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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云海高地 ...

  •   “不是它们。”

      “那是谁?”他不依不饶地追问。

      阿弥沙眉头微蹙,看似深思熟虑地缄默半晌,最后却只是紧了紧他们十指相扣的手,“以后您会知道的。”

      “你总是这样,”赫兰摇摇头,将手抽了回来,尽量克制着自己语气中过于明显的不悦,“什么都不说,什么都自己扛着,就算受伤了也要逞能。你真的有那么大的本事吗?阿弥沙,如果没有绿龙龙晶,你现在不是躺在潮洇宫殿的床上、就是躺在圣白宫的床上。”

      龙仆被数落得怔愣片刻,对上那抹眸光闪烁的紫色,一时失语。

      意识到主君在生气,他凑近些许,抬手用指腹缓缓揉开那弯银白秀眉,“确实是我大意了,黑沙龙仆为阿戈雷德生育过子嗣,体内融合了黑龙血,实力不可轻视。”

      “我保证以后一定小心谨慎。主君?”

      赫兰错开目光,没有去看那双暗织着微妙情绪的灰眸,但语气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不再刻意显得冷硬。

      “你很强,但没有传说中那么强,连戈利汶都感觉得到你现在不比从前了。灰龙一直隐藏实力仍与加迪安不相上下,阿戈雷德也比黑沙龙祖更强,伊弗瑞拉与古伦达差距不大,又成长了上千年……”

      阿弥沙依然算是淡定,对着他无辜地笑了笑,似乎并未被触及痛点。赫兰却愈发忧心过度的自信最终会导致他们不能承担的后果。

      他抓住那只流连在自己眉间的手,搁在膝上,轻缓摩挲着那层不失存在感的薄茧,低垂眼眸,迟疑片刻,还是决定将心中的不安倾泻出来。

      “我在龙岛见到过你的塑像。阿弥沙,黑沙龙族因龙祖之死对你怀恨在心,阿戈雷德一定会伺机报复的。”

      ……那可是令百族胆寒拜服的第一主君。任自己再怎么相信阿弥沙的实力,也不敢假设他能在与阿戈雷德的对垒中全身而退。

      不待龙仆开口,赫兰继续说了下去,话音是前所未有的消沉:“戈利汶告诉我,屠龙是会遭受反噬的,所以屠龙派的星语者大都短命。”

      阿弥沙盯着他的手出神,也不知道是否听进去了。

      “追溯血缘,你的祖先是黑沙龙祖的引星,哪怕这层关系会沿着血脉延续,也只能保证你杀死阿戈雷德不会违背律法。那红龙和灰龙呢?还有已经死去的卡拉提,你知道自己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不计代价。”

      龙仆叹息一声,“这正是我们的使命。”

      意料之中的回应。赫兰眼睫轻颤两下,绝然回避来自对面的目光。

      “主君,您不希望龙祸早日终结吗?”

      他犹豫了,咬着唇没有应声。终结龙祸,听起来轻描淡写,可是……赫兰心里隐约有一种预感,到底是什么,他不愿触碰。

      冷风袭来,寒意攀升之时银发青年瑟缩一瞬,下意识地往龙仆身上靠去,仰头却看不清对方的面容,视野内的一切都在模糊中褪色,连寒风都淡去了存在感。

      “赫兰。”

      阿弥沙蓦然一惊,眼疾手快地接住毫无征兆倒下的人,托着他的脸颊,目睹那清丽的眼瞳渐趋黯淡,在银白羽睫的一次沉重交错中归于平静。

      确认怀中的人只是暂时昏睡,他才堪堪松了口气。

      时间在这片废墟之上流动得分外肆意。此刻天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暗沉,远处晦暗的阴影中泛起莹莹鬼火,亡灵之音隐隐回荡于了却生息的苍茫天地间。

      阿弥沙视若无睹,一手解开斗篷垫在地上,小心将怀中的人放下、裹好,再把龙晶刀也搁在其身侧。

      完成这一切后,他保持着半跪在爱人身边的姿势,右手探至对方额间,阖上双眼默然感知。

      卡拉提的力量从一开始融合时的蛮横暴戾、到后来在赫兰体内得到遏制,趋于平静,如今这股负隅顽抗的力量逐渐被吞噬融合为银龙的一部分。赫兰的能力也在快速觉醒。

      频繁入梦是这股力量躁动的外化表现,或许不是梦,而是他的意识在回溯,或许只需要一个契机,他的银龙就会回来。

      阿弥沙心绪不宁,在掌心召唤出一团焰火,借着风中舞动的火光,他伸出手,轻轻揩去银发青年眼尾的一滴泪。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夜已深,天高地阔的原野被星光打亮,恬静而又氤氲着澎湃的生机。

      赫兰的思维还有些迟钝,过于频繁的入梦让他有时候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现在阿弥沙不在他身边,看来确实是梦。

      微风轻轻撩动发尾,周边的草叶盈着水露,被风这么一推,在他膝间下起了一场小雨。连空气都是湿润的,如果不是在做梦,恐怕他的衣摆该被沾湿了。

      银龙主君举目四顾,试图在这个梦境中找寻到一些过去的蛛丝马迹。这是哪里?

