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婚嫁给小郎君》子瀛

12、替嫁

　　宋九霄看着眼前穿戴了铠甲，整装待发的哥哥叔伯们，低头看到自己正拉住爷爷的手。
　　手心厚厚的刀茧每次触碰都让她安心。
　　下一刻爷爷果然如记忆中搬摸摸她的头：“这次回来，若那周郎的真如你所言是个良人，爷爷给你做主。”
　　她的手空了，面前一众亲人走出帐篷，最后堂哥笑她打趣：“阿鹰大了，想嫁人了！”
　　别走。
　　走了就回不来了……
　　别走！
　　她冲出帐门，眼前是一片尸身血海焦土。

　　刚刚还在朝笑的亲人被吊在敌军城楼上，边塞之地，日曝夜冻，引来成片乌鸦啼鸣。
　　宇文烈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把弄着寒月刀，身边是一排大夏被俘兵卒。
　　“不投降吗？这一天砍一个，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寒月再次被举起，对准曾与她一起受训的同僚。
　　同僚绝望的叫声随刀落下戛然而止。

　　宋九霄猛然睁开眼，呼吸急促，额头汗珠滚落。
　　环顾四周，她发现自己已经在马车上，阴诀坐在她对面，见她醒来笑盈盈给她递来一杯水。
　　“不愧是宋将，寻常人至少也要昏迷两三个时辰才醒。”
　　“闭嘴，再贫我抽你。”
　　可恶，吸入的时候刻意屏住了呼吸，还是中了招。
　　宋九霄接过茶水，撑着坐起身，揉着痛得快要炸开的脑袋。

　　她都快忘了，阴诀看似表面笑眯眯是个老好人，却是个无药可救的坏种。

　　当年在边塞净做些坑蒙拐骗的生意，偶尔还不分敌我，给胡蛮提供宋家军的消息。查到他头上，也能面不改色，几番诡辩置身事外，寻不到他任何罪证。
　　抓他来做师爷，纯粹为了把最危险的放到眼皮底下监视，怕他哪天真的叛国去给敌军出馊主意。
　　两国讲和前，因为连年战乱瘟疫频发，他还出过收集瘟疫死亡的民众当石头放投石机中去攻城的损招。
　　宋九霄讲茶水一饮而尽，掀开车窗帘子向外查看。马车已经离开菘蓝县城。

　　“停车。”宋九霄拍拍车门。
　　马车夫吁了一声勒紧缰绳，试探询问：“掌柜的？”
　　“你下去歇个脚。”阴诀道。
　　“是。”马车夫跳下车。
　　待他走远，阴诀才心虚地摸摸鼻子道：“我这此番也是为了你好。”

　　“你倒是一点没变。”宋九霄打量阴诀。
　　“山高皇帝远，越是偏僻之地的小官，越是容易肆意妄为，罔顾礼法。听说这柳崔源不过是个奸|淫良家子村霸，为了捞他，家里托了关系送入军中。如今仗着母家和镇北将军之妻是远房，那白家女儿又被皇帝指给太子做太子妃，便得了白家推荐，竟被塞到菘蓝做起了知县。”阴诀打量宋九霄，“当年我就看那白威不顺眼，摆明了抢功。前两年抓了伙强盗，就上奏邀功，皇帝还真封了他个镇北将军。如今他们朝中势力鼎盛，白家最不想看的可就是你。”
　　宋九霄捏紧茶杯：“我在乡下住了三年，哪里碍到他白家的眼了！”
　　阴决耸肩：“具体如何我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湄儿叫我一定把你活着带回汝州，其他人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回芙蓉村。”宋九霄放下茶盏，语气不容反驳。
　　阴诀打量她，“听说你新招了个莲花村的小先生入赘，可是舍不得他？”
　　“和他有什么关系……”
　　宋九霄眼前浮现清晨床榻上昏睡的云生，如若真就这么跑了，也未尝不是甩了个麻烦。
　　宋九霄：“不对，你怎么知道我招人入赘之事？”
　　“你这克夫的名声挺响。而且不知从哪传出的谣言，说你经常发了失心疯，专门抓小郎君吸|精血。”
　　“不过是个甩不掉的麻烦。”
　　“既然是麻烦，此番便能甩个干净。我这几年流民的照身帖可攒了不少，男女老少，除了皇亲贵胄，你想用谁的身份都行。”
　　没想到自己有一日还被逼得要改名换姓。
　　宋九霄琢磨着离谱的传闻，气急反笑，“这帮人半点新鲜也无。十年前说我色胆包天袒护通敌罪人，如今又把我编排成母夜叉。”
　　“计不嫌套路老，好用就成。更何况你还是个女子，编排起来更容易。谁还管你功绩，都只顾盯着床笫之间那些事津津乐道。”阴决悄悄把手伸进袖口，“还是尽快出发吧，湄儿也十分惦记你呢……”
　　“把你的爪子从袖子里伸出来。”宋九霄盯着笑眯眯伸手求饶的阴决，“让车夫出发，我要尽快回芙蓉村。”
　　阴决嘴角依然挂着笑，眼中却无半分笑意，心中盘算片刻，笑问：“如果我不呢？”
　　宋九霄歪歪头：“子珺就留湄儿这么一个妹妹。长嫂如母，婚姻大事自当我全权做主。湄儿向来也最听我的话。你觉得呢？”
　　阴决的笑容收了收，抱起双臂，皱着眉头并不情愿。
　　宋九霄抬抬眉，心里数了三下，起身：“算了，还想帮你一把的——”

