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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归来 ...

  •   雩娄再度睁眼,入目的依旧是一片红色,只不过不再是混乱的火与血,而是皇宫的红墙。

      唯一刺眼的是,房梁上挂着的白绸,以及她面前硕大的棺椁。

      雩娄有些恍惚。

      死前的见到的最后场景,竟会是母皇的葬礼吗?

      礼官在上念着悼词,指挥众臣行叩拜礼送陛下最后一程。

      雩娄浑浑噩噩的随着众人一拜再拜,此刻的一切对她而言都好似一场飘飘然的梦境,除却她右手灼热的胀痛感外,她只觉得现如今随处环境十分不真实。

      直到最后封棺,按照古制,需后辈上前为亡者画眉涂口脂。

      雩娄同记忆中那样,怔愣在原地,最后还是在礼官的催促与宫女的搀扶下,才缓慢行至棺椁前,见到了那张曾对她温柔微笑的脸。

      武帝庄月贝,太祖次女,面容生的极好,端庄中不乏知性,温婉中不失英气,为帝多年,威严已然刻入了她的骨子里,哪怕如今只是安静的躺着,也叫人不敢直视她的圣颜。

      雩娄眼泪止不住,如同断线的珍珠不停的砸落在地。

      武帝曾跟随太祖四处征战,先在战场上生与死的磨练,后又在朝堂上数十年的沉浸,让她的唯一的温柔仅在自己一双女儿前展现。

      按照此前的记忆,雩娄此刻应当该在此时受不住母皇离去的事实,晕了过去。

      可眼前的却不同,雩娄依旧呆愣在原地。

      “公主,请为陛下点妆。”

      雩娄这才想起那些规矩,顾不得胀痛的右手,颤抖着手接过钱姥姥托举的眉笔胭脂,将眼中的泪水压下,仔细的替母皇描眉。

      生前,她无能,未能尽到为人女儿的责任。死后,哪怕只是回忆,她不愿、也不能,还叫母皇再度素淡的离去。

      当口脂再度涂抹上武帝发白干裂的嘴唇,雩娄看到阔别依旧的母亲,想到此前自己的种种,眼泪再度决堤。

      既是梦,她已死,世上不在有瑞王,她何要再端着?痛痛快快的伏在母皇的怀着哭。

      灵堂里的众臣,包括主持大局的礼仪官,都被雩娄的举动怔住,纷纷侧目,不敢去看少女失去母亲歇斯底里的哭喊。

      直到雩娄哭累了,她的肩膀搭上一只手,用力的拍打她。

      庄星达:“皇侄,节哀。”

      雩娄再度听到庄星达的声音,这才回过神,见哪怕是在梦里,这男人还要假惺惺的出现,她怎么可以容忍?

      猛地起身扑向庄星达,欲将人掐死。

      但她高估了自己如今的身体,本就娇生惯养,这几日来又日日以泪洗面,如今又是刚大哭一场,还能余下几分气力?

      甫一起身,双眼发黑,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一头栽倒在一边。

      幸而旁边的庄月凡——她的小姑姑眼疾手快的将人接住。

      庄星达无措的俯身想要搀扶起雩娄,却被雩娄一把推开。

      庄月凡温柔的抱着她,声音哽咽:“小娄娄要坚强,身体要紧,莫要叫你母皇为你担心,让她安心的去罢。”

      雩娄被她的情绪感染,眼泪又一次决堤,于是将脸埋进了姑姑的怀里,哭的撕心裂肺。

      直到要封棺,雩娄这才直起身子在棺椁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接下来便是送灵入皇陵。

      雩娄作为女儿,要骑马在前为棺椁开路。

      秋风萧瑟,已是深秋季节,孝服单薄,雩娄被冷风一吹,情绪逐渐平稳。

      如若眼前这一切,只是临死前的走马灯,只是一次幻想,那未免有些过于真实了。

      而且与过往的记忆出入甚大。

      雩娄抬起右手在眼前仔细的打量。外表依旧如去皮的藕般光滑细腻,手掌与小臂上却赘着软肉,不似她原先的精瘦,也不见丝毫伤痕。以及那股从她醒来后就出现的灼热感,现下愈发难耐。

      梦里是不会有痛感。

      这一认知给了她希望,或许眼前的一切不是梦呢?

      过去,她哭晕后并未来得及送武帝最后一程,后来清醒,更是大病一场,等到身体痊愈,小姑姑庄月凡已然登基为文帝,庄星达也在不久后,结党营私以质疑文帝的能力,成为摄政王。

      “殿下莫要过度悲伤,陛下在天有灵,不愿见到你如今这般模样。”

      钱姥姥虽年过花甲,但腿脚依旧利索,作为武帝生前的最亲近的内侍官,她也骑着匹马儿跟在雩娄身后,为棺椁开路。

      她见雩娄眼神孔洞的望着前方,好几次若非前面有侍卫拉着马,她就要走偏路栽倒,连忙出声宽慰。

      闻言,雩娄偏头望向钱姥姥,静默良久,方呐呐的开口:“姥姥你年岁长,跟随母皇左右,见多识广,可曾听闻时光回溯?”

