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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我已经失控了 ...

  •   天色熹微时,徐云峰独自坐在江景大平层的露台,看着天光的变化。
      寒气渗透了衣衫,徐云峰捕捉到一丝不体面的气味,从香水尾调几近碎裂的细微纹路中尖锐地刺出。
      这气味不是来自于他恶劣的心情,而是来自于他本身。来自于他的日渐衰老,沉疴已久,积重难返。
      他们所谓的之前,足以追溯到数年之前。众和集团高歌猛进的扩张逐渐进入尾声,潜在的问题随着发展的颓势而次第浮出水面,包括因为在劳动仲裁中永立不败之地而受到员工的反击和舆论的诟病。
      一贯拿钱堵嘴的策略也不再奏效,甚至有来自学界的人联系到众和的员工,整理发表了一篇论文,详细梳理包括众和在内几家巨头企业不便见光的人事处理手段,差点击碎众和集团的金身。
      徐云峰分管人事板块,自然有责任收拾起这摊子。事项关键,需要安排明白,他难得决定下凡,临时让助理和Thomas敲定了会议时间和参会范围,屈尊纡贵地独自去了人力资源中心的会议室。
      等他进了门,发现偌大一个会议室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穿着夹克衫的年轻人正在布置会场。年轻人抬头看了他几秒,仿佛突然认出他是谁,慌忙一路小跑过来,拘谨地向他点头哈腰:Jeffery总。又生疏地捧起双手引导他坐到会议室的主位:请您稍坐。
      Thomas他们人呢?徐云峰不带情绪地问。他一般没有激烈表达不满的习惯。没有必要。也不体面。
      啊。年轻人躬身在他身旁,不安地前后摇摆着调整距离,像是不知道该离他近一点还是远一点合适。您亲自来,会议重要,Thomas先开了一个小会做准备,我这就去请他们来。
      徐云峰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先是看到工牌上的名字,然后看到了长相。
      Magic。
      他见过。
      有印象。
      不急。徐云峰很高贵地、又很随意地扬起手,拦住了他。不用去了。
      好嘞。Magic听话地留下了,有点不知所措。
      有一瞬间暧昧的冷场,徐云峰没有主动打破,也不打算发出下一步的指示。
      我给您上杯咖啡。Magic很快反应,露出一点酒窝。
      不等回答,他就立刻转身走开了,仿佛很想逃离和高层领导近距离独处的境地。
      然而端一杯咖啡用不了多少时间,Magic到底还要回到他身边,驯顺地、体贴地,把咖啡杯轻轻放在他手边,又把杯柄调整到顺手的角度。
      徐云峰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慢慢回忆着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他,究竟为什么留下了印象,又这么久都抛在脑后。
      您慢用。Magic礼貌地退后一步,又落入了不知该离他近一点还是远一点的摇摆之中。
      徐云峰端起咖啡,笑了。
      等到Thomas带着人填满会场,并且百般道歉、万般殷勤的时候,徐云峰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心情很好。他有条不紊地交待完了事情,没有立刻起身的意思,而是多坐了一会儿。Thomas一行人精,表态的表态,细化的细化,逗趣的逗趣,各有十八般武艺要展示。
      Magic坐在会议室最边缘,一直埋头做记录,徐云峰甚至必须要特地转过头去,才能看到他。
      很麻烦。但徐云峰不介意。
      三番五次转过头去注视,角落里的Magic突然像是心有灵犀一样抬头看了过来。
      他们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还是只有一瞬间的暧昧。
      Magic很快低下头,直至会议结束。

      自此,徐云峰对员工关系与企业□□投注了相当多的注意力。尤其对于Magic所在的组,做了什么项目,反映了什么问题,徐云峰都很愿意亲自关心。他又见了Magic几次,却再没有说上一句话。
      有一个擅长搞定人际关系的部门经理Peter、以及一个乐于表现精明强干的组长Vivian挡在前面,就算Magic想要露脸,徐云峰身前连个空隙都没有。
