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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发妻 ...

  •   翌日一早。

      唐知文正要去给他的父皇知会一声昨日谈拢的生意内容,就听见勤政殿内传来训斥声。

      当朝皇帝虽曾在明面上表示未来会对生意上的事撒手不管,由着已经长大了的皇子们自己去闯出一番作为,但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还是使得唐知文会三不五时的去“知会”一声——只不过他本人已年近三十,不但稳坐太子之位还获封了亲王,手中的权柄越来越大,早已逐渐不将年迈的皇帝所言放于心上,此举单纯为不落人口舌,是通知,而非听取意见。

      可惜的是,年迈的皇帝本人似乎并没有这份觉悟。

      “朕前段时间才让太子分权让利,放点粮道在你手上,盼着你能从中做出点实绩,你倒好,除了辛城那条道,别的竟然全是亏损!你倒是告诉朕,运粮卖粮这种稳赚不赔、放给条狗都能做好的百姓生意,你是如何能做到亏损的……”

      唐知文支走了太监,没让其通传;他远远停下脚步,偏头望去,只见老皇帝一手揉着胸口,面色赤红,一副心气不顺、气火攻心的样子,另一只手则指着唐知理,抬在半空中一点、一点地抖着。

      “朕虽不指望你能同太子一样有出息,好歹也别总在外面闹些丢人现眼的笑话,你以为你是在跟谁比?啊?”老皇帝说两句话便要喘一口气,显然是气急了,一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严父模样,声音里透着失望和颤抖。

      “这皇城里最没出息的,除了你,就剩柏家那个柏老二,可人家年纪还小,还有的是时间,过几年玩醒了,照样能被夸个‘浪子回头’,你呢?你已经这个岁数了,仍旧半点能力没有,还剩什么啊……”

      唐知理低头跪在殿中,没人能看清他藏在阴影下的表情,只能听到老皇帝一声接一声的叹息。

      “这皇城看着风平浪静,底下却藏着不知多少能吃人的魑魅魍魉,你啊……”

      “父皇,城郊那条路的谈判有进展了。”

      唐知文见里面的气撒得差不多了,才重新缓步走近,单刀直入地岔开了话题:“贾明那茶馆如今被一位温先生接管,他昨日主动找到我,想要合作……”

      唐知文特意略过了过程中出现的某些交谈细节,只对结果进行了简短的传达。

      抬眼望去,他的这位父皇还坐在椅子上扶须顺气,而那边同父异母的皇弟也还是默不作声地跪在原地;对于这两人,他都只是平淡了扫了一眼,没再有过多表示。

      唐知文就像“三足鼎立”里的那第三个“角”,自发地、严丝合缝地远远踩在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对其余一切都只给出漠不关心的从容且淡然的态度。

      老皇帝却抬起目光,盯着面前这位从容不迫的大儿子,又好像是透过这层影,看向了别的故人,不由得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他的后宫中也是有过女主人的。

      那个女人跟他说话时总眉眼含笑,温柔得像一汪清泉,举手投足间满是名门闺秀风范,而彼时的老皇帝也不过是前朝太子,两人正算得上门当户对。

      于是他给了那个女人三书六聘,将人明媒正娶迎进门,过了两三年,唐知文便出生了。

      这孩子的眉眼与他母亲长得相像,他很喜欢,回府后总忍不住抱在怀里,捏捏小手,给他唱点从奶娘那学来的、音不在调上的童谣,再瞧着这孩子咧着嘴笑。

      此后又过了两年,皇城内变故陡生,多个盘根错节的老世家在夺嫡之争中被血洗,连带着他这位无甚作为的太子也过起了朝不保夕的日子。

      他为了保住性命,只能赔着笑,穿梭在各种歌楼、酒肆间拉拢朝臣,喝多了就去催吐,漱个口、抹把脸再重新回到桌上,接着喝、接着笑……哪还有半分曾经的风光无限,简直落魄得宛如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另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与家里那位浑然不同,两人都借着酒意,半推半就在外面混了一晚。
      第二日回府时,他对上了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的眼睛,无端心虚起来。

      人上了年纪,总忍不住回忆往昔。
      近些年,他夜里辗转反侧无数次,总忍不住地想,忍不住地猜,猜他当年的演技也许并不好,对方是否当时就已经发现了端倪。

      可当年的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他想,她毕竟只是一个被家族丢出来当棋子的女人,即使是屋檐漏雨,她带着孩子,没有半分生计,又能去到哪里?

      而他不同,他是太子,即将坐上皇位的太子。

      直到外头女人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他“被逼无奈”,又半推半就地将这个女人也迎娶过了门。

      他安慰自己,男人嘛,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是因为潺潺长流的泉水终究比不过烈火入喉的浊酒。
      如同山盟海誓永远敌不过人心。

      唐知理就这么紧跟着诞生在了宫里。

      而他的那位发妻……虽从此贵为一国之后,却再也没有冲他笑过。

      这个女人对人对事永远都留有着体面,不光留给自己,也留给旁人,纵使心里再厌弃作呕,她也从不会去苛责对方和孩子。

      她被“培养”得太好了,好得泯灭了人性,违背了本能……经常在寝宫里一坐就是一整天,像块丢了五感的活墓碑,只会冷眼旁观,由着对方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在她的地盘上撒泼撒野。

