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婚嫁给小郎君》子瀛

23、哑奴

　　惹了官司被缉拿的阴决手头不宽裕，只能住些寻常客栈。
　　毒哑云生后，宋九霄终于过了几天清净日子，日子清苦惯了，倒也自在，不似阴决愁眉苦脸。
　　除了要忍受云生时不时因为无法说话哀怨地看着她，或者每天睡觉总觉得背后人盯着她。
　　云生多了几分幽怨外，倒也没有别的激愤举动。还是每天早上给她梳头盘发，晚上乖乖端洗脚水。
　　昨夜宋九霄看他过于低眉顺眼，想起自己差点被他吓到，还挑衅地拿他衣襟蹭了蹭脚上的水渍，他也没什么反应，不过无奈看她，还是乖乖去倒洗脚水了。

　　反正他小身板若真动手，也打得过，非要缠着住一间，宋九霄也由着他了。
　　刻意躲避，倒真显得她心中有鬼似的。
　　睡一起，才说明没把他当男人！

　　加快速度，十几天后，他们终于进入汝州旬阳城。
　　原本宋家务农，祖辈都住在郊外。
　　直到男丁陆续从军，往家寄些银钱，多置办了些田地，慢慢攒了些家底，养了些佃户。
　　十年前被封了定国将军，宋九霄也拿了不少贴补寡居的婶婶们，还在城中买了宅子给她们养老。
　　宋家早些年人口不兴，爷爷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可惜都早逝，好在留下两个儿子，大伯和二伯从小挂在了爷爷名下，养大后都跟着爷爷从了军，留了家里的温伯母和田伯母抚养两个女儿。
　　算起来爷爷就宋九霄亲爹也一个儿子，还从小身体不好，成亲后还没等宋九霄出生就去世了。宋九霄母亲生产后身子也不好，第二年一场寒疾也跟着去了。
　　母亲去世前，算命的说这胎肯定是男孩，祖母激动地托人送信去边关。一直盼孙子的爷爷也十分高兴，接到母亲白事的消息，连忙派人来接她，说反正没了父母，既是男孩干脆要从小养在军中习武。
　　爷爷接到才发现她是个女孩，想送回旬阳，又陆陆续续遇到战事，实在无法抽人送她离开，这么拖延着，她就在军中长大了。

　　宋九霄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阴决正在啃烧饼，贴的胡子上还沾上了烧饼碎屑。
　　云生递来咸味烧饼挡住视线。她摇头拒绝，转头掀开马车帘。
　　街道和她被封了定国将军时回来省亲并无差别。
　　宋九霄落下车帘，抱臂坐了会儿，又掀开车帘看。
　　也不知看些什么，却无法什么也不做。
　　汝州入了春，柳枝冒出嫩芽，街道旁的土地冒出嫩绿的小草。

　　“你好多年没回来了，上次回来几年前了？好像自打你领了封号解甲归田回来买了宅子安置好湄儿她们就溜了。虽说时不时回来两天，也就路过找我拿银子，她们都不知道你回来了。前几年你总换地方，也就这两年在芙蓉村待的最久，这次我出门湄儿差点跟我一起。你说你，好好的女孩子，学点琴棋书画就罢了，非找人教她舞刀弄枪的，我都打不过。”阴决咽下烧饼，拍拍手上的碎渣，“你也是，自己家不住，老往外跑什么！你自己教，又不用花银子！你和银子有仇啊！还是烫手啊！就这么迫不及待把它扔出去！我就说一见你就破财，好不容易得了朝廷的肥差，鬼使神差如今还砸手里了……”
　　“再多话我也灌你一副哑药。”宋九霄放下窗帘，接过云生递给她的红豆烧饼咬了两口。

　　阴决无声地骂了两句，翻开账本，眉头蹙得更紧。封了铺子，白花花的银子进不来，可是哗啦啦地往外流啊！
　　阴决心痛地拨拉着算盘，每一声珠子响，就像拿银子打了水漂。

　　眼看着快到家门口了，宋九霄两三口吞了整张饼，吃得急了被烧饼噎住，好在云生及时递来水壶，灌了两口水，才把烧饼咽了下去。

　　“啊……”
　　云生试图说话，却只发出呜呜啊啊的沙哑声。
　　阴决抬眼看他：“兄弟，这都不走？”
　　云生张张嘴，还是无法发出声音，无奈低头不再说话，用帕子给宋九霄擦手上的碎屑。

　　“我算看出来了，你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阴决撇嘴，问宋九霄，“湄儿若是问起来，他是个什么身份啊？”

　　宋九霄打量云生，“一个哑奴。”

　　云生愣住，一把抓住她手腕，从怀里掏出婚书给她看。

　　“这什么东西。”宋九霄另一只手反握住他的手腕用力逼迫他松手，抓过他手上的婚书撕成两半扔在地上。
　　云生气得呼吸急促，紧绷下颌，握拳微颤，强压着怒气瞪着她。
　　宋九霄满腹心事，装没看见。