      视线掠过静谧夜空中遥远零散的黑影时,赫兰心中了然。云海高地,阿弥沙二十岁那年与艾德温争夺教皇之位失败后被流放于此。

      他记得,风神殿的基底由云海高地的浮空石所砌,而充沛的雨水、翻涌的云海以及悬浮于空的巨石正是云海高地最显著的特征。

      不过奇怪的是,此刻星光映照中的墨蓝天穹像被清洗过一般,遮挡视野的云雾不知所踪。

      是因为才下过雨吗?赫兰漫无目的地朝某个方向行进着,没走出多远便陡然捕获到熟悉的声音。

      “阿弥沙?”

      他一下子提起神来,仔细环顾四周,除风吹草动的景象外什么都没发现,于是小心而急迫地朝声音的源头靠近,走进愈发高密的野草丛。

      直至赤裸的肩背撞入眼帘。脚步骤然顿住。

      面前的青绿斑影摇曳不止,银发如瀑的男人被压倒在地,几缕发丝挂在草叶间,晃动得像被拨乱的银流苏。

      赫兰诧愕地捂住嘴,险些惊呼出声。

      “银龙、银龙……”

      龙仆低哑的呼唤像烧红的铁,传入耳中近乎将人烫伤,银发青年慌神无措地低下头,后退时不慎一脚踩中自己的鳞尾。并不很疼,他没有挪开脚步,反而更加用力地碾动几下,期冀沿尾骨攀升的疼痛能让自己就此醒来。

      阿弥沙的眼睛亮得像缀了天上的星辰,熠熠生辉的金瞳裹挟着汹涌异常的情绪,看上去简直是想将面前的人拆吃入腹。

      ……他以为阿弥沙总是擅长克制,不曾想他在银龙面前却根本不是那样的。阿弥沙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吗?

      赫兰脚一松,放过了被过度摧残的鳞尾,罔顾从银鳞间隙渗出的鲜红血丝。他看着银发男人撑起身子,与骑在身上的人接吻,两人贴得如此紧密,连呼吸都要缠绵在一起了。

      阿弥沙的手遮挡住了那张脸,他看不清,也不那么想看清。再没有比现在的自己更多余的存在了。

      他的龙仆看起来醉得不轻,拥住银龙急促且沉重地喘息着,唇角挂着得愿以偿的笑,俊逸端正的脸庞被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所充斥,在旷野的风声登顶时迎来了片刻的空白。

      连潮汐镜缔造的梦境中都不曾见他这般沉醉。赫兰后退两步,没有勇气再面对这样的场景。

      在他转身的刹那,阿弥沙再次开口。

      “留下来吧。”

      明知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赫兰还是无可救药地停顿下来,迟疑片刻,扭头望向那亲密相拥的一人一龙。

      他的龙仆说完这句话,神情分外认真地注视着眼前的爱人,似乎迫切想要得到回应——肯定的回应。银龙没有说话,只是俯首吻着阿弥沙的脖颈,在无言的温存中抚平彼此的气息。

      为什么不答应他?你们都做这种事了。赫兰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攥紧了拳。他在心里独断地将银龙描绘成虚情假意不负责任的模样,并为龙仆感到不值。

      “留下来,”阿弥沙握住那人修长白皙的手,克制地在手背落下一吻,“我用浮空石造一座城堡,把你藏进去。”

      这下银龙轻声笑了,“主教大人,您把浮空石用光了,那对狮鹫怎么筑巢?”

      “我不知道你还关心这个。”

      阿弥沙皱了皱眉,赌气般默不一言地重新摆动腰肢,展示着自身优越流畅的线条和紧实的肌肉,像是执拗地想从对方脸上看到些不那么淡定的表情,然而失败了。

      银龙看起来游刃有余得多,始终温顺地配合着他,甚至于扶住阿弥沙的腰帮助他调整或许不太正确的姿势……最后有些气急败坏的龙仆一口咬上他的唇。

      赫兰闭上眼,决绝地回头就走。

      “看来,”阿弥沙又瓮声瓮气地开口,“沙沙的母亲让你习得不少经验。”

      这话听起来酸溜溜的。银龙主君再次不争气地停下来,咬着唇陷入纠结境地。沙沙的母亲又是谁?跟银龙有什么关系?