　　回头看着阴决抓住自己的手，宋九霄一屁股坐回座位，看着远处的马车夫招手。
　　马车夫跑到跟前，等候阴决示意。
　　“马上回芙蓉村。”阴决不情不愿挤出急个字。
　　马车再次全速前行。宋九霄摸摸身边装着点心药材和布料的包裹，闭上眼睛。
　　小白脸应该把两个红薯吃了吧。

　　急速前行的马车刚跑了不到半个时辰突然戛然而止，宋九霄扶着车窗稳住，和阴决对视一眼，默契进入应急状态。
　　马车夫小心翼翼敲门：“掌柜的，前面有不少白七通，像和昨夜护送知县出城的是同一波。”
　　阴决掀开窗帘：“你再靠近些。让后面跟着的人先行进城打听。”
　　“是。架——”马车夫向后面骑马未遂的几个人比了个手势，两三个骑着快马先一步进了城。
　　马车恢复正常，慢悠悠地向城门靠近，顺势靠边，让几十人陆陆续续先通行。
　　宋九霄掀开窗帘一角，看到三四十人的青壮年身着便服，腰间却都明晃晃挂着官刀。
　　突然，宋九霄猛然再队伍中看到个步履蹒跚的熟悉身影，心脏差点从喉咙蹦出来。

　　那被捆着双手拖拽着被衙役驱赶，身上只穿了纯白里衣，却被血迹染红大片的不是云生又是谁？

　　云生路过马车时抬头与她对视一瞬，宋九霄立刻放下帘子。心脏扑通扑通直跳，恍如做贼。

　　只停下一瞬，云生就被身后的衙役猛推了一巴掌，失神跌倒在雪地上。

　　“磨蹭什么！还不快起来！”

　　宋九霄听到衙役踢踹时云生咬牙试图忍住的闷声，下意识握紧双拳。

　　看着皂快们走远，阴决这才缓缓放下车帘看向宋九霄：“那人你认得？我看他倒是认出你来了，居然也没喊着要求救。”

　　宋九霄握了握拳，没搭话。二人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打探消息的人骑马归来。

　　“掌柜的，衙役里传话说，说......”说话的人看了眼宋九霄，吞吞吐吐，试探地看向阴决。

　　“说！”宋九霄一把抓住说话人的衣领。

　　阴决无可奈何点点头。报信人这才开口：“说他们从莲花池去芙蓉村商讨夏税，却、却只见整村被宋氏屠杀，劫财而去，只、只抓了她相好的同党，三日后当街问斩！”

　　阴决眼前一黑。
　　完了，还是让她撞上了。
　　这下要把她拦住可难了。
　　难也得拦！今非昔比，当年她好歹还背着宋家帅印，即便是手下心里不服的，对军令也不得不从。
　　可如今她手中空无一物，和皇权相抗就是死路一条！

　　“阿鹰……”
　　阴决笑眯眯地再次抓住倒了蒙汗药的纱巾，可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宋九霄一脚踹在手腕上，吃痛地倒吸冷气跌坐在地上打滚。
　　报信人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被从车里冲出来的人抓着腰带拖下马。
　　报信人摸了摸身上，发现自己的佩剑也不见了，慌乱地求助阴决：“掌柜的——”
　　“追、追她……”阴决爬到窗边，着看到夺了马一骑绝尘快要消失的宋九霄，气得对发呆的手下喊，“愣着干什么，追啊！”
　　“是是！”

　　乌云密布，北风呼啸，刀子一般。但宋九霄别无他感，猛抽马鞭赶路。
　　远远快看刀村子入口时，她先看到了天空中一群盘桓在空中哀鸣的乌鸦。
　　地面上，是火焰熄灭后，散着预热的黑烟。
　　她跳下马背，冲进村庄燃气黑烟的方向。马脚下一滑，呼着白气，气喘吁吁瘫地不起。

　　几十名村民尸体被堆起焚烧，面目已无法辨认。

　　此番场景，她已十年未见，目瞪口呆地跪倒在地，片刻后，发疯似的扑了进去。

　　“阿鹰！”
　　随后赶来的阴决看到眼前场景也呆住，捂住口鼻后退两部。

　　手下突然摸到被火烧焦还带余温的尸体。
　　尸体肚子隆起，面目全非无可辨认。

　　阴决望着宋九霄的背影。
　　十三年前宋家族人被宇文虐杀时，他也见过这副光景。
　　从她的身体里发出的咆哮……是猛兽被逼至绝境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