      徐云峰创造了很多条件,却并没有真正创造出接近的机会,一切还是停留在以所有不方便的角度特地看向永远在边缘处的Magic,以及独自坐在江景大平层的露台回味Magic唯一一次心有灵犀的注视。
      几个月的时间过去,徐云峰审签季度报告的时候,顺带半开玩笑地复盘了一下自己给Magic提供的便利,发现收益率无限接近于0。
      这几个月间,他和Magic最近的距离,竟然是某次工作会议后,徐云峰被一辆不上道的清洁车堵在会议室门口,Magic被Vivian支使着去推开清洁车,匆匆忙忙从徐云峰左手侧擦身而过。
      这事不能总这么拖下去。
      接近年末,徐云峰只用在大小总结会上轻描淡写地说几句,就有嗅觉敏锐地人意识到,他竟然在留意一个不甚重要的组,一个并不起眼的人。

      于是马杰的人生出现了奇异的转折。
      先是在独自加班时遇到Thomas转了一弯进来,像是关怀,又关怀得短促敷衍,还在离开他办公室时回头说了一句:好好干,领导很看重你。
      您说的是哪位领导?马杰很意外,赔笑打听起来。
      Thomas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像是没有听清楚,带着沉着的假笑向他点点头,一转脸就笑容消失,双手插兜走出办公室。
      后是某天他突然被单独通知参加高层领导的应酬场合,抵达后发现范围很小,他没看到Vivian,甚至没看到Peter。
      这次马杰倒是没有意外太久,这一看就是让他来伺候人的。端茶倒酒赔笑,他还是会的。
      觥筹交错间,Thomas突然把话题带向了他:就是你们员工关系与企业□□,你们那个组,那个Vi……
      马杰的注意力都放在做侍应生上,完全没在听领导们对话,却还是在被cue到的瞬间及时接上关键词:Vivian。
      对,Vivian。Thomas转向高贵的副总裁Jeffery。Vivian是组长,下面还缺一个副组长,一直空着。
      一个副组长而已,这不是有现成的人选吗?有人笑着拍拍马杰,拍得马杰尴尬地低下头,微微佝偻了肩膀。
      您玩笑了。Magic露出酒窝,温和的面容里溢出暖色。众和人才济济,比我优秀的同事很多。
      这不算是玩笑。Jeffery竟全然地望过来,用高贵的派头说着亲切的话。没必要过度谦虚。工作就是要追求晋升,人之常情。
      场面热闹起来。
      Jeffery这可是发话了。四面八方都是怂恿的声音和鼓励的眼神。Magic,有Jeffery器重,这个职位不就有指望了?还不敬酒?这该敬一个。真的该敬一个。
      迫于无奈,马杰端起酒杯,遥遥地、点头哈腰地敬了一杯。
      这像什么话?到身边去敬,给Jeffery也满上一杯啊。
      还是迫于无奈,马杰只好带上分酒器和自己的酒杯,走到Jeffery侧后,俯身小心地替他斟满一杯。
      Jeffery端了酒,起身看向他,身体微微后仰,更显得居高临下。
      马杰则拘谨地躬着身子,精准地对着Jeffery杯沿的下方,清脆地碰了一下。
      Jeffery总。他踌躇了一下,也想不出什么漂亮动听的话。我敬您。
      Jeffery轻轻抬了一下酒杯,很高贵地、又很随意地做了个致意的动作,接受了这个敬酒。
      好。Jeffery放下空酒杯。回去让我看看你的履历。
      好嘞,Jeffery总。马杰还是诚惶诚恐地躬着身子,在副总裁转身落座时赶紧知趣地走开。
      一行人继续谈笑风生,再没有提及这件事。
      直到酒足饭饱,终于散场。临上车时,Jeffery好似突然想起来,抬手让马杰过去:你的履历,现在发我。
      马杰一愣,随后赔着笑毕恭毕敬:Jeffery总,这个,不巧手头没有现成的。我这就回办公室,尽快发您。
      这么晚了,你还回办公室?Jeffery慢条斯理地思忖。这样,你上车,我们先聊。
      说完,Jeffery径直坐进后座。
      马杰不敢动,犹犹豫豫,分外紧张,两手反复擦着裤缝。
      Jeffery坐稳了,不关车门,在晦暗处看着他。
      任何时候让领导等下属都是大忌。
      何况是Jeffery这种极具权势和城府的高层领导。
      马杰强行中断自己的犹豫,躬身上车,坐在Jeffery身边。
      他带着酒窝点头哈腰:实在打扰您了,Jeffery总。
      不会。Jeffery很高贵地、又很随意地一摆手。今年多大了?