      “等下。”

      阿弥沙倏然睁大眼睛,呼吸在一瞬间急促起来,双手搭上银龙的肩,“我知道了!是狮鹫。”

      在两只银龙的共同注目中,他就这样开始自言自语:“浮空石能加强阵法,狮鹫的巢筑在浮空石上,被暴雨团环绕。如果暴雨是被召唤出来的,那——”

      赫兰听不太清龙仆在念叨什么,不得已稍微向两人靠近。

      “你真的要在这种时候研究怎么调雨?”

      “梅德湖大旱,”阿弥沙手脚麻利地从银龙身上起来,“继续这样下去,今年又会死不少人。”

      御法者制服被垫在银龙身下,他捞起一件显然属于对方的纯白外袍披在肩上,“那些流民多是南方来的,因为龙祸流离失所,现在梅德湖是他们最后的庇护地了。”

      赫兰扎根在原地,望着阿弥沙步履轻盈地从自己身边经过,带起千年前的一阵风,金色眼瞳闪着光,热烈而张扬。

      他伸出手,却只是径直穿过了对方心口的位置。

      “银龙。”

      这回是阿弥沙忽而脚步一顿。

      他转过头,笑着问:“你说,如果我成功了,梅德湖会不会变成另一番景象?”

      “会的。”

      赫兰与银龙同时答道。

      这一刻仿佛天地间万事万物都消散褪色,只剩下他们两个遥相呼应。目送龙仆披着白衣的身影渐渐远去,他的心脏沉重地跃动,甚至短暂忘却了银龙的存在。

      他们之间毕竟相隔了千年时光,这样的认知可以接受却难以真正被理解。时停之地的结界崩塌时,焦骨成灰刀剑锈蚀的时光洪流没能撼动他的感知,只在方才这种不经意的时刻,流失的一切纤毫毕现。

      会的。赫兰默默在心里把这句话补完。在将来,那是千河南下的富饶平原,千流王庭的王都、心脏,我们的家。

      这没什么的。他告诉自己,银龙已经被埋葬在过去,他才是阿弥沙的当下和未来。最重要的当下和未来。

      要是这样一个梦就承受不住了,那他还真的没资格站在阿弥沙身边。自己总不能做一个既狭隘又愚蠢的主君。

      他这么想着,终于重新平静下来,仰起头远眺星空。该结束了吧?这个梦。

      恍惚之间,周围的景象变得模糊,像覆上了一层流动的纱,令人看不真切,耳畔拂过一阵凉气,像是谁似有若无的气息。

      “怎么不看看他的模样呢?”

      谁?赫兰惊诧地后退几步,几度眨眼后视野回复清明,他环顾四周,视线捕获到半空那团悠然旋转的灰雾时鳞尾都不自觉地绷紧,手心被冷汗浸湿。

      安卡莎。

      她来这里做什么?银龙跟她也有关系吗?

      女人柔和舒缓的笑声伴着雾气轻轻漾开,身后的银龙却毫无反应。赫兰愈发困惑。

      “我是在对你说话,千流主君。”

      他霍然警觉,这原来不是梦的一部分,而是灰龙真实地进入到了自己梦中。她想做什么,借银龙来挑拨他与阿弥沙吗?

      回想起安卡莎所说的第一句话,银发青年犹疑片刻,转身望向身后的银龙。只一眼他便如坠冰窟,僵立在原地无法动弹,银白羽睫无可抑制地颤动着。

      那竟是与霜歌主君一般无二的面容,唯一的区别是,银龙拥有一双温和的紫眸,与努卡罗维那璀璨锐利的金瞳迥然不同,更像是……

      不可能啊,他是陨星降世而生的初代龙族,阿弥沙亲口承认的,他在这世上没有亲族,不可能跟银龙有血缘关系——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阿弥沙分明质问过自己是不是银龙的孩子。

      “他、他是……”

      语无伦次攥紧了赫兰的喉咙,他用力地吸着气,惘然中仿佛触碰到了一个自己未曾有过的设想,一个荒诞的真相。

      “他就是你。”

      灰龙的声线轻缓愉悦,在耳边幽幽回响:“第一主君,光阴主宰,阿弥沙千年前的爱人。”

      梦境碎裂崩塌。

      雾中女妖的形体在轻纱般的雾气中若隐若现,深色唇角挂着缥缈的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云海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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