　　马车缓缓停下，她站起身，踩着婚书走下马车。
　　阴决看了云生一眼，嘱咐道：“周湄儿是她第一个夫君的妹妹，两个人关系好得很，又刚过了那位的忌日，她八成是觉得你以新夫婿的身份来不太合适……我劝你无论是和离还是休书尽早给她一封吧，她折腾人的办法可是层出不穷的。”
　　云生没说话，起身蹲着捡起散落的婚书碎片。
　　阴决摇摇头，跟着宋九霄下了马车。
　　云生将碎片收进衣襟按了按。

　　宋九霄刚下马车，还没准备去扣门就看到旁边的宅子快步冲出几名男子。
　　为首的男子一身绫罗绸缎包裹着大腹便便，比自己矮半个脑袋，大鼻子红红的，衬得眼睛更小了。男子身后跟着几个穿着粗布的家丁。
　　媒婆追着男子和家丁捏着红手绢跑出来劝说：“贾公子，您别生气啊！”
　　贾世宏气得叉腰，吐了一口痰，指着门大骂：“一群千人骑万人睡的婊子，还看不上小爷我！仗着什么军功耀武扬威！我看都是睡出来的——啊呀啊啊啊啊啊！”
　　骂到一半被飞出的暗器击中了眼睛，贾世宏捂着红肿的眼睛一屁股跌倒在地连连打滚。刚被身后的家丁扶起，就又被击中了另一只眼睛。
　　“啊啊啊啊啊啊——”
　　“宋家满门忠烈，收养的都是残疾无依的将士和遗孀，岂容你污蔑！”
　　一位身着粉色齐胸襦裙的妙龄女子踏出大门，长发及腰，手臂间缠绕着纯白披帛轻盈飘逸，仙女一般步履翩跹，质问贾世宏：
　　“你第一次上门，宋家就说了不中意这门亲事，你没脸皮三番两次上门提亲，被拒后竟然还四处造谣说我家二房的姑娘私会小厮，行为不检，逼她差点寻死！居然还有脸上门！你再敢来，我们直接去衙门分辨！”
　　贾世宏捂着眼睛，却还是没忍住偷偷多看了一眼。
　　媒婆赔笑上前圆场：“周姑娘，你并非宋家人，何必参和宋家家事呢！”
　　周湄儿面不改色：“我虽不在宋家族谱之上，却也在宋家长大，承了二房的请帖来会会你们！”
　　身后接二连三跟着几位年纪稍长的女子，杀气腾腾每个都拿着家伙，撸起衣袖指着媒婆鼻子：“别以为我们不知道，那造谣污蔑宋家姑娘的主意是你出的！这么阴毒的法子你也想得出，烂心烂肺的腌臜货，那么想嫁，你自己去嫁啊！再敢来，见一个打一个！”
　　几个女子挥着扫把追着把几人打跑了。

　　见贾世宏一行跑远了。周湄儿这才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回头和几个姐姐抱怨：“也太无赖了，气得我都手抖了！”
　　“就是太可恶了！”其他姐妹纷纷附和义愤填膺。
　　其中一个深情哀戚：“要不是谣言，梦梨也不会——”
　　“……阿鹰？”
　　周湄儿看到宋九霄，难以置信喊道。几个姐妹顺着她奔向的方向望去，同样震惊得睁大双眼。
　　“阿鹰！”

　　阴决终于恢复了笑容，乐呵呵迎上前：“刚才可真厉害啊！”
　　不料周湄儿直接绕过他，冲上去紧紧抱住宋九霄：“阿鹰……”
　　“长高了。”宋九霄拍拍周湄儿的背，“刚才真厉害，不愧是我的好妹妹啊！”
　　周湄儿得了夸赞，害羞地抿嘴偷笑，余光看到云生，突然愣住，拉着宋九霄问：“阿鹰，他是谁啊？”
　　“一个哑奴。不必在意。”宋九霄拉着周湄儿的手，“你和我说说，刚才发生了何事？”
　　“我们回家说！”周湄儿笑盈盈地应了，还是回头警惕地上下打量云生才拉着宋九霄进入大门。阴决指了指自己，发现还是没得到周湄儿一眼，只好跟上去继续套近乎：“湄儿，我是阴决啊！易了容看不出来吧？哈哈哈哈哈……”
　　一个拿着扫帚的女子问云生：“你不会说话？”

　　云生不想点头，沉默代替回答。

　　“阿鹰不喜欢奴隶啊，不会是个傻子吧？放了会饿死那种。给你，会扫地吧？”女子吧扫帚扔给云生，追着女子们进屋去了。
　　云生看着手中的扫把，被春风扫过。

　　许久未回家，宋九霄一一和家里的姐妹们打过招呼，了解了谁编了新曲子新舞蹈，谁做了新的刺绣，谁又做了好吃的，哪个姐妹远嫁了，还生了孩子，家里捡来的猫狗又生了几窝……

　　天黑用了晚饭，喝酒看了姐妹们的歌舞，宋九霄被周湄儿缠着回房间，又聊到了白日见到的无赖。
　　宋九霄看着酣睡的周湄儿，给她盖好被子，毫无困意，披了斗篷走出门。
　　刚走两步，她猛然回头，看到拿着扫帚站在自己门口的云生，吓得酒都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