      不会哭叫的孩子没有糖吃,不会哭闹的女人无人过问……没人在意她需不需要“糖”,她只是只早早就被折断羽翼、关入笼中的鸟雀。

      鸟雀是没有资格讨糖吃的。

      女人就这么浑浑噩噩的又活了几年,他偶尔午夜梦回,想起她,就会来她的寝宫里坐一坐,一坐一整夜,唐知易就这么来到了她肚子里。

      于是她终于崩溃了,每每对上男人的视线,看着他们笑语嫣嫣,就想杀了肚子里的孩子。

      她无数次地想,翻来覆去地想,彻夜难眠地想……

      可偏偏唐知文什么都不懂,还在会趴在她的膝头,将耳朵贴上她的肚子,雀跃地问她“母后,我未来会有个弟弟还是妹妹”的年纪……

      她只能揉揉唐知文的脸蛋和头发,再在这孩子的额头上烙下一吻,轻声细语地告诉他,我也不知道,孩子,我们一起等等吧。

      这是她的孩子。
      她到底是不忍心。

      于是她熬,每日每夜的熬……熬到唐知易出生,熬到亲眼见着男人时隔多年,再次爱不释手地抱起了她襁褓中的孩子,熬到翌日清晨……

      只可惜,她走得匆忙,没能留下只言片语,也没留神算个好时机……当时推开寝宫大门,摔倒在门槛上,不顾唇齿冒血,抬头注视着房梁,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声的,是年仅八岁的唐知文。

      ……
      老皇帝禁不住偏开视线,强行敛回心神。

      他到底是老了,没心力再去仔细听太子又说了些什么,左右这个大儿子很少犯错,便摆了摆手,无暇再管,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唐知理这才行了个礼,有些狼狈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跪久了腿麻,走起路来有些踉跄,本以为今日这遭算是熬过去了,一出门,却见唐知文好生站在外面,正等着他呢。

      这位太子殿下,他的好大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未做评价,却是问道:“你有认识什么……姓温的人吗?”

      -
      柏青舟看向站在门口的身影,抬手示意对方坐下:“普洱茶饼,温公子尝尝?”

      温言缓步走到桌前,落座于对面,指尖轻触茶杯,感觉温度适宜,便一口喝了。

      柏青舟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味道如何?”

      “平日里喝得少,”温言面无表情地实话实说,“品不出好坏。”

      “不觉得好,那就是不喜欢。”柏青舟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露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怪我,招待不周,下回再给你换个别的尝尝。”

      “……”
      温言没搭这个茬,而是趁机打量起了面前这个男人。

      平心而论,柏清河是个挺好猜的人,至少从之前的相处和交锋中,温言觉得对方是好懂的——他就像一匹孤单但爱憎分明的狼,只有在面对亲近之人时愿意摇摇尾巴,换成敌人则毫不留情地亮出爪牙。
      当然,在很多时候这人更乐于伪装自己,面上一副“无论发生何事皆与我无关”的样子,脑子里却悄悄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

      而柏青舟就完全不同了,他这人虽然有着副温文尔雅的皮囊,锋利劲儿却是从中透出来摆在明面上的,让人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会在脑子里自发地敲响警钟。

      温言自认不善言辞,因此不确定对方话中是否暗藏机锋,干脆闭口不言,少说少错。

      ——这法子倒是意外跟柏清河之前用来对付他哥的方式不谋而合了。

      柏青舟哪里会看不出来这种拙劣的防备,只好无奈苦笑:“别担心,我这人不爱跟自己人打机锋……趁着现在阳光好,劳烦温公子推着我出门走走吧。”

      “自己人”这三个字把温言逗得嘴角弯了下,他从善如流地站起身,推着轮椅往门外去。

      哪来的自己人,他有自知之明,可不觉得自己算。

      “你推轮椅的功夫比清河好多了,他总爱一惊一乍,长不大似的,走个路都走不安生。”

      柏青舟每次被柏清河推着出门,都不敢完全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生怕对方一激动,给他来个骤停,他可就得形象全无的摔地上了。

      相比之下温言就显得合心意得多,光是速度适中、步伐平稳这两项就已经完胜了他那个糟心弟弟,让柏青舟指使起来十分顺手,这么会儿功夫,两人就已经拐到了城中的小吃街。

      “他小时候淘气,喜欢翻墙偷溜出来逛……这小吃街热闹,他那时候总爱来,钱带够了就会买点零嘴,自己吃不完的就收好揣兜里,偷偷带回来拿给我——跟献宝似的,生怕我差了这一口。”

      柏青舟让温言推着,缓慢穿梭在小吃街的人流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些无关痛痒的回忆。

      “可惜,我俩在口味上好像天生合不来,也有可能是他怕我嫌药苦,带回来的零嘴时常齁甜,我又不好意思跟他讲,只能哽着往里咽……”

      温言在后方垂眸听着,脸上的表情不由得也变得温和了些,那个小时候给他递糖葫芦的小男孩久违的鲜活了起来,不受控制地在他脑子里上蹿下跳,引得他分了神。

      攻人城防先攻心,柏青舟挑了挑眉,他好歹也出世混了不少年,虽不知道柏清河和温言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单就从上回的察言观色来看,这两人的关系应当不差……既如此,那他这个弟弟还是难得可以拿出来当“靶子”用一用的。

      只可惜他没法看到对方的表情,只能就这么出言试探——倒也算歪打正着。

      “温公子,付你工钱的人是柏清河,而我则更愿意称我们俩为合作关系,所以你防备心再重,至少也该先适当给我一个了解你的机会。”

      温言所处的位置导致他也看不到柏青舟脸上一闪而过的得逞表情,只听得对方更加趁热打铁地把自己放在了弱势位,语气轻缓地诱导道:“毕竟我未来几天的命,可是被攥在温公子你的手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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