      过了年就该30了。马杰有种身为大龄留级生的羞愧。
      还是K7?Jeffery平淡地说。是该往上走了。
      Jeffery总。马杰紧张地推了一下眼镜,诚挚起来。我刚刚也一直在想,您的知遇之恩我万分感激,可凡事不能勉强。如果我的资历和能力不足,也不敢劳您替我费心。
      有短暂的冷场,Jeffery不动声色地看向他,脸上完全没有情绪:你考虑好,这是你可以争取的机会。
      我……马杰想要表示坚持。
      不急。Jeffery抬手拦住他。慢慢考虑。
      高贵的Jeffery抱住手臂,开始闭目养神,一路上都没再给马杰开口的机会。

      那晚是Magic第一次踏入灯火通明的江景大平层,他拘谨地在厨房翻出一盒拆了但没怎么动的茶包,泡好了茶端到客厅。
      徐云峰不记得这茶包是哪里来的,总归不是他平日喝的,但没关系,佣人不在,Magic不熟悉环境,可以理解。徐云峰心情很好地端起茶杯。
      我想好了,Jeffery总。Magic还是拘谨,佝着背,两手紧绷地撑在膝头。这是个好机会。感谢您关心我、栽培我,感谢您给我这个机会。如果集团考虑我,我一定努力通过正规流程,尽量不辜负您的期望。如果我没有通过,一定是我的能力还不足以胜任。但也仍是一个好机会,我可以向能够胜任的同事学习。
      这路数不对。
      徐云峰把茶杯放下了。
      按照他的预想,就是要让Magic知道有这个机会,又不保证机会一定是他的,那么Magic自己就该动脑子,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
      可Magic没有按照他的预想来行动,竟是真的不动脑子。
      马杰。徐云峰第一次近距离、面对面地叫他真实的名字。我可以把这个职位给你,一切都会是正当程序。你懂吗?
      啊?马杰像是懵了,发出轻微的疑惑声,醒悟过来又立刻殷勤地点头。我懂我懂,感谢Jeffery总。
      我不需要你的感谢。徐云峰决意再推他一把。
      马杰又懵了:您需要什么?
      徐云峰从神情到体态都透露出道貌岸然,把暗示的话说得如同招揽——
      我需要你。
      马杰还懵着:您要我做什么?我一定任劳任怨,尽心尽力。
      有这话就妥了。
      徐云峰又从容起来,重新端起茶杯,拎起茶包放在茶碟,低沉地发出命令:先洗澡。
      马杰仍旧是懵的,他站起身,准备好任劳任怨、尽心尽力,却还是得先打听清楚:Jeffery总,是什么事需要洗澡?
      徐云峰放下茶杯,笑了。
      他一手拉开领带,解开衬衫领口,向马杰伸出手臂,觉得自己表现得很温柔:来。
      他不知道自己看向马杰的时候,是怎样的神情,以至于让马杰瞬间变了脸色。
      不不,不是。马杰慌张起来,甚至毫不掩饰地后退了几步,突兀地干笑着,依然露出酒窝。误会了,呵呵,Jeffery总,一定是误会了。您忙了一天,又喝了酒,我不打扰您休息了。
      这番转折让徐云峰措手不及,他立刻收回手臂。
      怎么?他优雅从容地调整了坐姿,换上冷淡的面孔。这么快就反悔了?
      不不,不是反悔,是误会。马杰赔着笑。是我没有正确地理解您的意思——
      真没理解?徐云峰突如其来地发问,这种谈判技巧,他已习惯成自然。
      我……真……真。马杰支吾起来,似乎自己也开始没有底气,头低下去了,眼神也忐忑了,连声音都小了。真没理解。
      谈到这个份上,你说你没理解。徐云峰加重语气。好,我相信你,但现在这事怎么过去?
      马杰还忐忑着,紧张地推了一下眼镜:您说——该怎么过去?