      回想临时前所听到的诡谲声音,雩娄有许多词汇听不明白,但‘时空回溯’四字,结合此时身处空间正在发生之事,让雩娄心中燃起了一丝奢望。

      她想,或许老天是有眼的,祂是否慷慨的给予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不曾,但曾传闻一樵女在山涧观仙人下棋,后下山回到人间,发现已过百年之久,”想来雩娄还是不愿意相信母皇过世的事实,钱姥姥耐心且温柔的回答:

      “殿下,人总归要向前看。故事神话可寄托思念,却万不可沉浸其中,万不可忙盲目追求飘渺之事。”

      钱姥姥在武帝连公主都不是时便跟随在其左右,也是见证这雩祈雩娄姊妹俩的成长,她一生没有生育,某种意义上来讲,雩祈雩娄姊妹亦是她的孩子。

      “仙家讲究‘缘’,凡是说不准,未来或许殿下能获得仙缘回到过去,但绝非不能现在去沉浸其中。”

      钱姥姥苦口婆心,怕雩娄想不开寄情飘渺,更怕雩娄走不出丧母的悲痛。

      雩娄沉默的回视钱姥姥。

      想起记忆中,那不久前的抄家前夕,钱姥姥不信她会叛国,闹着要见圣上为她讨一个公道,却是刚踏出王府大门便被庄星达手下之人残忍杀害。

      雩娄在武帝逝去后,性情变得阴鸷,近乎没什么信任之人。钱姥姥不忍见她性情大变,不放心的随她搬离皇宫,来到瑞王府,无微不至的照料着雩娄的一切。

      作为武帝在位时最为亲近的内侍官,钱姥姥在文帝登基后,本可以留在皇宫颐养天年。

      “多谢姥姥,我知晓了。”雩娄收起满心的疑问与悲伤,朝着钱姥姥露出个苍白的笑容。

      钱姥姥无奈的笑笑,总归一直聊天于理不合,退回至雩娄身后,被皱纹布满的双眼心疼的望着身前少女单薄的身躯。

      如今的局面,也不知小公主要如何自处。

      *

      皇陵修的离京城不远,走了大半日,在一路百姓的跪拜送别中,一行人终于在漫天残霞中抵达皇陵。

      武帝的此生,尤同于这天,刀光血影。前半生戎马为天下,后半生伏案为苍生,在雩娄的记忆里,她的母皇眉眼间除却温柔,便是终年不化的愁绪。

      何处干旱,何处洪涝,何处外地来犯,何处官员贪污,举国上下大大小小之事,每一样皆要她做以裁断。那帝位,给她带来了无上荣耀,也消磨了她许多心力。

      雩娄跪在墓室石门外,静默望着工匠们慢慢将石门关上,想到今早所见棺椁中母皇沉静的睡容,心中的万千心绪归于平静。

      母皇安眠,女儿不管此时此刻实在梦境,亦或是当真时空回溯,皆会手刃仇人,替您报仇,亦替阿姐平冤。

      雩娄想开了,倘若这只是临终前的一场梦,她也要让残害了她母皇和阿姐之人偿还债孽!

      轰隆一声巨响,石门闭合,墓室的一切都将化为永恒,随同武帝的功绩,万世流传。

      雩娄眼角溢出一滴泪水,滑过脸颊,低落在地面,与先前的泪水一同渗入石头之中。

      好似雩娄的心,收起了一切脆弱,竖起了坚硬的盔甲,势必要无坚不摧的面对一切。

      雩娄欲将起身,双腿却僵硬麻木。

      候在两旁的侍女枫叶松柏见状,急忙上前搀扶二公主,却被她拒绝。

      雩娄倔强的独自起身,目光幽然扫过众人。

      有悲伤之,有惋惜之,有无措茫然之,更有满腹算计之。

      雩娄的目光不带温度的落在庄星达脸上。

      庄星达此刻刚起身,先前垂头送别时眼神中的算计还未来的及收敛,蓦然对上雩娄的视线,不由的心跳漏了一拍。

      先前在皇宫大殿上时,他安慰雩娄那会,雩娄好似体力不支摔到,可庄星达确实结结实实看到了雩娄眼中闪过的杀意。

      按照雩娄摔到的方向,她不似体力不支摔到,更似想要扑向他!

      他的这个侄女,莫非知道了些什么?!

      蛰伏多年的经验不至于让他在一个年方十二的少女面前露怯,庄星达很快调整了情绪,迅速换上了和蔼的表情,朝着雩娄安抚的笑了笑。

      雩娄也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即收回视线,在礼官的悼词落下最后一字后,领着众人离开了皇陵。

      此刻,比起与庄星达清算,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明日,便是废太女雩祈流放之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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