不外传的手艺,想学不?”
那几根先前随手拔出的杂草已经在交谈间被穿插编织成了一枚黄绿相间的、小小的指环,连较短的冒头草尖也被细心地修整了个干净,就这么格格不入地躺在柏平昀的掌心,竟平白添了股说不上来的“精致”感。
“这还是我当年为了追你娘专门学的小把戏,”柏平昀有些回忆地笑了起来,“那时候穷,手里没几个钱,可就靠着这玩意儿给人追到手的……”
“学不学?学了回去给你喜欢的那姑娘编,保准你追人事半功倍……”
柏清河看着这老头一脸奸笑的样,忍不住扶额,正想要开口拒绝,却不知想起了什么,话到嘴边又难得拐了个弯,竟然应了下来。
这回轮到柏平昀有些惊讶了:“真学啊,倒是难得看你这臭小子低头。”
“废话真多,臭老头你到底教不教?”
“嘿,臭小子你看好了,我可就教一遍……”
于是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就这么坐在山顶上,迎着月光,一板一眼地编起了草环。
“这根往左才对……你这臭小子也该透个口风了,到底是谁家姑娘,到时候也好让你娘帮着相看一番。”
柏平昀手上动作不停,嘴上也颇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若是温言在场,指定能明白柏清河那股劲儿到底是随谁来的。
柏清河被缠得有些没辙:“……都说了没姑娘,我就是单纯想学,有什么问题?”
柏平昀翻了个白眼:“臭小子骗鬼呢,小时候让你跟你娘学个折兔子,你才坐了五分钟就跟屁股上长了刺儿似的呆不住,现在肯老老实实坐在这里编草环,不是给姑娘编,难道还能是准备回去孝敬你哥啊?”
“再者,你这年纪喜欢个小姑娘又不是什么丢人事,要真跟你哥那样快三十了还没个相中的,我才该头疼我们老柏家是不是要绝后了……”
柏清河手上动作一顿,心下咂摸了一番,突然觉得他爹说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于是嘟囔道:“好像还真该考虑一下这个绝后的问题……”
“你说什么了?”
山顶风大,柏清河又刻意压着声音,等内容传到柏平昀耳朵里时早已变成了分辨不清的间歇音节。
“没,就是让您老多注意点自个儿的身体,别老操心些七了八的,省得到时候年纪未到老态先至,我娘可得嫌弃了……”
柏清河轻易将话题绕了开,同时也不可避免地挨了老头挥来的一巴掌。
“臭小子,神神秘秘的就算了,还不盼着你爹点好,白养你这么大了,”柏平昀笑骂一句,“等这回回去,非得让你娘好好教训你一顿不可。”
“我娘才舍不得。”柏清河缩了下脑袋,“您这回也回皇城?”
“是啊,辛城的事儿瞒不住,皇帝肯定已经拿着消息了,我至少得好端端地回去报个信,不然又不知道得被那群文官给编排成什么样,为人臣子,难哪……”柏平昀光是想着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况且,谭旭那混账还不知道躲在皇城哪儿呢,得回去给人抓着好好审审,了解了具体情况,才好为以后另做打算。”
柏清河闻言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要是能在皇城里消停着住段时日,也顺便查查你这藏着掖着的浑小子……”
柏清河:“……”
妈的,这老头到底什么时候能忘了这茬。
明明八字还没一撇呢……
不对,问题好像不出在这里……
柏清河颠了颠手中的指环,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把这玩意儿塞老头嘴里看能不能让对方少说两句。
“今夜回去好好休息,明日还有场硬战要打,”柏平昀调整了下姿势,盘起腿,撑着身子说道,“若是撕不开恰达勒的包围圈,咱们可就谁都回不去了。”
柏清河不明所以:“这事有什么难的,论行军作战,乌汗鲜少能赢过你这臭老头吧。”
柏平昀立马伸出手指晃了晃:“不,不是我打,是你去打。”
柏清河:“……?”
“谁?”柏清河有些不可置信地抬手指了指自己,“我去打?”
“对咯,你这年纪也该去混出点名堂来了,专程给你制造的机会就摆在眼前,怎么,临到头了反倒没了拿下的信心了?”柏平昀合掌一笑,“你可是我柏平昀精心教导出的儿子,没道理比乌汗那老匹夫差。”
“年轻人思路广阔,你只管放开了打,自能出奇制胜。”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柏清河哪有不接的道理。
“得嘞,”柏清河将指环收入袖袋中,站起身来拍了拍浮灰,“那您就在后方等着被我保驾护航回程吧。”
柏平昀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臭小子惯会吹牛。”
“做不到的才叫吹牛。”
柏清河说着话,垂眸往山下望去,只见山脚下闪着一片忽明忽暗地火星子,可举着火把的运粮车早就该回到辛城了才是。
这是哪里来的火光?
“哎呀,放火烧山,目标明确,真是大手笔啊。”柏平昀不知何时站在了柏清河身后,“走吧,这是在催我们下山了。”
“什么意思?”柏清河皱眉问道,“这是谁派来的人?”
柏平昀不甚在意地一耸肩:“不知道啊,只不过我们若是再不快点下山的话,可就得在半山腰被这拦路的火烧成两具骨架子了。”
……这破老头能不能别总在关键时候冒出些莫名其妙的松弛感。
柏清河无话可说,只得一咬牙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