      徐云峰抬起高贵的手,只怠慢地动动指尖。
      马杰迟疑着,还是躬身靠近了。
      用养尊处优的手指别住他夹克衫的领口,徐云峰直视着他的眼睛,不带情绪地说:这事没法过去。
      马杰抽搐似地皱了一下脸,鼻子和眉间都挤出印痕。
      来。徐云峰发出命令。
      马杰没有动。
      徐云峰给了他大概半分钟的耐心,然后用没有情绪的口吻说出了自己并不感到残酷的话——
      我希望你明事理。

      初次情//事有颇多磨合。开始像是侵略和抵抗,后来像是怀柔和妥协。徐云峰不能甘心,清晨醒来又温存一回,马杰还朦胧着,眼角又染上薄薄的色彩,很驯顺,很无力。终于像是给予和接纳了。
      过了午后,徐云峰看着马杰终于醒来,因为没戴眼镜,眯着眼睛打量许久,才仿佛看清了彼此相对而卧的姿态。阳光透过明净的落地窗和飘逸的白纱,一室光影都是温煦。
      自此,马杰被通知来往的次数逐渐增多,对徐云峰喝什么茶逐渐熟稔,江景大平层里也零星有了他的生活日用。
      往后,徐云峰也会去马杰独居的小公寓,在没有知会的情况下做了几轮翻新,还拿走了马杰为老家父母留作备用的钥匙。
      偶尔,徐云峰有了兴致,也会在工作时间一个电话把马杰叫上楼,不悦地看着他用甚至无法开怀露出牙齿的微笑掩饰勉强和惊惶,却又因为他脸颊上轻易露出的酒窝而莫名地被取悦了。
      办公室的一切陈设都是为了彰显副总裁的睿智和威势而设计的,整齐,冰冷,有足够的空间展示距离。
      而马杰是方寸大乱的,温暖宜人的,紧迫逼仄的。情//事郁烈,徐云峰沿着他的手臂抚至他的掌心,一丝一寸细细覆盖。他的掌心很软,似乎应了某句徐云峰模糊听过的无稽之谈——手软的人往往心软。
      他们是天差地别,但又是天造地设,看似是饥不择食,到头来刻骨入髓。马杰神情里的驯顺、无力都涣散了,只剩下极度欢愉后的虚脱和怠惰。
      徐云峰不动声色地帮人收拾了一身芜乱痕迹,又看似无意地轻轻抚摩过马杰的眼角。他不知道自己这种不动声色甚至藏住了一点本该展露的温情,只留下令人惶惑的沉默和城府。他也不知道,就算如此体贴,马杰离开他的办公室后,也得一路乱七八糟地收拾自己满心的胡思乱想,直到返回工位也没有收拾明白,神魂出窍一样对着电脑发了一回呆,才看清屏幕上自己列得满满的待办清单。
      恰巧接近晚餐时间,办公室里没有几个人,已经晋升K8的马杰仍旧习惯坐在角落里,慢慢抱住头开始emo,觉得自己身心透支,像是被一场过于短促又荒谬的梦枕黄粱清洗得近乎空白。
      这种空白让人无法接受,如同被强力的迷//幻//剂浸透一次后,就再也无法接受一直赖以生存的真实。
      高层办公楼的窗户,能够打开的范围很窄,但是茶水间有一扇角度合适的窗口。
      人要先在有限的空间低头,平着把自己送出去,才能真正不受束缚地自由落体。
      只要所在的楼层够高,一定足以瞬间——
      Magic是吗?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问。
      哎。马杰立刻坐直,又从椅子上弹起来。您好。
      我Penny。黑长直的女孩表情却挺混不吝。外包,刚来没多久,现在CCD,领导要做个系列采访,主题策划方案都在这里,需要你们帮忙排下合适的人。
      好嘞。马杰接过文件,粗略翻阅着。
      你们人都不在啊?Penny左右环顾。就你一个?
      哦,这不是饭点吗。马杰微笑着,露出酒窝。
      是该吃饭了。Penny酷酷地转身。方案你先拿着,有什么问题再找我。
      好嘞。马杰说着,在Penny身后低下头,音量也低了下去。
      Magic?
      哎。马杰又抬起头。
      Penny没有直接走,而是隔着两张桌子回头看他,自来熟地招呼:走,一起去吃饭?
      哎。马杰跟了上去。
      两人并肩站在电梯间,看着电梯面板显示楼层一格一格下降,又一格一格上升。
      马杰的心脏随着数字的升高而逐渐恐慌起来,突然意识到,刚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走了。Penny说。
      嗯?马杰没有反应过来。
      电梯门在面前打开。
      电梯来了。Penny奇怪地看他。走了。
      马杰调整了一下表情,露出酒窝——
      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我已经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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